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祉?”周碩剛剛洗了臉,就看到窗外雪地裡一個穿着米白色毛衣的人影,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向自家這邊走過來。
他推開窗大喊了一聲,見下面的人影果然向自己招起手來。便顧不得刮鬍子,用毛巾把肥皂沫擦乾淨,抓了件衣服就飛奔了出去。
昨天大年夜裡他也是喝了不少酒,如今吹了點冷風打了個激靈才略微清醒過來。腳下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音,每一步都要踩在雪裡再拔出來。
“怎麼這麼早就來了,也不等太陽頭大點的。”周碩將自己的圍脖圍在李祉的脖子上,然後幫她小心翼翼的把衣服間的縫隙塞好。
“哎,別提啦。”李祉撅着小嘴,愜意的享受着周碩的照顧,哼哼道:“我不過就是當了個鐵路通信的組長嘛,一大早的就有人來家裡送禮。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反正在家也落不下清淨,就先來看看你啦。”
“那是了,你這個組長管着整個渤海省軟件外包業務流量的分配。”周碩哈哈笑道:“稍微鬆鬆手,給哪個單位多批1M的帶寬,立刻就是每月大幾千的收入。平常也就算了,過年還不巴結你一下,不是等着穿小鞋麼。”
“我哪有你說的那樣。”李祉輕輕的打了他一下,假意怒道:“我都是根據上級指示工作的,纔不會故意爲難別人。”
“是是,我家李祉高風亮節,但是別人不知道啊。社會上禮尚往來。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兒。”
“誰是你家的李祉啊……”李祉說着說着,不自覺就聲音小的好像蚊子一樣了。
周碩拉着她的手慢慢的走在雪地裡。剛開始李祉還對大庭廣衆之下拉手有些不好意思,拽了幾下見他也不放手。只好紅着臉默認了。
“奇怪,你管的事情可比我還多,怎麼過年卻不見有人來給你送禮。”李祉看到周碩家樓下門庭冷落的樣子,忍不住奇怪的問道。
“我這不是纔回來,好多人還不知道消息吧。”周碩把李祉有些冰涼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裡,忍不住用手指畫着她的手心。這可是東北情侶的保留節目,其中的樂趣南方冬天都十多度的地方人是不會懂的……
他裝出世外高人的樣子,仰天長嘆道:“再說集團運轉的事情多數找我沒用。總不能指望我自己徇私吧?有的時候地位高了,世界反而孤獨了啊——”
“樣兒!”李祉被周碩搞怪的樣子逗得哈哈大笑,心底卻覺得這樣的他更有了一些人味兒。
倆人手拉着手走完了短短的雪地路程,周碩回頭看到一段如同梅花般的腳印,還真有些意猶未盡。二十年後的姑娘們,談戀愛別說走路了,你就是請她坐公交都會被貼上沒誠意的標籤。
大冬天的陪你壓馬路,不會有人覺得你有情調,只會覺得你太極品。當然。這和二十年後再也下不出這麼厚的雪也有關係吧。
周碩有些小清新的想着,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把大雪的天氣保留下來。造成雪越來越少的究竟是世界大氣候如此,還是城市熱島效應的?說不定可以找兩個氣象學家好好研究一下。
“喲,李祉來了!”周母打開門的時候。眼睛都笑的看不見了。人都說婆婆看媳婦總是橫豎看不慣,這點在她身上可是一點也看不出來。只要周碩和李祉兩個人同時存在,她的注意焦點一準放在李祉身上。
“阿姨好。”李祉乖巧的和周母打着招呼。卻冷不丁被她拽到了屋裡。
“哎,外面冷。快進屋。”周母上下打量了李祉一番,滿意的點頭道:“真是個俊姑娘。我家周碩能找到你這樣的女朋友可是有福。他要是敢欺負你,你和我說,看我不收拾他。”
李祉反過來握住周母的手,笑嘻嘻的說道:“阿姨看你說的,周哥哥對我好着呢。只有我欺負他的份,哪有他欺負我的時候。”
“那就好,那就好!我年輕的時候就想要個女孩。可惜不小心,生出周碩這麼個野小子。”周母拉着李祉的手,笑呵呵的說道:“等你以後進了家門,我這也算了了一樁心願,保準把你當女兒一樣!”
“阿姨——”李祉被周母這赤裸裸的宣言登時鬧了個大紅臉,臉低的都要鑽進圍脖裡面去了。
按照東北的習俗,一般大年夜是在南方父母家裡過,初一則是要在女方家裡過的。
周碩爺爺奶奶走的早,幾個兄弟姐妹除了他爸和五叔都已經各奔東西。有的在鄉下守着兩畝薄田度日,有的因爲工作去了外地,也有下崗跑出去打工爲生的。過年的時候,還是更喜歡自己小家裡團圓一下。大家族的聚會,往往要挪到初三以後了。
不過相比之下,周母這邊親戚就全一些。姥爺姥姥也都還在世,初一便能夠大家齊聚一堂,過個熱熱鬧鬧的節日了。
只不過周母早年是從鄉下出來的,如今雖然子女不少都在城裡安了家,二老卻仍然還留在村裡。幾個兒女都想把老人接過來,可惜人老了就念舊,始終還是覺得鄉下的生活更合適。
“哎呀,這有什麼好害羞的。吃了沒有?一起吃個早飯,一會兒跟我下鄉去。”周母拉着李祉,不由分說的就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初一回孃家也算是繡城的普遍做法了,除夕放在夫家都已經讓男方佔便宜了,哪有初一再攔着女方不讓回家的道理?老一輩那些要初三、初五才能回孃家的說法,在周碩家裡那是一點民意基礎都沒有。
歸根結底,還是因爲渤海省的女人不比男人賺的少。工業化社會,婦女早就能頂半邊天。什麼吃飯女人不上桌之類的陳規陋習,早二十年前就不管用了。婦女解放運動與其去地鐵站舉牌“我可以騷,你不能擾”,還不如踏踏實實的把錢賺到手更能解決問題。
1996年的中國婦女解放運動絕對是世界前列,社會上對女性工作的態度基本沒有歧視。反而是十幾二十年後,中國的女權狀況卻開始了倒退。
小清新女權主義者之所以討人厭,絕對是不學無術還想不勞而獲的原因。
“媽,這會不會不方便?今天初一,李祉家裡也要回孃家吧?”周碩愣了愣,初一帶李祉去姥家,這就相當於要把她介紹給親戚了。從他的角度來說當然沒問題,但李祉的年紀恐怕還要一兩年才適合結婚,會不會早了些。
“不怕,我跟她媽媽說去。”周母大手一揮,氣勢一往無前的說道:“幾十年交情了,借她女兒一天有什麼了不起的?”
初一下午的時候,城裡的積雪就被動員起來的市民們清掃的差不多了。雖然是大過年的,但基層單位的動員能力還是在的。再說人們也都理解,這雪要是不掃的話,大家連家門口都要出不去還怎麼串門?
就連周碩也是一樣,這年代小區的居委會動員起住戶來那是一點也不含糊。周家的老宅是二六六廠的職工小區,住的都是一個單位的工人。居委會大媽們可不僅是熱心人士,更是這裡絕大多數人幾十年的老同事、老上司,這點力度還是有的。
大切諾基的一個優點就是空間大,周家這兩年條件不是一般的好,年貨置辦起來是一點也不含糊。各色各樣的禮物堆滿了切諾基的後屁股,周母和周爸對視一眼,死乞白賴的把李祉推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就這樣亂忙了一上午,剛吃過午飯周家就踏上了回孃家的道路。
周母的老家離繡城市區有段不近的距離,下雪路遠天還冷,幸虧是路上的車不多。花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總算是將將的趕到了。
蛤蜊鋪是個靠海的小漁村,冬天的海和夏天那絕對是兩種風格。嘩嘩的海浪拍打在白皚皚的岸邊上,一艘艘的木船上滿是倒垂的冰棱。乾涸龜裂的岸邊上,到處是怪異嶙峋的礁石。
如果說夏天的海是熱情的美女,那冬天的海就是滄桑的男人。雖然荒涼,但卻平靜。
海邊的小漁村只有一條土路和外界相連,周碩的切諾基是越野車的底子,開這種路倒是無所謂。磕磕絆絆的開到土路的盡頭,他卻驚訝的發現一羣人已經把村口圍了個水泄不通。
一家四口人從車上跳下來,周母倒是很快就找到了認識的人。實際上這麼個村莊也就幾十戶人,周母從小在這裡長到大,不認識的人才是不多。
“王姐,是我啊。你們這麼多人在幹嘛呢,怎麼大初一的都圍在村口?”周母拉着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婦女,疑惑的問道。
“嗨,我倒是誰,這不是老張家的二妹子嗎!”王姐眼睛一亮,拉着周母笑道:“今年這麼早就到了,不是坐的線車吧?喲,原來是開車來的!”
不等王姐湊近了周家的切諾基看個仔細,這時突然就聽人羣裡一個人高聲喊道:“媳婦,你看!這根電話線杆子就是我爲你立的!”(……)
PS:冬天的渤海啊,不知道是不是兒時的記憶太過深刻,心底總覺得實在是太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