若不是千山提起寶鈔,曲清言都已是要忘了還有這樣一種付款方式。
只這人要寶鈔到底有何用處?
成祖年中因着銅礦的大量開採,銅板就已不是稀缺之物,這寶鈔早已經退出了流通市場。
她心中存着疑惑,趕在上元節當日就帶着千山大安二人到街市上去遊逛。
說來這還是她第二次逛燈市,曲伯中在世時,因着對她的期待極大,盼着她能高中進士彌補他的遺憾,那幾年在平縣對她的約束格外嚴格。
她鮮少能有時間外出,就是新年裡也只給她幾日的休息時間,過了初五就要繼續看書、練字、寫文章。
她身子一直纖細單薄,書寫上力道不足館閣體總練不成,曲伯中就尋來拳頭大小的石頭掛在她的手腕上,讓她一天寫上十頁密密麻麻的小字。
手腕腫了敷一敷第二日還要照舊抄寫,那時她心中對曲伯中頗有怨念,但現在回想起來要不是他當年的嚴厲,以她這越長大越女性化的身體,想要寫出尋常男子那般的字跡怕是更有不少苦頭要吃。
字若是不過關,審卷時直接就會被評爲下等,她又談何高中。
想到往事,曲清言心頭頗多感觸,那個短命的父親雖然在女色上生冷不忌,但對她而言卻也算是一個合格的父親。
只不過是讓她少逛了幾個燈市罷了,這上元節不出來湊熱鬧倒也沒什麼遺憾,她還記得在京城中應楊建賢的邀請,她同曲清聞一道出來看花燈。
結果在酒樓中遇到朱瑾鈺,又惹來後面無數的麻煩。
轉出縣衙前面的一個路口,再向前就是壽陽縣的主街,每一年燈市都會擺在這裡。
曲清言回身看向走在身側的千山和大安:“等一下若是人多將咱們三人衝散,你們就在前面的街角等我,若是亥時三刻都還見不到我的身影,就回縣衙去尋我。”
若是回了縣衙她還不在怎麼辦?
千山下意識的就想問,被大安一把拉住。
曲清言身爲知縣,就如同這縣城中的土皇帝,不論她是否將縣衙中那羣下屬收服,只要她身後站着禮部尚書的祖父,那些人想要動她就要掂量掂量,又何來會不在。
被大安止住,千山瞬間就反應過來,揉着衣襟呵呵的乾笑了兩聲。
曲清言心中有事倒是沒看到兩個小廝私下裡的小動作,街上出來遊玩的民衆已是越聚越多,周圍的酒樓中燈火通明,喧囂聲隱隱從中傳出。
一處處花車緊緊的連在一起,有猜燈謎也有小遊戲,曲清言遞了銅板選了盞素淡的白絹燈提在手上,趁着周圍人少她狀似不經意的問着。
“我前些時日得了幾張寶鈔,不知你這裡收不收?”
寶鈔二字在這燈市上向來有些敏感,車後的掌櫃神色一緊,揮了揮手:“不收不收,都是現在這個世道了誰還收寶鈔。”
“老漢,我這寶鈔也是做生意旁人抵來的,說在這西北還能用,一貫的紙鈔抵一百大錢,老漢,這樣抵你這裡能收嗎?”
一貫抵一百大錢,就算當年寶鈔印得多,但這些年官府收了許多回去,民間流通的也已經不算多,在旁的地方確實已經無人再用寶鈔頂替銅錢,但在這西北……
馮茂才收攤位費,一貫紙鈔抵二百大錢,這老漢那五百大錢還沒湊夠。
“要是這樣抵倒也能收,就是,就是隻能抵一百大錢,我不能找銅板給你。”
老漢說這話時明顯有些爲難,老實的雙眼盯着花燈不敢多看曲清言。
這寶鈔是前一日裡她得了消息命去千山去尋來的,一貫的紙鈔一共尋了十張,這樣用掉倒也不心疼。
她側頭看向千山,千山心領神會的自荷包中取出一張遞到曲清言的手上。
“家中花燈備的少,老漢不如幫我挑選兩個喜慶一些的花燈,我好命小廝送回府上掛起來。”
她說的煞有其事,那老漢因佔了便宜心下過意不去,倒當真是撿了兩個紅絹製成的宮燈,內外兩層,內裡一層設了精巧的機關,稍稍擰動還能徐徐轉動。
曲清言心下感嘆西北民風的樸實,自荷包中又摸出一張寶鈔遞了過去。
“掌櫃客氣了,說好了一張抵一百文。”
那老漢被曲清言的舉動弄紅了臉,訥訥的有些手足無措,之前給他的那張寶鈔送到馮茂才那裡就已是可以抵去二百文,他今日賣上一晚的花燈,也能湊出三百文。
到時再送去,這一年就不用被馮茂才利滾利的拳打腳踢。
可這樣也就只是勉強能湊夠攤位費,這次的燈會他怕是賺不出幾個銅板養家,可收下這張寶鈔就不同,收了就意味着又多了二百文的進項,他今年的日子能稍稍好過一點。
老漢的猶豫曲清言看在眼裡,她側頭給了千山一個眼色,千山接過寶鈔直接塞到老漢的手裡。
“掌櫃的,我們少爺心善,讓你收你就收着,就是小的有些好奇,這寶鈔在西北這裡到底能幹啥用?現在除了官府別的地方都不收了吧?”
他問的格外隨意,像極了外鄉人不懂當地民俗一般。
那老漢那人手短,也不好再瞞着掖着,但他知道的卻也不多:“我們也不知道,只是……我們這攤位費你們怕是不知道,給銅板就要五百大錢,但給寶鈔……若是趕上那些大爺心情好,兩張一貫的寶鈔就夠了。”
曲清言雙眼微眯,這倒當真是怪異的很。
千山同大安接過花燈,三人一人提着一個,又向前行去。
只逛了幾處用着同樣的手段問到的答案都所差無幾,每年的燈市上馮茂才那些人都更願意收寶鈔,至於平日裡放出去的印子錢,他們在要賬的時候是不是也讓對方用寶鈔頂替就不得而知。
推推搡搡的擠了一晚上,主僕三人回到縣衙已是臨近午時,街上依舊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曲清言心下的疑問卻是堆得越來越深。
一定是有什麼還是她不知道的,但究竟是什麼,就需要欽差抵達後去想辦法撬開馮茂才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