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經理說的是斯皮舍爾公司的事情吧？”江大橋突然出聲，問的楊向新一愣。
他點了點頭，臉色姍姍的答道：“沒想到江市長也知道了，哎，實在是讓人憋屈啊！”
周碩不明所以，不知道倆人在打什麼啞謎，只好問道：“這斯皮舍爾公司是做什麼的？和楊總的奉天機牀集團有什麼關係？”
楊向新苦着臉，嘆口氣道：“周總不知道，這美國斯皮舍爾是一家數控機牀公司，在國內也算是小有名氣了。我們奉天機牀集團從他們那進了一批mk800型數控機牀，但是前兩天在加工一批齒輪的時候，卻出現了輪齒分佈不均勻的問題。我們這批貨要的急，是重要的政治任務……”
周碩訝然道：“這，既然是設備問題，那就找廠家要求技術支持啊！”
這可是政治任務，一般來說都是重要的軍工系統配件，說不定就是用在飛機、導彈上面的關鍵設備。既然發到奉天機牀集團來，那就是國家對你的信任。質量、數量、時間卡的都會非常嚴格，做得好了應該，做的不好，責任人甚至要吃軍法的！
怪不得楊向新剛來的時候心不在焉、愁眉苦臉，原家來的不是時候，正攤上他手裡砸了這麼大的麻煩。若非是看在江市長的面子上，說不定周碩連人家的面都見不上。
“嘿，問題就出現在這裡。”楊向新惱道：“我來的時候，斯皮舍爾的辦事處經理剛到廠裡來。不過人家死活不承認是設備問題，反而說是我們的程序設置錯誤！不僅不給維修。還要求我們進行系統軟件升級，這系統升級還要錢！”
“這是哪門子道理？”周碩滿臉詫異。不可思議的說道：“這也太霸道了，這斯皮舍爾公司還有沒有點禮義廉恥了？”
“人家有技術嘛。你有什麼辦法？不升級系統，我們這批零件不能按時保質保量的完成，耽誤了部隊上的任務怎麼辦？”
楊向新咬牙切齒的說道：“如果單是這麼回事兒也就算了，畢竟升級系統多少也能讓設備更好用點。但這根本不是系統升級，而是系統補丁！斯皮舍爾公司在國外，都是免費爲用戶修改這個錯誤的。但是換到了國內，不僅不承認是錯誤，而且還要收費！”
周碩這才明白，爲何當時江大橋打電話給楊向新的時候。臉色會突然變的這麼難看。任誰遇到這種歧視性的條款，心中會不義憤填膺？
然而這種國際大企業對中國市場的歧視實在是太多了，如果各個都要生氣一番，真不知道要氣到什麼時候。遠的不說“一等品賣國內，二等品賣歐美，三等品賣中國”的日本人了，就說會突然斷裂底大槓的速騰——大衆還不是不承認自己的車有設計問題，反而說是你大陸司機駕駛習慣問題。最後勉爲其難，我幫你安裝一塊金屬板報警器吧。
國內類似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斯皮舍爾公司敢於這麼做，那就是欺負你中國沒有這個技術。如果國內有替代他們的廠家，這麼做還要不要市場了？既然你中國國內無論如何都要用我的設備，那我還管你個鳥毛？趁早大撈特撈是正經。
“那楊總剛纔說。這事兒我能幫得上忙？”周碩乾脆的點頭道：“有什麼能做的你儘管說，這忙我幫定了！”
“是這樣，我們這邊沒有懂數控技術的。尤其是軟件技術。”楊向新感激的點頭道：“美國人要收費升級，就是自持沒人懂他們的技術。我們是重工業企業啊。滿廠裡也找不出十個懂計算機的。這不是，人家隨口拽幾個專業名稱。我們就抓瞎了。周總你們既然是做這個的，能不能用專業技術論證一下，這確實是他們的軟件錯誤？”
“這沒問題，但是這樣斯皮舍爾公司就能退步了？”周碩疑惑的問道。
楊向新不甘心的說道：“這個，總要試試吧。實在不行，也只能嚥下這口氣，大局爲重了。”
“行，那事不宜遲，我這就聯繫人手。”
曲道奎和山諾之前也都有來參加光刻機的出廠典禮，後來就被周碩留了下來。如今兩人也和周碩前後腳的到了奉天，當即一個電話就做好了準備。
這邊周碩和楊向新向江大橋告了別，出門驅車往預定地點趕去。周碩通過手機，路上接到了兩個人，風馳電掣的開去了郊外的奉天機牀集團。
奉天機牀集團去年申請了世界銀行一個億的低息長期貸款，其中六千五百萬都花在了土建上面。新建的集團總部和煥然一新的廠區，真是美觀大氣，而且還佔地面積極大。
泛翰集團廠區將近五百多畝，原本週碩已經覺得算是很大了。但是和兩千多畝面積的奉天機牀集團比起來，那才叫小巫見大巫。
周碩開着車跟在楊向新車後面，開進廠區之後還要再開了十多分鐘，這纔到了目的地。
奉天機牀集團的廠區裡，到處都是十多米高、清一色的深藍色輕鋼結構廠房。
這些車間的周圍是平整的水泥地和一人粗的一圈老槐樹，若是平日裡夏天裡最好的享受，幾乎就是在這種老槐樹下一把蒲扇一杯清茶了。
但是今天，卻沒有人有這個閒情逸致。
廠區裡數控生產車間周圍這時圍滿了人，由於設備錯誤無法進行生產的工人，負責設備維護的工程師，集團裡負責採購的、翻譯的、監督的各色領導，幾乎是密密麻麻的將車間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
“經理，這美國人也太氣人了！”
見到楊向新從車裡鑽出來，便有眼尖的工人看到了他。這邊一聲喊，所有人就都看了過來，頓時便是羣情洶涌而起。
“就是啊，這不是欺負人嗎？經理，難道咱們就這麼認了？”
“不能認！把美國人趕出去，以後再也不用他們的設備！”
“對，不能認！經理，把美國人趕走！”
“靜一靜，大家靜一靜！”楊向新站在車旁，被趕過來的工人團團圍住。要不怎麼說國企的工人牛呢？幾十年下來培養的主人翁精神，真的不是說說而已。私企工人會管你工廠用什麼設備，受了什麼氣嗎？拿錢幹活而已，誰給你操這個心。
但是國企工人真的是廠榮我榮，廠恥我恥。起碼在九十年代中期這個時候，做一個國企工人還是很光榮的事情。
“同志們，出現這樣的事情我也很憤慨。但是我們不能意氣用事，必須以大局爲重！目前加工的這批齒輪是國家交給我們的任務，所以必須按時保質保量的完成！爲了服務大局，我們千萬不能做快意恩仇的事情。要知道也許我們這邊痛快了，可國家說不得哪方面要吃個更大的虧！”
“同志們，請給我讓個路。我還要去向美方爭取一下，這是我們如今唯一能做的事情！有不服氣的同志，你們就更應該努力工作，有一天造出我們中國人自己的數控機牀，讓美國人再也不敢小看我們！”
楊向新這一番話說完，場上再也沒有人吵嚷了。只這一手令行禁止，就看得出來他在奉天機牀集團裡的人望和資本。作爲一個管理者，確實是沒有愧對這個總經理的位置。
楊向新擡手揮了揮，人羣裡自動的讓出一條路來，他一馬當先，帶着周碩和山諾兩個人就往車間裡面走。
“嚯！”山諾剛進車間，頓時就驚訝的瞪起了眼睛：“bxn-933加工中心！這一臺就要有小一百萬美元的價格吧？”
他指着車間門口一臺全封閉的巨大機牀，小聲的在曲道奎耳邊問道。
“德國人報價是八十五萬美元，裸機！算上配件、服務費、運費、培訓費，沒有一百萬美元是肯定拿不下來的。這個設備，咱們國內都沒有幾家工廠裡買得起。”
“這還只是放在門口的，越往裡肯定好設備更多。”
山諾和曲道奎在這邊看個不停，周碩目不斜視的跟在楊向新身後，四個人就這麼向着車間裡走了過去。
過不一會兒，他們走到車間內一個單獨隔出來的一個區域。這一片區域是用了一道玻璃和鋁合金隔斷，將其和車間裡其他區域分隔開，顯然這裡面的設備是比外面的設備更爲重要。
“這就是斯皮舍爾公司的辦事處經理埃爾。”楊向新向周碩三人介紹了一句，然後深吸一口氣，用純正的英語向埃爾問道：“埃爾先生，你們寧願失去奉天機牀集團這個客戶，也堅持之前的意見，不肯無償對我們的設備進行維護嗎？”
埃爾看了看楊向新，然後又看了看他身後的周碩三人。無奈的聳了聳肩膀，說道：“楊，斯皮舍爾公司掌握着很多獨門工控技術。除非奉天機牀集團以後不在數控機牀領域發展了，否則你這句威脅實在是沒有什麼影響力不是嗎？所以，我們還是務實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