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珠清醒過來後,第一眼看到的人是狄禹祥。
她左右看了一眼,發現自己還在她給蕭府賃的住處,躺的是前幾天她睡在這處的牀。
“好點了?”
蕭玉珠怔怔地看着他溫和的臉,良久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夫君,我失態了。”她道。
狄禹祥也笑了笑,摸着她冰冷蒼白的臉,“找了大夫看了,說你要好生歇幾天。”
“知道了。”
看着她又恢復了乖順,狄禹祥心想這樣也好,如要他再看一次她那般模樣,他可能就真會不顧一切衝動殺人了。
他不語,蕭玉珠擡眼看得他兩眼,把他的手捧着放到心口,她閉眼緩了緩,道,“老太君怎麼樣了?有人來報沒有?”
“沒死。”狄禹祥淡淡地道,“還活得好好的。”
蕭玉珠朝他看去,察覺出了他口氣中的冷硬……
她苦笑了起來,這才發現她是哭訴過了,逃過了那陣快要把她溺斃的絕望,但卻把自己的事轉嫁到自己夫君身上去了。
前有蕭二叔之事,現下添上她的——想必他對蕭府更沒什麼好想法了。
“我去看看她。”蕭玉珠起身。
“你歇着,我去走一趟,等會帶你回家。”
“我去罷。”蕭玉珠一直沒回,也是要在這裡跟老太君私下有個了斷。
請人叫他過來,也是想有個依靠,有人能帶她回家。
“大郎,我去罷,我跟老太君還有些要說……”見他目光銳利地看着她,蕭玉珠沒有迴避他的眼神,“說完了,你就帶我回家,好不好?”
他們現在不能跟蕭府絕裂,於他於她都不行,哪怕他們都有那個本事讓老太君佔不到一點便宜去,但最終結果還是兩敗俱傷,且會因爲他們比蕭家勢薄,又是小輩的身份,最後受到的反噬可能要比蕭家還要重。
他來京城是帶着全族的希望而來的,萬不可衝動壞事。
“讓我親眼看着你受欺負?”狄禹祥揚了下眉,嘴角冷冷地翹起,“我還不至於讓你受這份委屈,你躺着罷,我去去就來……”
“大郎……”蕭玉珠飛快扯住了他的袖子,看着他道,“我的法子不是我受委屈,你就讓我去罷,老太君很快就會帶人離開京城的,相信我。”
狄禹祥停下了起身的身勢,那深遂看不到底的黑眼在蕭玉珠臉上審視着……
最終,他重坐回了她身邊,手指摸上她淺粉的嘴脣,“我不知道你心裡到底有多少想法,我不急,總有一天我能全弄明白,但有一點你必須給我記清楚了,我是你丈夫,是你終生的依靠,有些事我暫時讓你受着委屈,但這不表示,我能真的見得了別人欺負你,知道嗎?”
“知道。”蕭玉珠挪了挪身子,把他的手比她的嘴上又抓了下來。
這不是在他們的家中,不是在他們的屋子裡,她實在有點不自在。
她就勢扶着他的手坐了起來,起身穿了鞋,伸手去整理頭髮的時候,他伸過了手……
蕭玉珠把擡起的手縮了下來,讓他以手代梳替她梳着發。
他只要不起早去辦事,隔三差五總會替她梳梳髮,現下已能替她梳幾個簡單的髮髻出來了。
哪怕是再平常的日子,他還是會爲她做一些她總想不到的事情,如若不是他只比她年長几歲,她有時候都有錯覺他是在把她當小女兒疼,出門在外見着好的了總要帶回來給她,在家讀完書寫完信,就會到處找她,哪怕她在廚房忙着,他隔着門也要與她說幾句話才走。
“也不知道長南在家念着爹孃了沒有?”想着他的好,蕭玉珠笑了起來,那些悲悽冰冷已全然在她身上消失,全換回成了平日的溫婉端莊。
只是這時她笑起來,還是與平常不一樣,溫婉裡還透着幾許溫暖。
“他想你得緊,來之前還差我去屋子裡尋你。”說到兒子,狄禹祥的眼也柔和了起來。
“說完事,就趕緊回家罷。”
“嗯。”狄禹祥拿好銀簪子替她定好發,又走到她前面替她別好鬢髮,“我送你過去,在門外等着你。”
蕭玉珠猶豫地看着他。
狄禹祥一動不動地回視着她……
最終,蕭玉珠認了輸,笑着搖了下頭,再次順了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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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玉珠進門後,蕭老太君閉着眼躺在牀上,沒有睜開眼。
她走到了牀邊,柳三跟看毒蛇一樣地看了她一眼,一臉嫌棄。
老主子心太黑,奴婢不像奴婢,蕭玉珠想就算二叔起復了又如何,這不過是讓他又有權勢把府里美貌的丫環睡個遍,誰的臉色都不用看。
府中的公子哥從來都是有樣學樣,不是眼高於頂,就是沉迷花柳,就連墨守陳規,那些堂弟們也無一人能做到。
不過經過兩代,曾祖父在世那時的風光就已不見了。
他們這次要挾了呂府起復,如大郎所說不過是與虎謀皮,以爲送去美貌的庶女生兒子,就能保全兩家的關係,可是,呂家豈是這麼好要脅的,他比你勢大,你以脅迫之態出現在他面前,一等他在京中站穩了腳跟,不怕威脅了,他今日爲你所忍的,必有一天會討回去。
越大的家族,越不能容忍自下而上的要脅,他給你你想要的,那是他心甘情願給的,你伸手去要,那叫乞討,你強要,那是無仇都有三分仇。
蕭府曾大旺過,在淮安幾代下來,哪怕風光不再,在淮南也還算得上高門,可在這早已沒有淮安蕭家有大官的京中,蕭家是誰,都已沒人記得了,老太太卻還記着以往的風光不放手,以爲誰都要忌憚她幾分,給她三分臉。
她不等呂府開口,就先行上門談條件,這點時間都等不起,得罪呂家而不自知,蕭家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年,可能等不到這牀上的老太太嚥下最後一口氣,就要徹底落敗了。
可這些,蕭玉珠是不會告訴她的,她能告訴老太太的,只是她從京中離開,以後最好別出現在她的眼前。
“老太君,我想跟您說點事,你還記得‘您’當年與我外祖母替我爹孃指腹爲婚的時候,我外祖母贈與您的蘭花玉佩嗎?”蕭玉珠輕輕地道。
蕭老太君緩緩地睜開了眼,朝柳婆子揮了下手。
柳三猶豫了一下,看了他們一眼,無聲地退了下去。
“那老東西,還是說出來了?”蕭老太君的眼陰毒地眯起,“這不信守承諾的老鼻夫,死那麼早還是……”
“您別這麼說,”蕭玉珠打斷了她的話,淡淡地道,“還是多想想您想瞞的事,如有一天被人知道後,您還能不能進蕭家祖墳。”
“你……”
“老太君,”見她又要大怒,蕭玉珠冷眼看着她,“你要是現在被我氣死了,我就更有法子讓你什麼都得不到,你信不信?”
“就你……”蕭老太君荒謬地笑了起來,“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瘋子,你以爲就憑你這張嘴胡口說幾句,就有人信你?”
“是沒人信,不過,二叔明年就要起復了罷?不知是去哪上任?”蕭玉珠漫不經心地道,“這時候要是多點閒言碎語,說他親母不是……”
“你敢!”蕭老太君在牀上張牙舞爪了起來,說着就要來拍蕭玉珠的臉,臉孔猙獰,“你到底從哪知道的?”
蕭玉珠站起身來躲過她的抓打,此時她退後了兩步,冷靜地看着蕭老太君,“老太君,帶着你打算賣的孫女兒離開這罷,記着以後有事別來找我,我外祖他們確是死了,但當年的人還沒死絕,您要是不在乎魚死網破,我也不怕隨您走一遭。”
說罷,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蕭老太君死盯着她的背影,那陡然猙獰起來的臉越發地難看……
“沒死絕?”等看不到人了,她喃喃地道,“還有人沒死絕?是誰?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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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陽光下,他站在園子門口,背手向她看了過來……
只一眼,蕭玉珠出門時的沉重就掃清了大半,她加快了步子,無視那些婆子丫環向她覷來的眼神,朝他走去。
“回家了。”她還沒靠近,他就自自然然地朝她伸出了手。
蕭玉珠不由微微一笑,把手遞給了他。
剛出得這園門,就見到了蕭二嬸站在門口,一臉探究地看着他們。
“侄女婿,玉珠啊……”蕭二嬸開了口,“老太君是不是醒了?”
“玉珠出來的時候,是醒着的。”蕭玉珠淡淡在回了話。
“哦,你們這是要回去?”蕭二嬸看着他們相握的手。
“是,長南在家等着我們。”蕭玉珠淺淺一笑,笑容稍縱即逝。
“可是,誰說了什麼不好聽的,吵嘴了?”見他們作勢要走,怕來不及,蕭二嬸忙試探地開了口。
下人說是大小姐殺人了,可她沒聽說老太婆要拿她怎麼樣,所以,這中間定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讓那一向容不得人的老太婆拿這位大侄女沒辦法。
她也是沒想到,這嫁出去堂侄女,不再像以前那樣裝假了,小白兔變成了有爪子的貓,可真生是了得。
不像她女兒,讀了那麼多的詩識了那麼多的道理,最後卻成了只一心認死理的人,落了那麼個下場。
“吵嘴?”蕭玉珠訝異,“何來的事?二嬸是從哪聽說的?”
“許是小人亂開的口,”狄禹祥擡頭看了看天色,對蕭二嬸道,“二嬸,我看府中的下人愛嚼舌根得很,我剛在站園門口等珠珠回去,就那麼一會就聽了不少閒話了,有空你就跟老太君說說,治治這些奴婢們的嘴,省得外人聽去了,還道蕭府沒規沒矩,就是個奴婢也還能說主子們的不是,這天色也不早了,長南還在家等着我們,我們就不叨擾了,就此告辭。”
說罷,他一拱手道禮,走了兩步回頭對着朝蕭二嬸福禮的蕭玉珠喝道,“還不快跟上?”
蕭玉珠朝蕭二嬸歉意一笑,快步跟在了他的身後。
見此,蕭二嬸也不好攔他們,等他們一走,她冷臉走進了園子,見到那柳婆子,見她板着臉對着她,蕭二嬸笑了,她高高地揚起了眉,譏俏地道,“這可真是好,蕭府下人端着主子架勢的名聲,可算是傳出去了,柳婆子,改日別忘了讓二老爺給您上塊匾,把你供進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