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這天(4月5日),有霧都之稱的陪都重慶市天氣顯得特別陰暗潮溼,似雨非雨。一大早,山城崎嶇的階梯和公路上就已經是人聲鼎沸,進城、出城的商販和市民絡繹不絕。遠郊地區崇山峻嶺連綿起伏,雲霧環繞在山腰間飄忽不定。長江和嘉陵江之水滔滔不絕,兩江交匯處的朝天門碼頭上貨輪、遊輪、漁船來回遊弋,輪船的汽笛聲劃破長空,在山城迴盪。
對岸沙坪壩區山腳下的民房錯落地分佈在山水田園間,低矮的泥牆茅草房屋顯得十分陳舊,與市裡的建築羣相比卻又多了一份寧靜。在山腳下一片鄉村民房的後面矗立着一座寬大的樓房瓦屋。房屋大院門的匾額上塑着“萬府”兩個金色大字。抗戰時期,作爲國民政府的臨時首都,大批的政界、軍界、商界、文化界人士聚集到了這裡,富有之人在市郊購置或建築豪華房屋的特別多。一是因爲環境相比城市裡好得多,二來也不會像住城裡一樣常常爲躲避日軍空襲而向城外蜂擁逃竄。
萬府的主人萬天富卻是重慶本地人,祖上就是沙坪壩富甲一方的大地主。這天一大早萬天富就起牀了,兩名丫鬟在給他整理身上剛剛穿上的長衫,又替他把帽子戴上。萬天富一言不發地站在房間裡看着鏡子裡的自己。已經六七十歲的他卻並沒有像很多富商一樣擁有肥胖寬大的體態,他一張消瘦的臉已經是皮包着骨頭了,面目也顯得毫無精神,雙目間還籠罩着一層哀愁。
管家紀升緩慢地走了進來,這管家反倒長得一副肥胖的富貴相,走上前稟報道:“老爺,東西都準備好了,小姐剛剛派人說,等會兒她和姑爺親自開車來接老爺一起去墓地。夫人在客廳接待客人,她也想一起去看少爺。”
萬天富擺了擺手,緩緩地道:“不用等了,我還是坐滑竿去,一個人去就是,夫人一去又要哭個沒完,沒準又把身子哭壞了。”
管家紀升低頭道:“是,老爺。”
丫鬟翠蓮將柺杖遞給萬天富,萬天富伸手去拿卻沒有拿穩,柺杖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怎麼這麼笨手笨腳的?一大早的不但把夫人的燕窩湯打翻,又把老爺的柺杖弄落在地。”紀管家口中訓斥着,狠狠地瞪了翠蓮一眼,又一腳將她踢倒在地。
“對不起,老爺。”翠蓮驚嚇得急忙彎腰撿起來。萬天富氣憤地再次接過柺杖,哼了一聲,翠蓮被嚇得急忙跪着賠罪,另一名丫鬟小雁也被嚇得跪下求情。
萬天富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退下,轉身拄着柺杖怔怔地看着鏡子裡的身影,長嘆一聲,道:“這就走吧。”剛一轉身,卻見夫人已經來到了門口,老淚縱橫地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兩名丫鬟急忙過去扶着她。
萬天富皺眉嘆道:“好了,你看你,就在家好好待着吧,等會女兒、女婿回來了,讓他們在家裡陪你說說話。我一個人去墓地看看俊超就是。”
萬夫人傷心地道:“天色很壞,看樣子要下雨,一定要帶上雨傘。”
紀管家道:“請夫人放心,我會照顧好老爺的,你就在家安心休養吧。”兩名丫鬟將萬夫人扶到了牀上。
“等重新燉的燕窩湯好了就給夫人端來,喝了後先休息會兒。”萬天富深情地看着夫人說。
兩名丫鬟低頭應聲道:“是。”紀管家狐假虎威地道:“可要小心了,別再給打翻了,不然就滾回家去。”“是。”兩名丫鬟更是被嚇得把頭低得更低。
紀管家上前兩步扶着萬天富左臂走出了房間。僕人們早已經將酒肉、鞭炮、紙錢等祭奠物品準備好了,紀管家將萬天富扶上了滑竿。紀管家與幾名帶槍的家丁和幾名僕人一起跟隨着出了門。
萬天富躺在上下晃動的滑竿上閉起了雙眼,顯得特別悠閒。沒走多遠的路,天上就飄起了濛濛細雨,紀管家急忙撐起雨傘高高地舉起來給萬天富遮住。萬天富道:“雨下得也不大,我想淋會兒雨,感覺也新鮮。”
“是,老爺。”紀管家又收起了雨傘。一路上的行人漸漸多了,男女老幼,三五成羣,都是帶着祭奠物品去掃墓的。這場景正是:“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老百姓們見到萬家這排場,都自覺地避開讓道。
抗戰時期的陪都重慶是全國的政治經濟中心,無數的人因爲種種原因聚集在了這座城市。尤其是到了抗戰第七個年頭的民國三十三年這一年,很多人都似乎能夠感覺到勝利的曙光就要到來,這座山城就顯得更加擁擠熱鬧。但是同時也使得山城魚龍混雜,各種雞鳴狗盜、作奸犯科的事情層出不窮,各類案件的發案率急劇上升。
警察局裡各個科室電話此起彼伏,查案、審訊、開會進進出出的十分繁忙。而位於警察局主樓三樓西邊的相對獨立的特一處卻顯得特別清靜,進出的人員無論是穿制服的還是便衣都流露出一臉高深莫測的神情。
年輕帥氣的警官彭科長慌忙地跑到了特一處,在處長辦公室門前稍作鎮定,整理了一下警容,喊了聲“報告”,裡面沒有迴應。彭科長來到特一處的大廳,裡面所有的人也都在緊張地忙碌着。
彭科長問一名便衣道:“你們王探長在嗎?”
那便衣回答道:“不清楚,今天一直都沒看見,你去問問陸科長吧。”
正好一名二十多歲的年輕女警官走了進來,問道:“什麼事?彭科長。”這女警官英姿颯爽,目光如電,冷豔攝人,正是特一處的科長陸平。
彭科長轉身說道:“呵,是陸科長,王探長在嗎?局長讓她馬上去一下。剛剛接到舉報,沙坪壩發生命案了,曾副市長的丈母孃早上喝了燕窩湯後中毒死了,就是沙坪壩鄉紳萬天富的老婆。”
陸平卻沒有流露出彭科長那樣慌張的表情,而是輕描淡寫地說道:“這類案件好像不該歸我們處負責吧!彭科長是警校的高才生,又在英國留過學,在福爾摩斯的故鄉喝了幾年的洋墨水,又是蔣局長的愛將。像這樣的案件對你來說還不是小兒科嗎?何須我們來班門弄斧呀!”
彭科長乾笑了笑,尷尬地道:“陸科長取笑了,說到破案,在下哪裡敢和你們比!因爲此案是曾副市長親自報的案,局長的壓力很大,所以纔不得不請你們出手協助經辦。”
陸平道:“好了,知道了,王探長去花店了。等會兒王探長來了我就向她彙報。”
墓地裡,一座修建得十分豪華的墳墓周圍聚滿了形形色色的人,幾名棒棒(山城重慶特殊的地理環境下形成的一羣工人,遍佈重慶大街小巷,主要集中在碼頭、車站等人口流動性大的地方。以手拿一根竹棒或木棒幫人挑東西爲業,也兼做其他體力活)正揮舞着鋤頭和鐵鍬在挖墓,墓碑上只簡單地刻着“萬俊超之墓”幾個字。周圍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四處煙霧瀰漫。
這天是清明節,掃墓的人特別多,越來越多的人圍了上來看熱鬧,人羣裡議論紛紛,十分嘈雜。其中一名老者已經六七十歲年紀了,端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雙手拄着柺杖,身旁站着幾名家丁。這老者正是大地主萬天富,正在挖掘的居然是他兒子萬俊超的墳墓。原來,他來爲兒子上墳之時,讓隨從們將墳上的雜草拔去,卻發現墳墓有被人動過的痕跡,爲了一看究竟,於是開始了這場挖墓。看着被挖掘的土壤鬆鬆軟軟的,顯然是剛被人挖掘過後回填回去的,萬天富臉色鐵青,氣憤地喘着氣。
紀管家在指揮着棒棒工忙碌地挖掘,巨大墳墓表面的泥土已經被挖開了,下面又是巨大的條石,砌得非常嚴實。棒棒們將一塊塊條石耗鬆後,再用繩索捆綁起一步一步緩慢地擡到一旁。
臨近中午時分,巨大的墳墓被挖開了,灰色的石制棺材漸漸露了出來,人羣的涌動更大了起來,擠在後面的都不停地擡着頭向裡面張望。萬天富也更加激動地站了起來,幾名佩帶步槍的家丁吆喝着將站得很近的人羣向後排開,給萬天富清理出一塊空地來。
“把棺材打開。”萬天富用柺杖指着下面的石頭棺材發話了。
幾名棒棒工用力緩緩將石棺材蓋打開,人羣一片譁然,紛紛議論起來。棺材裡面居然空無一物!整個場面更是**起來。萬天富氣憤得幾乎暈倒,身旁的紀管家及時將他扶住,勸說着將他扶回到了椅子上。
一名花店的員工抱着兩束白色君子蘭來到警察局,剛到門口就被警衛攔住了。
“這是你們局一個叫王劍雪的女警官在我們花店訂的,老闆讓我送來。”面對驕橫警衛的詢問,年輕的送花員膽怯地解釋說。
正好一名科級警員拿着一筒茶葉從外面走來聽到了,道:“王探長的?那我帶給她吧。”
“彭科長回來了。”驕橫的警衛馬上變換出笑臉招呼起來。
“王探長回來了嗎?”彭科長向警衛詢問。
“剛回來。”警衛說。
彭科長客氣地點了點頭,拿起花進去後便往三樓的特一處走去,正好在樓梯口碰到一名女警官下來。這女警官二十四五歲年紀,她美麗的容顏比普通女子多了幾分剛毅,一身警服更使她顯得英姿颯爽,這女子正是特一處探長王劍雪。
彭科長急忙迎上前笑着道:“王探長,這是你訂的花。我出去買茶葉時正好路過花店,就給你帶回來了。”
王劍雪接過花,客氣地說了聲“謝謝”。彭科長還要藉此機會奉承幾句的,卻被一名女警官匆忙跑來打斷了:“探長,局長叫你去趟辦公室,出了大案子。”
王劍雪把花交到彭科長手裡,道:“麻煩彭科長幫我放我辦公桌上去吧。”彭科長剛回答了個“好”字,就見王劍雪已經和她的女助手陸平一起快步向局長辦公室走去。
局長辦公室的門是開着的,王劍雪叫了聲“報告”,正在打電話的局長蔣秀峰只能騰出一隻手來招呼她進來。王劍雪和陸平進去後一起隨意地站在局長對面,蔣秀峰不斷地對電話那端的人保證一定全力盡快查清此案云云。
蔣秀峰掛上電話後,長長地鬆了口氣,身體肥胖的他臉上已經滲出了汗珠,解開領口的一顆釦子,道:“你們坐,坐下說。”
王劍雪並沒有去坐,問道:“局長,是什麼案子讓你爲難了?”
蔣秀峰嘆了口氣,道:“今天上午萬家連續出了兩件大案子,萬天富的老婆喝下燕窩湯後就死了,緊接着萬天富發現他兒子萬俊超的墳墓被人盜了,裡面殉葬的物品全都沒了不說,連死者的骸骨也沒了。哪知道曾副市長偏偏是萬天富的女婿,他已經打了好幾次電話來催辦此案了。”
王劍雪心裡一陣疑惑,繼續詢問道:“案件的詳細情況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