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恩陽身爲吏部尚書,想要壓一壓他們三人的調令倒也非難事。
只這法子說到底不過是治標不治本,他就算拖上十天半月,到最後文書一下來他們三個就再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朱瑾鈺的理由太過合情合理,身爲儲君他的德行學識太過重要,他們身爲閣臣就應全力支持。
曲清言第二日到了翰林院,自顧若鴻的面色上就能看出他們三人進詹事府怕是要去定了。
現下不過是時間問題。
曲文海前一日並未提及要如何去回絕詹事府的調令,怕是他同顧恩陽之間已經默認了此事。
原本他同顧恩陽並不相熟,只經過舞弊案又因着之後的種種,他們二人間私底下的接觸慢慢的多了起來。
只他們只見自認坦蕩,落在錢疏本同張乾遠的眼中就引出了一二猜忌,誰都不願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會轉身反咬上一口。
曲文海修剪精緻的鬍鬚微微有些凌亂掛在下巴上,本就有些上了年紀,一整晚只睡了一個時辰他烏青的眼眶襯着大眼袋看着格外可怕。
他這般模樣一出現在午門外就暗暗嚇了錢疏本一跳,待他將奏摺遞到了張乾遠的手上,張乾遠一目十行的看完,再看向他目光中就帶了點玩味。
弄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不就是怕他們搶了他的功勞。
只是,這功勞他今日就搶定了!
真以爲他黑着一張臉上朝他就沒了辦法嗎?
張乾遠將摺子往袖籠中一塞,扯了扯衣襟就等着早朝。
八月天,一早一晚已是有些涼,金水橋外的路面上凝着朝露,空氣中溼氣微微有些重。
曲文海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地上,心頭暗暗有些後悔,過了,一晚不睡太過了……到底不是年輕的時候,他現在就覺頭重腳輕,看人都帶着雙影。
摺子被張乾遠收走,那意味深長的笑他並未看到,只四周稍稍有些詭異的氛圍讓他腦中的瞌睡散去分毫。
“曲大人摺子上到底寫了些什麼?怎麼不讓我等也一道看看?”
離早朝還有一炷香的時間,顧恩陽本還等着張乾遠將摺子遞到幾人面前,卻不想張乾遠看完就徑自收了起來。
“不過是本官前一日私下裡叮囑曲大人要列舉的幾點。”
他這話讓曲文海頓時清醒過來,見過不要臉的倒是沒見過如此不要臉的。
這就準備急吼吼的硬搶了?
這個藉口用的倒是好。
都是人精顧恩陽又如何不懂張乾遠緣何會這番做派,他側眼向曲文海看去,就見他極不斯文的捂着嘴打了個哈欠,眼皮耷拉的老眼中還泛着一點淚光。
都要被人摘了桃子居然還有閒心打哈欠!
顧恩陽有時特別想敲開曲文海的腦子,看看裡面到底什麼構造,爲何會這般總是不按常理出牌。
曲文海這哈欠稍稍有些誇張,只他向來也不在意顧恩陽幾人的目光,他自袖籠中掏出帕子還在眼角上壓了壓。
“顧大人快幫老夫看一眼儀容,可是會唐突了陛下?”
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句話,落在此時就有了些旁的意味,顧恩陽一挑眉,還以爲這個傢伙會就這麼認了。
“曲大人作何弄出這幅鬼樣子,我們幾人都有些看不下,你覺可是會唐突了陛下?”
曲文海笑的格外憨厚:“上了年紀當真是不能熬夜。”
鞭響,早朝時間到,曲文海話音落下只換來張乾遠警告的目光,他垂着頭擡手捂嘴又是一個哈欠,直接避開了對方的目光。
景帝做着輦車而來,端坐在奉天殿外的寶座上接受衆人的朝拜。
非是初一十五的朝會,又未入冬,早朝上一應事項景帝便喜歡在殿外處理完再帶着幾位閣臣回武英殿。
只今日出了點意外,衆人的三叩九拜還未結束,突然就傳來一聲響亮的磕頭聲。
那聲音傳入殿中在殿內帶出回聲,這才磕磕絆絆又格外清晰的落入景帝的耳中。
是哪個毛頭小子這般實在?
視線順着聲音的出處看去,就見着曲文海一頭栽在地上,額頭磕破還流了血。
景帝身旁的趙公公忙小跑着到了曲文海近前,就見他掙扎着想要站起身。
“曲大人,您這是怎麼了?您這可是要驚了聖駕的!”
曲文海慚愧的苦笑:“剛剛頭一暈……趙公公你可要幫老臣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纔是,老臣當真是……”
他說話間人已是晃盪着跪在地上,對着景帝就用着扣頭的姿勢趴在了地上。
石板上冰冷的露水沾在他剛磕破的傷口上,帶來一陣陣刺痛。
好好的一個早朝被曲文海這般一攪和,景帝也沒了心思,手一擺就散了朝,只將他們幾人傳到武英殿。
顧恩陽看着曲文海頭頂烏青的傷口上還沁着血水,官袍皺起好大一片,人看來格外狼狽。
他心下無比佩服,這曲文海當真是敢拼!
秋高氣爽的天兒,曲文海那般鬼樣子景帝如何能沒看在眼裡。
張乾遠心中暗恨,早知曲文海用上一夜的時間能想到如此完美的法子,他昨兒就應該將人拘在內閣中。
早朝前他存的想法就是待早朝散了他獨自一人到武英殿面聖,哪怕這摺子上的字跡出自曲文海之手,他也有辦法將其中的功勞攬在自己身上。
結果……他倒當真是疏忽了,忘了這沒有文人風骨的曲文海什麼事都做得出。
他那樣一摔,這摺子上的內容就徹底同他們沒有任何干繫了。
幾人心中各有想法,進到武英殿中,不用景帝提起張乾遠便自袖籠中取出奏疏遞了上去。
景帝也知自己只給他們一日時間有些緊迫,但朱瑾睿冠禮時的風光是他給的,現在不論是出自何種原因這奏疏只要他駁了或是拖着不批,就會引來各種猜疑。
不同於張乾遠的一目十行,景帝詳詳細細的將摺子上的內容看過,突然擡眼問去:“這奏疏是誰擬的?”
曲文海站着不動,張乾遠不言語他就老實的站着,不會上前去邀功。
景帝的視線自他面上掃過就落到了張乾遠處,捏着摺子又問了一遍:“朕不想再問第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