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虹橋上達成了一樁骯髒的交易後,陳長老帶着楊樹一路來到一座遍生桃李的山峰上,步入了一間名爲“先賢祠”的古樸大殿中。
殿內有靈龕四十九盞,紅燭無數,香火繚繞之際,梵唱冥冥,一派莊嚴肅穆。
靈龕之前,鋪着一地的竹編蒲團,黑灰方磚鋪就的地面上,道道金色陣紋流動。
於一片寂靜之中,陳長老開口道:“萬象聖地招收門徒,多遵照先祖遺命,由九九八十一名接引長老行走天下,遇見可造之材便帶回門中,於先賢祠內受歷代聖子聖女的認可,方纔算入門。”
“若是半路出家,帶藝拜師,還需考究技藝、心性、德行,諄兒願意與你切磋劍理,技藝一項便算過關了。”
“至於心性和德行,你且挑一個蒲團坐下。”
聽完這些話,楊樹點了點頭,就近盤腿坐在了一個蒲團上。
霎時間,先賢祠中虛室生風,紅燭搖盪、香火沖天,在房樑上盤旋七圈之後,從楊樹的天靈蓋沒入體內,消失不見。
“應試之人楊木已入陣,請諸位長老現身觀禮。”隨着陳長老口中淡淡的話語,一道又一道蒼老的虛影在大殿左右兩側的空處顯形。
原本寂靜的大殿,頓時嘈雜起來。
“此人便是聖主諦聽大道知曉的那名天外來客?”
“嘶,此人甚是功法詭異,老夫的渾天真瞳竟然看不穿他的底細。”
“聽聖主說,天外來客中有人修行鬥氣法門,雖精妙玄奧不及仙法元功,但勝在進境迅速、靈力強橫。”
“都靜靜。”坐在最上手一位雙耳搭肩、肥臉大肚、卻又滿臉掛笑的光頭長老開了口,“聖主功參造化,大道更是至聖至明。”
“既然大道將此人放入我界,聖主又准許此人拜入萬象聖地,那我等將其做普通弟子看待即可,切莫再談論天外來客一事。”
“大劫在前,諸位莫非想做那應劫稱帝之人?”
光頭長老最後一句話,將其餘長老驚得噤若寒蟬,許久之後纔有人試探發問:“笑長老,莫非此人……”
笑長老點頭又搖頭,“不當說,說了也是白說。”
經此一事,諸多長老都收起了對天外來客的好奇,眼觀鼻鼻觀心,一本正經地觀摩起楊樹的幻陣中的表現來。
陳長老的表情管理此時卻不太到位,雙目大睜,嘴微微打開,緊盯笑長老臉上寫着“你特麼怎麼不提前告訴老孃”。
笑長老笑而不語,摸着自己的光頭。
幻陣之內。
楊樹看着周圍忽然轉變的景物,內心平靜甚至有些想笑。
灰界、夢境、精神圖書館,哪一個不是非物質世界,弄個幻陣就想勘破我的本性?天真。
出現在他面前的,是荒原之上一面平緩的山坡,約莫百米長短,而他則站在山坡底下,身旁有一塊半人高的圓石以及一座石碑。
碑上刻着“推石上山,反覆百次,幻陣自破”。
所謂心性,大抵就是和意志力差不多的東西?
那麼,長老們希望看見一個什麼樣的弟子?體能變態推石百次跟玩一樣,還是意志力極強,賠上半條命才推完一百次?
楊樹砸吧砸吧嘴,感到很爲難。
信息量不足,無法做出判斷。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雙手放在圓石上,還沒怎麼用力,石頭便隆隆地滾動起來,出乎意料的輕巧。
憑藉楊樹目前32級的鬥氣修爲,即便這塊石頭是個實心的真貨,推上一百遍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更遑論這是個充氣的假冒僞劣產品。
推石百次,來回不過兩萬米,楊樹帶球跑完這一個半程馬拉松的距離只花了一小時出頭。
當他第一百次回到坡地那塊石碑旁時,發現上面的文字發生了變化。
“推石上山,反覆五百次,幻陣自破。”
他見此情形,不怒反笑,喃喃自語:“有點意思啊。”
不做猶豫,再度啓程,楊樹發覺手中的圓石重了大概一倍。
重量加倍、路程更是翻了五倍、體力卻耗去了大半。
如果身處幻陣中的是一名尋常散修,此時心中要麼對萬象聖地一腔慍怒,要麼滿是挫敗感。
怒的是萬象聖地言而無信,在心性考覈裡耍手段騙人;挫敗的是,之前反覆百次的努力都化作泡影,還得重新開始。
而楊樹嘛,依舊一副輕鬆悠閒的模樣,即便來回一趟需要的時間已經變成了第一遍的倍餘。
日月更替,一天之後。
第五百次推着石頭來到山頂,楊樹已經徹底脫力,身旁的圓石在重力作用下轟隆隆地向山坡下滾去,他卻沒有力氣去追了。
下山短短的百米路程,在此時的他看來卻漫長無比,每邁出一步,渾身的骨骼都會吱吱作響,肌肉僵硬得像一塊石頭,麻木得沒了知覺。
一步踩空,他也像石頭一樣叮叮咚咚地滾到了坡底,一頭栽倒在了石碑之前。
“推石上山,反覆千次,幻陣自破。”
看見這令人心生絕望的文字,楊樹卻笑了,艱難地爬起身,在茫茫的荒原上找了十來分鐘才找到那顆圓石,果不其然,又重了一倍。
推石,不對,他的體力已經不足以支持推這個動作,只能用軀幹頂着石頭費盡全力地往上挪動腳步。
楊樹的心情依舊放鬆,甚至還斷斷續續地哼起了旁人聽不懂的小調。
考覈心性的幻陣,自然會透露出考官對心性的理解。
什麼是心性?
如果幻陣真的是推石百次過關,那就說明在萬象聖地眼中,心性不過是強迫自己去做無聊之事的能力,淺薄之極。
如果推石五百次就能過關,心性也只不過是強迫自己完成某些艱苦卓絕之事的能力。
百次之後有五百次、五百次之後有千次、後續可能還會有五千次、一萬次……永無止境。
當推石上山這件單調乏味的事情,被重複了無限次後,它便上升到了某種“道”的高度。
人生百年,其中相當一部分時間都在重複同樣的事情,吃喝拉撒睡,這是生命中無法逃避的重擔,是每個人與生俱來揹負的巨石。
每活一天,就是推着這塊巨石爬上了一次二十四小時的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