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錦目光如炬,看姜蘭對着趙致發花癡,心中啼笑皆非,這些涉世未深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最容易被趙致這樣俊美瀟灑玉樹臨風的成熟男人所迷惑了,只一個眼神,就把滿地蹦躂的囂張小姑娘收得服服帖帖的,明明是警告,姜蘭硬是能體會出幾分嗔怪和撩撥來,趙致這個妖孽!
她又想起之前自己代管中饋時,趙致非但不幫忙,還時不時地蹦出來充當攪屎棍,把自己千錘百煉地磋磨,這時輪到段青絲管家,他趙致就一副老母雞附身的樣子,對他的小王妃百般維護千般愛重,真是同人不同命!
以前總覺得他無情,原來他並非無情,只是對她們這些姬妾無情罷了。
這位南昭六公主,也開始陷入他溫柔細密的網中了嗎?
燕王夫婦正欲離座,那邊鄭媽媽已經領着婆子們上來羈押孫氏主僕,孫清芷見大局已定,心中一橫,索性豁出去了,朝趙致大聲道:
“殿下,妾身有要事回稟,請殿下摒退左右。”
衆人皆是一愣,孫氏這是要幹什麼?什麼重要的秘密需要單獨回稟?
趙致脣角勾出一抹極淺的笑意,轉瞬即逝,卻轉頭看了看段青絲,似在徵求她的同意。
又來了,又來了,陳一錦在心中暗罵,這個臭不要臉的男人,真是戲精本精,再這樣下去,段青絲就會被全面攻陷了好嗎,萬一哪天趙致又拔鳥無情,叫段青絲怎麼活?!
趙致居高臨下瞧着孫清芷,終是將她帶離正堂,兩人遠遠地站在堂外的廊邊。
從段青絲這個角度看過去,只見孫庶妃恭恭敬敬跪下,嘴脣略動,但聽不清楚聲音,然後趙致也在迴應着什麼,二人一來一往說了約半柱香功夫,孫氏又叩了頭,才起身走了進來,埋首站着。而趙致負着手,望着漆黑的夜空彷彿出了神一般,不知在想些什麼。
又過了幾息,趙致進來,道:
“孫庶妃方纔向本王揭發了真兇。”
此言一出,如同在滾熱的油鑊中濺入幾滴涼水,衆人頓時精神百倍地豎起耳朵,準備聆聽一場經歷了數次波折的真相。
“翡翠軒的一名婆子因記恨錢庶妃剋扣了她的月例,藏身在房中,等孫庶妃來時便將她打昏,再扼殺錢氏,嫁禍給孫庶妃,又趁亂逃走,本王已經命人去尋那個婆子了,即刻便有結論。孫庶妃,你給大家瞧瞧被人襲擊的傷處。”
孫清芷撩起耳後的髮絲,只見雪白的後頸處果然有一道青紫紅腫的傷痕,衆姬妾作恍然大悟狀。
鬼扯!段青絲再清楚不過,孫庶妃的這道傷是下午被錢氏廝打時造成的,烏鸞去送過玉顏膏,回來詳細向她描述過孫氏身上的傷處,但見他二人煞有介事的作戲,忙跟着配合:“原來如此!那婆子真是歹毒,殿下一定要早些抓住她,還孫庶妃一個清白,也好告慰錢氏的在天之靈。”
姜蘭冷冷地看向孫氏,道:“是麼?那你爲何不早說?”
孫清芷不卑不亢地回道:“妾身一早就說過,我沒有殺錢庶妃。奈何姜側妃只是不信,非要將這屎盆子扣在妾身頭上,妾身人微言輕,哪裡還敢說什麼?”
“你!”姜蘭被她一頓搶白,氣了個倒仰。
蘇媚道:“孫庶妃,你無端被人打暈,難道就沒有疑心嗎?“
孫清芷看蘇媚氣色不錯,心中暗恨,被毒蛇咬傷居然不死,真是禍害遺千年哪。
“蘇淑人難道不知道,人的腦瓜子是用來明事理斷是非的?被人以重力襲擊,難免會辨識不明,我自個兒此刻還懵着呢,哪裡像蘇淑人一般洞若觀火明察秋毫?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既然蘇淑人被蛇咬傷已經痊癒,那你的丫環碧兒何時去浣衣局上職呢?”
蘇媚咬了咬牙,這個賤人!明明是一個死局,卻被她輕易逃過了,簡直是老天不長眼啊。
她艱難地扯出一個乾巴巴的笑,朝段青絲施禮:“妾身正要稟告王妃,碧兒後日便可前去浣衣局領罰,多謝王妃寬宥。”
段青絲微微頷首,道:“甚好。”
衆人散去,姜蘭便留下來主持喪儀鎖事。
“有勞姜側妃,本王送王妃回去。”見趙致似乎有話要對自己說,段青絲若有所思,與他落後半步之距,兩人緩緩前行,丫環僕婦遠遠地跟着。
夏夜室外涼爽,不知名的蟲兒四下鳴叫,如同黑幕一般的夜空綴滿了璀璨星河,一彎月鉤在急速飄過的淺雲之中時隱時現,天高雲輕意境美極。
趙致長長吁了一口氣,打破靜謐,問道:
“王妃和陳側妃商議的結果本來是什麼?”
“殿下,孫庶妃是受人陷害,妾身打算先將她關押着,真兇爲了落實孫庶妃的罪名,必定還有動作,比如殺人滅口再僞裝成她畏罪自盡,妾身本想請君入甕徐徐圖之。”
“王妃此舉甚妙。本王本不應該插手處置此事的……”
“妾身明白,並無異議。”
“王妃不怪本王便好。”趙致有些歉疚。
段青絲一愣,道:“孫庶妃能脫身,必定是說出了另一件事的真相,而與殿下達成了某種協議,殿下既覺得十分重要,自然要避重就輕,洗清她殺人的嫌疑。對妾身而言,孫庶妃本就是被人冤枉的,殿下插不插手都無關緊要,妾身又怎會怪殿下呢。”
“今日下午搜院時,有一個上鎖的小木盒,裡頭有幾張紙,是孫氏親手所寫,本王看過,卻不解其意,剛纔孫氏同本王說的,就是這些紙張記載的事情,雖然說得不很詳盡,且疑點重重,但足夠讓本王考慮留她一條性命了。”趙致解釋道。
段青絲聽完,只點了點頭,未置一詞。
趙致聞言嘆了一口氣,道:
“自從新人相繼入府,魚龍混雜紛亂撓攘,如今竟然出現了殺人行徑,真令本王覺得有些後怕,有道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本王甚是擔憂王妃的安全,韋氏日後便留在王妃身旁貼身服侍罷,危難之時也好有個幫手。王妃覺得如何?”
不好,非常不好!
身後每日都跟着夫君的一個眼線,說不準自己每一個動靜她都要如實上報給趙致,那也太無趣了。
“多謝殿下厚愛,妾身是和親公主,身份特殊,只要兩國邦交和睦,妾身便無性命之險,何況妾身的衛隊之中有一名易裝的女護衛,便是衛隊長的妹子,名叫木娜,若殿下覺得有必要的話,妾身可將她提上來近身保護。”
“如此甚好,全憑王妃自行安排。”趙致語畢,正好一點熒光從身側飛過,原來是一隻螢火蟲,他順手便抄起來攏進手心。
段青絲訝然道:“盛京這個時候就有螢火蟲出沒了?”
趙致應道:“纔剛有一兩隻,再多等些時日,它們便成羣結隊地打着燈籠到處逛了。”
說罷五指一張,螢火蟲振翅飛起,從段青絲眼前一晃而過,微弱的熒光與她黛藍色的眸光相映成輝,她腦海中彷彿突然有一道光芒急速地閃耀了一下,轉瞬即逝。
“青青,瞧這螢火美不美?”記憶深處的少年郎笑着揚起手,手中握着一隻素紗囊,裡面似乎是裝了半袋子的螢火蟲,密密麻麻熒光點點。
“啊!你快拿走,不要過來!”她覺得後脖子的毫毛根根豎起,嚇得花容失色。
“青青,你仔細瞧瞧!”
“青青……”
熟悉的頭痛感再次襲來,她皺緊秀眉臉色蒼白,忍不住扶住額角,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趙致見狀吃了一驚,忙伸手欲扶,烏鳳烏鸞從後頭一步躥過來,一左一右就攙住了段青絲,道:“殿下見諒,王妃犯了舊疾,奴婢們先行告退。”
“去罷,好好照顧王妃,明日一早,本王再差張老頭去問診。”
丫環僕婦們簇擁着段青絲回了凌波閣,烏鳳忙去泡寧神茶,烏鸞四指按在段青絲兩側太陽穴上,輕輕揉捏,臉上無不擔憂:“公主的頭疾發作得比以前頻繁了,這可如何是好?”
段青絲微閉着眼,心中卻另有計較。
她每次都是因爲想起那個少年郎纔會頭痛欲裂,似乎是自己曾經丟失了一段記憶一般,她曾經問過大巫女,大巫女則告訴她,她自幼臥牀養病,一年有大半年都深居宮中足不出戶,這個時候大巫女便旅居各地遍尋藥草,她即使認識什麼少年公子,大巫女也並不知曉。
而烏鳳烏鸞姐妹倆是在她去年痊癒之後才由南昭王后賞賜下來的,自然也不熟悉她的過往。
她有三個王兄,兩個姐姐,人家常說,父母疼幺兒,要和親的話,她的姐姐們似乎更合適,而父王母后卻偏偏將這個重任交給了年紀最小的她,是爲了拆散她和她的少年郎嗎?
那他到底是誰呢?
他如今又身在何處?
他是否知道,她已經另嫁他人了?
他爲何不來找自己?
可是……
他即使來了,又有什麼用呢,她如今是大郢燕王正妃,如無意外,她下半生註定要和這個男人廝守終身了,或許,這便是她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