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吧!”馬春風盯着方不爲,語重心長的說道,“只要你回重慶,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或者有沒有發生過什麼,都不再重要了……”
只是回重慶麼?
回了重慶之後呢?
不會這麼簡單的……
方不爲有些奇怪:“你爲什麼就那麼認定,我和那邊有聯繫,而且這麼怕有一天,我會倒向那邊?”
馬春風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沉吟了許久才說道:“因爲,你知道的太多了,你的心亂了……”
知道的太多了?
方不爲愣了一下,隨即瞭然。
準確的說,是因爲自己知道的黑暗以及無恥的東西太多了,馬春風認爲,像自己這種品性的人,已斷然不可能再爲委員長效命了。
因爲不值得!
方不爲明白了。
原來馬春風從“桐計劃”泄密事件,推斷罪魁禍首就是自己,先認定自己和中共方面有密切聯繫。
然後,又因爲這件事的本質,本就是委員長卑鄙無恥,在國家和民族最需要他的時候,試圖與敵人媾和……從而,馬春風認爲,方不爲已對委員長失望到了極致……
方不爲很想冷笑一聲:這是委員長的基本操作,從自己穿到民國的第一天開始,就料到了,有什麼可心亂的?
不過還是要對馬春風說一聲佩服。
論到對自己的瞭解,馬春風當仁不讓。
看方不爲黯然不語,馬春風還以爲他被說動了,決定趁熱打鐵。
“我知道,因爲知道了一些事情,你很失望,但你要知道,委座也有委座的難處……而有很多事情,你並不瞭解……反過來再說,即便失望,也總比絕望要好吧?”
絕望?
潛意無非就是在說,拯救中國的希望,只可能落在委員長的身上,任方一方勢力,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推翻這一點……
這是準備給委員長洗地了?
方不爲暗暗的嘆了一口氣,他真的很想告訴馬春風:有的人,真的能把一手好牌,打個稀馬爛的。而且,他現在就已經看出了苗頭。
星洲洋行和四海商行,爲何賺錢的速度這麼快?
只因爲有委員長的默許,有宋孔兩家的大力支持……倒不是說方不爲在變相的爬在民衆的身上吸血,而是因爲,既便姓方的不和姓宋的及姓孔的做這個生意,依然會有其它人來做。
剛開始的時候,自然是爲了抗戰,但抗戰勝利之後,爲什要這麼做?
方不爲覺的,與其餵了狗,還不如自己先搶過來,再用之於民……
看方不爲無動於衷,馬春風又開始打感情牌:“我苦心勸你,也並非全部出於政治立場,我是不忍心,眼睜睜的看着你往火裡跳……
好好想想,不論你同情誰,最後都不會有一點希望的……這個國家,到頭來,還得靠我們自己來拯救……”
“局座言重了!”方不爲重重的嘆了一口氣,“在很早很早之前,我就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一直都沒有變過,以前是怎麼想的,現在也一樣……也請你放心,我不會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三個月就三個月吧,趕清明之前,我一定會回重慶!”
“一言爲定?”馬春風猛的站了起來。
“一言爲定!”方不爲握住了馬春風的手。
這不是什麼君子協定,關乎到數不清的利益,馬春風認爲,方不爲只要敢答應,就絕對不敢反悔。
方不爲自然也清楚,馬春風語衆心長的一番話,不只是在勸他,還隱藏着脅。
但他能拿什麼東西來要挾自己?
該留的好路,自己早都留好了:家人已經送到了美國,肖在明也早已跳出了國民政府的政治圈,這次南洋商團遷移,他也不會再跟着去。
想來就是生意了。
但馬春風要是知道,陳江通過星洲洋行,四海商行賺來的那些錢,其中有一半,讓他支援給了延安,又會做何想法?
而且這錢馬上就賺不到了。
太平洋戰爭一旦爆發,日本就會徹底封鎖海岸線,像現在這種大規模的走私和運輸,不可能再實現了……
感覺自己已經成功的說服了方不爲,馬春風顯的很興奮,不停的給方不爲划着大餅,甚至承諾,只要方不爲願意,以後的軍統,也會是他的……
方不爲暗暗冷笑:真當軍統是你馬春風的?
誰敢有這種想法,那他離死就不遠了……
……
次日一早天剛亮,方不爲就到了碼頭。
馬春風沒有來,來送他的是葉興中。
船還沒有到碼頭,方不爲也沒下車,葉興中看機會來之不易,支走了司機,準備和方不爲說幾句悄悄話。
“在重慶混的還好吧?”方不爲心不在焉的問道。
葉興中眼淚都快下來了。
他跟着馬春風到南洋兩個多月了,方長官終於想起來,關心一下自己了……
“還行!”葉興中定了定神,“有些可惜,我原本是想去情報處的,但局座認爲,我沒有分析情報的天賦,而外形特徵又過於明顯,不適合到敵後搞情報工作,便把我安排在了行動處……”
想幹情報?
呵呵呵,想什麼好事呢……方不爲斜着眼睛看着葉興中。
這肯定是葉興中自做主張的想法。
因爲他三年前離開重慶,去南洋的時候,就和對面溝通過這件事情。
還是李澤田親自回覆的他,認爲方不爲的建議很中肯,決定讓葉興中繼續靜默,等到關鍵時刻再啓用。
從哪個時候開始,葉興中的任務只有一個:想法設法的往上爬!
葉興中也確實沒有讓組織失望,他現在雖然只是個副處長,但很得馬春風的信重,軍統本部幾乎一半的行動力量,都是由葉興中掌控的。
不出意外,等抗戰勝利後,葉興中肯定能坐穩正處長的位置,如果外放,至少也是一區區長。
到那個時候,纔是他出力的時候。
“給我說說,局座爲什麼那麼肯定,你已經當了叛徒?”葉興中用半開玩笑的語氣問道。
“哪那麼重的好奇心?”方不爲瞪了葉興中一眼,“要能告訴你,我早就說了,何必等到現在?”
“我就是擔心……”葉興中往外瞟了一眼,儘量壓低了聲音,轉着眼珠問道,“擔心你連累到我……”
“和你有毛的關係?”
方不爲直接被氣笑了。
其實他也知道,葉興中也不是單純的好奇,而是真的在擔心。
不過擔心的不是他自己會不會被連累到,而是擔心方不爲以後的處境。
馬春風是什麼樣的性格,對中共又是什麼樣的態度,葉興中怎麼可能不瞭解?
那是寧殺錯,不放過!
“顧好你自己吧!”方不爲嘆了一口氣,“近期儘量小心一些,特別是回到重慶後,局座可能要對你們審查……”
葉興中眼珠子猛的往外一突。
審查?
這裡的“你們”,絕對指的是以前跟着方不爲,出過生入過死的這些才部下。
但爲什麼要審查?
馬春風現在也只是懷疑而已,肯定是沒什麼證據和線索,認定方不爲和對面有關係的,不然馬春風早就行動了……
那就只可能是,方不爲要搞事……
“你要幹什麼?”葉興中驚聲問道。
“局座限我清明之前,必須回到重慶!”方不爲回道。
“那回去不就行了?”葉興中理所當然的回道,“別說別人了,就連我都想不通,你放着好好的正事不幹,跑去當哪門子臥底?真嫌自己命太長了故意跑去送死……”
“啪!”方不爲一巴掌扇在了葉興中的後腦勺上,把剩下的話給扇了回去,“放你孃的狗屁……”
“個個都怕死,那還抗什麼日?直接跪下來叫爹不更安逸?”
葉興中悻悻的摸了摸腦袋,不敢吱聲了。
太激動,嘴一禿嚕,說到方不爲最忌諱的話題上了。
“你以爲重慶是那麼好回的?”方不爲冷笑了一聲,“馬春風可是要讓我交投名狀的……”
葉興中眼皮子猛的一跳:“投名狀?”
馬春風這是絕戶計啊?
方不爲好像除了叛逃到延安,再沒第二條路可走了。
怪不得要讓自己小心點……
“那你怎麼辦?”葉興中緊張的問道。
“涼拌!”方不爲冷笑道,“老子不交,誰又能把我怎麼樣?”
葉興中牙疼似的咧了咧嘴。
方不爲確實有這個底氣,就算他回了重慶,也沒人敢把他怎麼樣。
問題是,從此以後,重慶政府當中,不可能再會有人信任他了。
那還不如直接回延安。
以方不爲的能力的手段,以他和南洋及美洲僑盟的關係,還愁沒地方報國?
“那你是……要回去?”葉興中又問道。
怎麼回去?
到了那邊,同樣解釋不清楚。
“看看再說!”方不爲嘆了一口氣,“等我先把上海和南京的事情處理乾淨……嗯,你不要多事,我自己處理!”
方不爲又警告了一句。
他不是怕讓對面知道了會怎麼樣,而是怕葉興中暴露。
“我知道!”葉興中應了一聲。
“不用爲我擔心!”方不爲又反過來安慰道,“多少大風大浪闖過來了,這麼點波折算什麼?我能處理好!”
“還是要小心!”葉興中憂心忡忡的提醒道,“明面上,自然沒人敢把你怎麼樣,但是你要小心,會不會有人玩陰的……”
方不爲冷冷一笑:“放心,我會防着這一招……”
司機回來後,兩人自然不可能再說這樣的話題了。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兩句,客輪也到碼頭了。
方不爲揮了揮手,輕鬆瀟灑的登上了船。
直到看不到方不爲的影子,葉興中才上了小車。
坐在車裡,他越想越不對勁。
這麼大的事情,方不爲爲什麼沒有向組織提過?
不然組織肯定會聯繫自己,想辦法查清楚具體的情況。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小車開過了兩道街,葉興中讓司機停了下來,藉口要買點東西,讓司機先回了別墅。
這裡是南洋,不是重慶,葉興中很肯定,馬春風沒有那麼多的閒心懷疑自己,也更沒有多餘的力量,派人盯防自己。
他決定,把自己知道的這些情報,儘快彙報上去……
而方不爲也絕對想不到,知道葉興中要跟着馬春風來南洋之後,地下黨組織重新激活了葉興中,讓他時刻監視馬春風的一舉一動,並且給他派了一個聯絡小組,跟着葉興中一起到了南洋……
延安。
李澤田正在辦公室起草着一份文件。
一月初,駐桂辦事處被撤消後,他就回到了延安,受組織委託,着手組建情報部,同時負責部分白區情報工作的對接。
文件寫了一半,遇到了一點難題,李澤田正準備起身,打開窗戶透口氣,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噹噹噹!”敲門的聲音又急又快,語氣還有些慌張,“老李,在不在!”
李澤田聽的出來,來的是軍委二局的一位負責人,工作性質和他差不多,負責的是另外一條線。
葉興中,就是他手下的絕密特情之一。
“在!”李澤田飛快的站了起來,跑過去打開了門,“怎麼了?”
“進去說!”來人閃身進了房間,又關緊了門。
確定房間裡只有李澤田一個人,來人把一張紙條交給了李澤田:“你自己看!”
紙條上的字很多,但只看到第一句,李澤田的臉色就變了:“一百號先生”疑似暴露……
一百號先生,是方不爲的代號。
他暴露了?
李澤田壓制着心裡的驚疑,繼續往下看,結果,看到了讓他身心俱震的東西。
方不爲不但是齊希聲,還極有可能“自己人”?
李澤田知道齊希聲這個人物,也知道他是南洋方面派到國內,表面好像投靠日本人當了漢奸,在大肆撈錢,實則惠民,甚至在變相的支援抗日。
因爲邊區以及抗戰部隊的部分傷藥,就是通過齊希聲的南洋藥洋公司買來的……
至於自己人,李澤田更是如雷灌耳,更神交已久。
“桐計劃”,就是這個“自己人”提供的,還有“關東軍主力悉數南下,即將圍困重慶”的絕密情報,以及日軍針對根據地的數次大型軍事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