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京中的官宦夫人裡,蕭玉珠不是最會做人,最受歡迎的那個,比起京中衆多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夫人而言,她的端莊賢淑相較之下就要比她們顯得沉悶了些。
她確實也有點不好打交道,因她能幫到忙的太少,而那些她沒幫到的,當然不遺餘力說她的不是,藉以排憂解恨。
狄禹祥向來認爲妻子的身份得由他來擡,他能力傑出得以重用,妻子就是貴婦,她把該打點的打點好了就好,也無需她去看別人臉色,這一直都是他往上爬的動力之一。
他給她底氣,也就用不了她去八面玲瓏,自是有人上門來看她臉色行事。
他對妻子已近乎溺愛,對她所做之事沒有對錯之分,就好像管教弟妹之事,弟妹做得好,那是她管教有方,做得不妥,那就是弟妹們心思愚鈍不可教也之錯。
無論如何,在他眼裡,妻子沒有不對之處,偏心偏得渾然天成。
蕭玉珠心道自己性子還算沉穩,心性也早已定下,尚能把持得住,若不然,長期以往,她還真免不了飛揚跋扈。
膝邊還有好幾個孩子要管教,小輩們也日漸長大,當大人的,如若不以身作則,很容易讓孩子跟着學壞了去。
這次要去如家,狄禹祥覺得如家夫人的身份,多數要比她高,他其實還是有些猶豫,畢竟上次去妻子去如家,如家讓她不愉快得很。
而且,妻子這次避免不了肯定要見到如公的那個外孫女。
如家的風波表面上算是中止,但如家不少人皆認爲他狄禹祥忘恩負義,想來妻子這一去,表面上會給她禮遇,但少不了話語裡的攻擊,不會讓她好受到哪去。
狄禹祥是個什麼都會跟妻子說上一二的,在要去如家的前晚,夫妻兩人照例夜話時,他跟她說了他的意思。
“如公那外孫女叫姓尹名音?”蕭玉珠對他的擔心左右都沒提及,就問了這個。
狄禹祥一聽,知道她在意着,心中好笑,嘴裡也免不了有兩分笑意,“是叫這個名。”
他本想戲耍她兩句,但怕她紅眼,還是及時補道了一句,“不及你漂亮。”
“呵。”知道他是安慰她,蕭玉珠也沒多說,僅道,“待我明日看到人後再說。”
狄禹祥搖了下頭。
他自小也是從書院同窗中聽着各種葷話,下流段子,香閨秘事長大的,當官後,風流韻事也見得不少,也算是見多識廣,但他自小目標明確,自記事起,唸書習書佔了大半時間,另一小半又在憂慮家中境況,極不願在這些事浪費時間,所以對美人的好奇自年少那段時期過後就所剩無幾,在娶了妻子之後,對這些不少男人都沉迷的美色也是無感了,尤其後來在官場浸淫,極品美人瞧得多了之後,有時甚至分不清好壞,也就更不放在心上了。
那尹音他還記得,其一是因她是如公放到他面前的外孫女,他查過她,其二就是,那尹音的樣貌與妻子有三分神似,她也有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
“嗯,隨得你。”狄禹祥想了想,如此作答,然後把妻子的手拉到胸口放着,閉着眼睛含着笑道,“不過不許吃醋,我心中可只有你。”
蕭玉珠輕笑了一聲,入睡的時候嘴邊還噙着笑。
但等到第二日,她領了兩位弟妹進了如家,等見過如家衆夫人,等如公的那個外孫女來跟她見禮後,她嘴邊的笑險些有些掛不住。
這位尹音看樣子十三四歲的樣子,正值豆蒄年華,正是身爲女子一生中最爲鮮嫩的時候,尤其她那靈動的眉眼,不動都似有華光在其眼內閃爍——這個眉眼肖似她幾分的小姑娘,比她靈動太多。
尤其她還這麼年輕。
尹音出來,如家衆多夫人看着蕭玉珠,蕭玉珠嘴角在細不可察一僵之後,朝那行禮的集空靈與清豔於一身的小美人輕頷了下首,淡道了一聲,“免禮。”
“這位妹妹,”那廂,知道如家給大伯子送人的陳芙蓉一看這小姑娘,就知道這是誰了,她想如家人既然打她們一進門來就要給他們家添堵,他們狄家現在也不是誰都怕的,不能落了那下乘去,遂笑着尹音道,“過來讓我看看,你就是那個那天我大伯來如家,給他煮茶的那個?”
她這話一出,屋內所有人臉色大變,尹音的母親,如家的姑奶奶突然從座位上站起朝着陳芙蓉暴喝,“狄家二夫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陳芙蓉茫然道,“難道是沒做過?”
“你……”如姑奶奶氣得臉上青筋直爆。
“既然做了,還不讓人說啊?”曾倩倩也是奇怪地眨了眨眼,豔麗萬分的臉上一片不解,“還是京裡的小姑娘可以隨隨便便出現在男人面前?那天如老太夫人還說我們家大嫂攔着我們大伯不許納妾呢,我還道你們家想把這個小姑娘送到我們家來當妾呢。”
如家人迎了蕭玉珠一行人進客屋,這客屋裡,原本還有不少來賀喜的別家內眷,這些人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嘴舌厲害的裡面也不乏其人,但她們委實沒料到狄家的這兩位夫人跟她們那個端莊得體的大嫂那麼不一般,一開口就把事實全捅在了衆人面前,讓如家一眨眼就落了個徹底沒臉。
這可是實打實地,不給如家反應就按連賞了兩個大耳光。
如家的外孫女送給人當妾本就是大笑話,還送都沒送出去,還讓人來家裡在家中打了臉,這更是大笑話中的大笑話了……
一時之間,這外姓人都等着如家人怎麼反應,皆全都往坐在主位,臉色鐵青的如老夫人臉上看去。
“狄夫人……”衆目睽睽之下,如老夫人朝蕭玉珠看去,臉色相當的不好看,“你們家這兩位夫人是不是有些言過其實了?那天音姐兒也不過是探望外祖,沒及時迴避罷了。”
“哦?”如老夫人睜眼說瞎話,要是這小姑娘不是太長得像她,蕭玉珠想今天她是來賀喜的,爲了面子上過得去,她還真會給如家幾分薄面,可如家找的這位小表小姐實在太不給她薄面了,她想給面子,都給不出來,而且,弟妹們都爲她出了頭,她也不想在這多有頭有臉的官夫人面前折了爲她找場子的自家人的臉面,遂似笑非笑地揚了嘴角,淡道,“如老夫人您這話也言過其實了些,想來不止是我,今日來的不少夫人,也看得出您家的這位小表小姐是像了誰。”
今天來的這幾個狄家婦,一個比一個更不給如家的臉,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她還道爲何這婦人會應瞭如家的請,敢情是來砸如家的場,來報復來的,如老夫人想着冷笑了一聲,站起身來,“看來,我們家是……”
“娘,”如大夫人這時從下首急走到如老夫人身邊,扯了扯如老夫人的手袖,在如老夫人身邊道,“就是趕巧了,這事也是我們家的不對,狄夫人心中不痛快,說道兩聲也是應該的,您說是不?我看這時辰也快到了,新娘子也沿着城中走過一圈了,快入府了,您還是趕緊去正堂,隨爹一塊受新兒媳的拜罷。”
如老夫人死死抿着嘴,沒有說話,就像逃難一樣在衆人好奇的眼睛下急步出了門。
堂內喜氣剎那全無。
人算不如天算,今天特意來觀蘭家女禮的蕭玉珠沒想一個小姑娘的出現,就讓她們三妯娌在如家就跟如家對上了。
“狄夫人,您真是好大的面子,”如老夫人被如大夫人帶着走了,可如家姑奶奶可沒走,一身喜慶色的她現在臉如菜色,如老夫人一走,她就對着蕭玉珠尖利地道,“親自到如家來打如家的臉面來了,你們家可真是一人當道雞犬升天,自以爲有皇……”
“三姑奶奶!”如姑奶奶還要大放厥詞,卻被如家的一個老媽子撲了過來,攔了她的嘴,躬着身把她硬往後拖了幾步。
“她欺負人,狄家的人來欺負我們如家的人,還來欺負我閨女……”如姑奶奶卻是大哭了起來,從老媽子的手裡掙扎了大力半個身子出來,“都以爲我們如家沒落了,是個人都可以踩我們幾腳了,我可憐的祖奶奶,她……”
如姑奶奶要倒豆子,可如家的人見形勢不對,幾個老媽子和丫環齊上陣,硬是把人拖了下去。
這時,一直在旁靜站在一邊,低頭不語的尹音擡了頭,那雙水汪汪的靈動眼睛裡一片淚意,更是讓人小姑娘顯得楚楚可憐至極,她看着蕭玉珠,語氣裡帶着氣極的泣音,“您認爲憑您如今天的地位,知道我們家沒有人願意得罪您孃家的兄長,您仗着蕭大人的勢,做這些沒道理的事,您就很了不起嗎?”
蕭玉珠漠然地看着她。
“你們在我七舅舅大喜的日子裡來我們家這麼鬧,我們如家到底與你有什麼血海深仇?”小姑娘擡手,拭去了臉邊的淚,強作堅強地道,“您對我有誤解,大可衝着我來,爲何……爲何要如此折辱我的外祖,折辱我的叔外祖母……”
說到這,尹音已經泣不成聲,掩面痛哭了起來。
這一次,堂內坐着看大戲的衆人,眼睛全往蕭玉珠臉上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