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瞬間陷入了片刻沉默。
英王輕哼一聲:“父皇,蕭娘娘這話,兒臣便不明白了,兒臣自當以皇祖母鳳體爲重,任何危及到皇祖母性命的事情,兒臣難道不應該質疑一下?況且,如燕王妃所說,兒臣與她只是有些小小誤會,既然皇祖母自己都首肯讓陳氏施救,兒臣自然要遵從皇祖母的旨意,萬事以皇祖母的安危爲先,故而剛纔父皇來時,兒臣也極力攔阻父皇,不讓其靠近陳氏。怎麼那個時候,倒不見蕭娘娘上前阻擋啊?”
我……
蕭貴妃瞠目結舌,好話歹話都讓你們說了,本宮還說個屁!
稷王深知母子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本來就是自己的母妃行事不當糊塗至極,被燕王夫婦拿住痛腳做文章,想要全身而退是萬萬不能了,太后在皇帝眼中,如同生身之母,還有養育扶持之恩,一手助他登上帝位之後,又安然退居幕後頤養天年,自己的母妃雖然有萬千寵愛,跟太后相比,還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稷王趙政跪倒,膝行上前與蕭貴妃跪在一處,磕着頭道:
“父皇,母后,今日之事,都是母妃失職,未能照顧好皇祖母,求父皇看在母妃多年伺候的功勞上,從輕發落,父皇開恩哪!”
“陛下開恩!”蕭貴妃淚如雨下,糊住了滿臉妝容,瞧着有幾分滑稽。
皇帝看向陪伴自己多年的枕邊人,心中卻是說不出的厭惡,越發覺得她面目可憎,四十多歲的女人保養得再好,又哪裡比得上這幾年新進宮的嬌-嫩美人呢。
皇帝靜默了一瞬,威嚴的聲音響徹大殿:
“蕭氏德行有失,行事無狀,褫奪貴妃位,降爲妃,非詔不得面聖,從今往後,無朕旨意,不得踏入慶安殿半步!”
蕭貴妃聞言雙眼一翻,便暈死過去。
“稷兒,送你母妃回宮。”皇帝連看都不看蕭妃一眼,徑直起身,又轉頭吩咐姜皇后:“眼下都不準去打擾太后養病,皇后替朕賞燕王府女眷罷。”
衆人送走皇帝,大殿之中只剩皇后、燕王府、柳賢妃幾人。
姜皇后樂得做順水人情,今日一事,蕭妃再想起復是難上加難了,全靠燕王府女眷這些神助功,她着實褒獎了一番,又賞賜了段青絲及陳一錦無數金銀財帛。
姜皇后扶了扶九尾鳳冠,親切地笑着:
“致兒,你從雲州回京快有三個月了,當日傷處好全了麼,六公主嫁來大郢和親,兩國邦交想要堅不可摧,可要儘早誕下皇嗣纔好,聽聞你夫妻二人至今尚未圓房,本宮着實急了,不如趁着今日進了宮,太醫令正好又在慶安殿,讓他來給你瞧瞧傷勢是否痊癒?”
段青絲的臉瞬間紅了,燦若朝霞,恨不得鑽進青磚縫裡去。
趙致一聽,心裡有些冒火,姜側妃真是夠了,都跑皇后這裡來告黑狀了。可明面上又不能駁了皇后的面子,老實回稟道:
“多謝母后掛念,兒臣的身子已經大好了,不必勞煩太醫令,只是近日府上歿了一位庶妃,又有一個淑人病入膏肓藥石無靈,兒臣心中悽悽,故而耽誤了。請母后放心,待此事一過,兒臣一定加倍努力,到時候多生幾個小皇孫來,承歡母后膝下。”
姜皇后被他逗笑了,道:
“庶妃淑人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不必放在心上,實在不行,早點挪出去,倘若侍候的人不夠,或者不趁心意,我大郢的貴女難道還少了?”
趙致笑道:“多謝母后。”
姜皇后擺駕回了宮,柳賢妃一直站在一側笑眯眯地瞧着兒子兒媳,見衆人都已離開,夫妻二人及側妃陳氏忙上前拜見母妃。
柳賢妃讓貼身宮女將三人一一扶起,悄聲對兒子說道:
“不必理會其他人的說詞,日子是自己過出來的,只要你夫妻和睦恩愛,本宮便滿足了。”
“謝母妃體諒。”
柳賢妃身爲宮妃,伺候陛下是重中之重,不便和兒子兒媳久談,她最後又盛讚了陳一錦,便帶人離開了。
趙致拉着段青絲的手,笑道:“母妃嘴上說不急,心中肯定已經急壞了,王妃,你說本王要如何努力呢?”
段青絲羞得擡不起頭,索性懶得理他。
又聽趙致道:“早幾日和英王趙敖約了局,明晚他會在府中設宴,今日他既然開罪了你,本王便帶你去討回來。”
段青絲一愣,下意識地便瞥了一眼陳一錦,問趙致道:“只請了你我二人?”
“近來戰事平息,趙敖回京已久,再過幾日便去雲州了,本王和他兄弟一場,必定是要送他一程的,故而只有你我二人。”
“妾身能帶陳側妃去麼?”
趙致和陳一錦雙雙怔住,趙致心想,情況不對,怎麼王妃天天都記掛着陳側妃,你是嫁給本王,還是嫁給陳側妃了?
陳側妃心想,情況不對,自己認識的絡腮鬍子居然是趙敖,難道被段氏察覺了?她是想要證實什麼嗎?
二人的面色一時間有些詭異。
段青絲何等玲瓏剔透,先不理會陳一錦,只瞪着眸子軟軟地看着趙致,趙致腦子一熱,便允了。
到了第二日下午,趙致攜正妃、陳姜兩位側妃及丫環隨從,一行人到了英王府。
府上的管事媽媽先將兩位側妃接到花廳喝茶並陪着說話。英王、燕王夫婦則在正殿坐定,主家上了茶果,趙致喝了一口茶,寒暄之後,狀似無意,實則發難:
“老七,爲兄聽聞你昨日在慶安殿對你四嫂頗爲不敬,可有此事?”
趙敖眼珠一轉,陪笑道:“四嫂都說了,不過是小小誤會,皇弟哪裡敢欺負四哥的心頭肉哇。”說着起身朝段青絲抱拳一禮,“四嫂,做弟弟的行伍出身,爲人粗魯,若有得罪之處,請四嫂原諒則個。”
段青絲已從趙致處得知,七年前盛京動-亂,當時趙敖才十二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趙致已故元妻曾救過趙敖的性命,故趙敖對元卿敬重非常,動-亂之後,趙敖便棄文從戎專修武功,在戰場上拼殺,立下累累功績。
他對自己不滿,其一是自己的樣貌長得和元卿一致,其二是自己南昭六公主的這個身份,他有軍中將領本能帶有的政-治敏感,並不像趙致對她那般信任。
段青絲正色道:
“英王,聽聞七年前的事故中,元家姐姐曾捨身救你,本王妃心中最是欽佩這樣的忠義英雄,實恨無緣見識元姐姐的風姿,只可惜佳人已逝,生者還要繼續生活,本王妃來和親,也是爲了兩國永無戰事,百姓安居樂業,你若是誠心實意認我這個四嫂,本王妃自然高興,但若是嘴上說得好聽,心裡卻不以爲然,那便罷了。”
“四嫂所言極是。”趙敖再次施禮,臉上的笑都快要掛不住了。
段青絲轉頭朝趙致道:“殿下,妾身在靜慈庵清修時,曾遇到過刺客——”眼角一瞟英王,見他果然收住了笑意,神色凝重,她心中暗笑,故意以極慢的速度道,“陳側妃那晚——”
英王像被人攥住了脖子一般,氣息都不敢喘了。
“那晚,她怎麼了?”趙致只知曉庵中出現過刺客,故而王妃提前回府,但其餘的事情並不知情,便追問道。
段青絲吸了一口氣,裝模作樣正要開口,英王急得汗都下來了,忙岔開話題道:
“四嫂!”
段青絲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一語不發。
英王咬了咬牙,果然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如果讓她說出事實,陳氏恐怕小命不保,畢竟她曾好心救助過他,若反而被他連累壞了清譽,他可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四嫂第一次駕臨敝府,一定得去瞧瞧府中菡萏汀的荷花,眼下正是當季,聽聞南昭家家有樹戶戶有花,四嫂貴爲公主,對花木之景必定有獨到見解,還請四嫂賞光,前去鑑賞一二。”
段青絲只虛晃一槍便將趙敖治得服服帖帖,心裡只覺得好笑,忍着笑意,也一本正經地回道:
“七弟盛情難卻,有勞了。”她又笑吟吟地追加了一句,“可惜府上這麼好的景緻,卻沒有一個女主子,真是可惜了。”
趙致笑道:“你是不知道,楊娘娘爲了七弟的婚事嘔心瀝血,可咱們這個七弟,也不知是不是在軍營呆傻了,看不上盛京城裡的貴女,說她們太過嬌弱溫吞,故而拖到如今還是孑然一身。”
“哦,原來七弟中意的女子,是足智多謀狡黠睿智的女諸葛呢。”段青絲掩脣一笑,打趣着道。
“嘿嘿,嘿嘿……”趙敖尷尬地陪着笑,腦中不知怎麼地就想起了一點油燈下,那個披散着長髮的秀美女子,瞧着溫柔可親,嘴裡滿是虎狼之詞,不但能生縫傷口、能相救太后,還能吟出“卻把青梅嗅”這般嬌憨的詞來。
只可惜……
恨不相逢未嫁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