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張府醫來給王妃娘娘請脈,回稟道一切正常,聽聞王妃娘娘有頭痛舊疾,正服着南昭大巫女配製的寧神茶,便又開了一些溫和的方子輔佐。
烏鸞感激地送走張府醫。
“烏鸞,你去告之木隊長,讓他妹子木娜進內院侍候。”段青絲昨夜睡得不好,神色略有些倦怠。
“奴婢遵命。”烏鸞輕聲應道,耳旁聽自家公主又吩咐她,“待本公主服了寧神茶之後,請你母親烏婆婆來一趟。”
烏氏四十來歲,瘦削精幹,少言寡語,她略有些拘束,不知道公主爲何單獨宣她進來,叉着手立在公主跟前,聆聽差遣。
“烏婆婆辛苦了,跟着本公主陪房到大郢可還習慣,會想念家鄉麼?”
烏氏忙稱不敢,道:“回稟公主,王后娘娘吩咐老奴服侍公主,公主在何處,何處便是老奴的家。”
“從前在南昭,本公主常年病着,許多事情也不大記得,後來身子痊癒了,又規劃着和親事宜,那時烏婆婆在母后身邊侍候,你同我講講母后的事情罷,我想念母后了。”
“公主想聽些什麼?”烏氏打起十二分精神。
“隨便什麼,不用拘着。”段青絲漫不經心的模樣。
烏氏默了默,緩緩道:“王后娘娘孕育公主時年齡大了,受了不少罪,公主生下來喝藥倒多過喝奶,公主兄姐幾個,娘娘是最疼公主的,爲了給公主治病,還親自求了大巫女。每逢拜佛節,娘娘都要抄經百卷供在佛前,求神佛庇佑公主早日康復。
公主身體略好些的時候,大巫女偶爾會帶公主遠行,有時一去數月,娘娘終日擔憂,常常暗自垂淚,茶不思飯不想,唸叨着說‘不知道青兒……”
烏氏無意中直呼了段青絲的名諱,忙低頭道:“公主恕罪!”
“無妨,接着說罷。”
“是。娘娘說‘不知道青兒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會不會體弱難以爲繼?’老奴瞧着心裡也難過得緊,只等公主安全回宮了,娘娘才轉憂爲喜展露笑顏。”
烏氏說得淒涼,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的淚花,接着說道:
“有一回,公主才六七歲,爬樹去摘荔枝,不小心摔了下來,哇哇直哭,娘娘氣怒之下,要將服侍公主的婢女直接杖斃,公主替婢女求情,說是自己非要上樹的,掉下來時候幸好婢女在下頭墊着,並沒有摔疼,娘娘問您‘那青兒爲什麼哭呢?’公主說‘因爲荔枝摔爛了呀。’娘娘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便饒了婢女的性命。”
段青絲嘴角浮現一抹笑意,烏婆婆口中這個心善貪吃的軟萌小姑娘真的是自己嗎?
“烏婆婆,既然母后這般疼我,爲何還捨得我萬里和親遠嫁異鄉?”
“大巫女卜過卦,說公主命格奇特多舛,只能遠嫁纔可保一世安康,正好南昭和大郢談了幾年的和親事宜,王上便下旨定了六公主您。”
“原來如此。”段青絲頷首,又問,“烏婆婆,本公主幼時都有哪些玩伴,她們如今還好麼?”
“公主因着體弱,玩伴不多,王子殿下和另外兩位公主陪伴您的時候還多一些,老奴聽說,公主曾與神龍將軍的小公子訂過親,只是口頭約定。”
“哦?怎麼本公主一點都想不起來?”段青絲聞言一愣。
烏氏道:“公主那時才五歲,那一年冬天尤其寒冷,南昭居然下了整整十日大雪,公主病情加重,眼見……眼見……後來多虧大巫女施法定咒,又說需要殺氣重的男子壓制公主的命理,便說服娘娘同意了公主和白將軍家的小公子結親,公主痊癒之後,這親事便不了了之。當時娘娘不同意公主和親,王上說了,五歲結親只是權宜之計,又不曾公開詔示,何況大巫女都卜了卦的,卦象說公主要遠嫁,只能聽從神佛的安排,非人力能改。娘娘這才無奈認可了。”
“白將軍家的小公子?”
“名叫白彥七。”
白彥七?她可一點印象都不曾有。
“那時他多大了?”
“九歲。”
段青絲失笑,問道:“才九歲的小男孩,怎麼就殺氣重了?”
烏氏道:“神龍將軍有四子,幼子年紀雖小卻行事果敢,有乃父之風,得將軍非同一般的寵愛,才七歲時,便隨其父見識過戰場殺伐,有一次對緬國的戰事,神龍將軍重創敵部,還俘虜了緬國的一名殺人如麻手段狠毒的副將,神龍將軍爲鍛鍊白小公子的膽量,命他親自擊斃那副將,白小公子眼睛都未眨,便提着劍給他來了一個透心涼,彼時,他方八歲。”
才八歲就敢殺人,確實是個膽大的!
如今算來,他該有二十一歲了。
“本公主來大郢和親,他怎麼樣了?”
“這個老奴就不知道了,聽說白小公子一直領兵戍邊,從未回來過。去年乞巧節,大巫女向娘娘稟告,說玉龍雪山的山頂有雪蓮花,十年纔開一次,一次只開一宿,此花有助於穩定公主的病情,便帶公主遠遊,臨近中秋方歸,當時已是深夜,宮門落鎖,只得滯留在大巫女府上,大巫女回稟娘娘說,玉龍雪山極冷,還未上山,公主便病倒了,性命垂危十分兇險,挪動不得。
娘娘當即便昏死過去,醒來頭一件事,就是帶着御醫去大巫女府邸探望公主,老奴當時也瞧得清楚明白,公主您臉如白紙,瘦弱至極,娘娘哭得兇,說才一個多月,公主便瘦得不成人形,必定吃了不少苦,她願折壽十年換公主您活轉過來……”
烏氏又開始抹淚,段青絲心裡一酸,眼角的溼意瞬間氤氳開來,一片模糊,忙拿帕子按了按眼角。
後來的事情她便完全記得了,經過大巫女嘔心瀝血地救治,重陽節之後不久,她終於悠悠轉醒,慢慢康復,身體一日比一日強健,能半臥了,能下牀了,能緩慢行走了,能健步如飛了。
她在大巫女府邸養好了病,纔回到王宮。
入冬時,便接下了和親旨意。
再然後,嫁來了大郢。
段青絲無語,這個大巫女真是有趣,朝令夕改,一會子說要和殺氣重的男子結親,一會子又說要遠嫁,到底是要鬧哪樣?
“本公主聽了這些陳年舊事,心中感慨頗多,日後,還請烏婆婆常來同本公主說道說道,以解我思鄉之苦。”
“能替公主解憂是老奴的福分。”烏婆婆忙應道。
打發走烏氏之後,烏鸞領着木娜進來磕頭。
木娜芳齡二十,身材高挑,濃眉大眼,十分英氣,段青絲擡手叫了起,朝她道:
“木娜,日後你負責保護本公主的安全,不必跪拜,行護衛之禮便好。”
木娜從善如流,立即抱拳彎腰,應了聲“是”。
“你可曾見過內院的韋淑人?”
“屬下……奴婢見過她。”
“不必謙稱奴婢。若你二人交手,你可有把握贏她?”
“回稟公主,韋氏的武術招數奇巧,實中有虛,力道卻稍嫌弱了些,只需前期避其鋒芒,拖延到五十招之後再趁其不備猛攻,屬下便能獲勝,只是,韋氏擅使飛刀,若論實戰的話,屬下可能需要百招之後方可勝她。”木娜老實地回道。
一百招啊……
無妨,能勝過她就行,否則,趙致又起了派韋氏來服侍她的念頭,她可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嗯,如此便好。”段青絲停頓了一下,轉而又問,“木娜,你是學武之人,認識神龍將軍麼?”
“屬下身份卑微,也無戰功,哪裡有幸認識白將軍,公主太擡舉屬下了。”
“那白將軍家的小公子,叫做白彥七的,你可認識?”
木娜蹙眉思索了一陣,回道:
“略有耳聞,聽說,白小公子在八歲時便能上陣殺敵,還一劍斬了敵軍副將的腦袋!”
段青絲:“……”
人言可畏啊衆口鑠金啊三人成虎啊。
“公主,雖然屬下不曾見過,但聽屬下的兄長提及,白小公子如今已是王上親封的麒麟將軍了,麒麟將軍是南昭數一數二的美男子,還英勇無比武藝超羣,排兵作戰無所不能,軍中人送‘玉面飛龍’的稱號,神龍將軍和麒麟將軍,一門二將,當真是虎父無犬子呢,屬下的兄長最是欽佩了。”
玉面飛龍……
花裡胡哨的外號雖好聽,可這麼一介武夫,似乎不像是一個會用螢火蟲紗囊去討好女子的人呢,實在是太違和了一些。
段青絲笑道:“既然這般優秀,哪家的小姐才堪婚配?”
“麒麟將軍尚未娶妻。”
“哦……”段青絲默了一默,又道,“好了,今日事忙,先不談了,本公主下午有事要出門,除了護衛之外,你和烏鸞也隨侍左右。”
木娜領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