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於兩座青山間的漢城,是朝鮮的京城,相比於幾十公里外日新月異的仁川,這裡無疑是破敗的,尤其是到夏日時,城中淡淡的臭味,總是令人作嘔的,儘管在過去的一年間,統監府警察的出現以及清潔工的打掃,令城市整潔許多,但這一切卻是治標不治本。
除去宮殿與官員府邸外,這座25萬人口的大城就只有雜亂無章的簡陋茅屋,有時茅屋四周還佈滿垃圾池,朝鮮的小孩們整天聚在那裡。相比於在仁川鉅額的投資,除去勒令必要的街道衛生外,統監府幾乎不會往漢城投入多少建設資金,即便是有那也僅只是侷限於南別宮一帶,現在的南別宮一帶已經成爲一片充斥着華式與西洋式建築的現代街區,居住生活着上萬名府中以及公司的職員以及他們家人。
相比於漢城的破敗,南別宮一帶無疑是最爲繁華和富麗的,以至於每一個朝鮮人來到這裡的時,都會爲其城市中的破敗與髒亂而自卑不已,正如當初的料想一般,一年前對於朝鮮人而言“天朝上國”只是一個熟悉的名詞,而現在,整潔的街道、乾淨的衣着這一切似乎又成了“上國禮儀”的代表。
當朝鮮人懷揣着自卑心笨拙的仿效着中華街的一切時,試圖學習這“上國禮儀”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在那座明式的南別宮中那羣謙謙君子般的上國官員們卻正一點點的蠶食着朝鮮,蠶食着朝鮮的權力,令其在不自覺間將國家大權拱手相讓。
“現在朝廷那邊言官成天拿咱們這說三道四的。就連學生剪個辮子。也許那些個言官們給捅了出來。大人,若是再不想折,那些言官非得給咱們捅個大婁子不可!”
統監府辦公室內,煙霧瀰漫間,李光澤吐出這麼一句話來。
這聲抱怨也是矢有所指,指的是京城中的言官,那些言官們正一步步的朝着統監府逼近,儘管在過去的一年間。府中把大筆的銀子送到了言官們的面前,可那些新晉官員總懷揣着以彈劾揚名心思。
李光澤的話讓唐浩然的心思一沉,他陰着臉瞧着從京城傳來的情報,在過去的半個月間,言官們涉及統監府的上書多達十七份,其中既有指責府中跋扈的,亦有指責仁川勞工、學生不軌——剪掉了辮子。
幸好朝鮮遠離開大陸,若是知道府中的官員和地方上的警察中有多一半都剪掉了辮子,不知道會惹起什麼樣的軒然大波來。
難怪伊藤博文宣稱中國不足爲懼的原因就是因爲“中國之事盡毀於言官清流之手”,老子在朝鮮挖個煤。他們都在那說三道四,若是在國內……現在唐浩然反倒是慶幸自己沒去臺灣。若是在臺灣,那些清流不定會給自己添什麼樣的麻煩。
雖說李鴻章上折給自己解釋了一番,把什麼勞工剪辮歸於工地疾病流行,校中學生是受洋人影響,勉強算是矇混過關,可誰知道下次他們會整出什麼幺蛾子來。
“捅婁子!”
冷哼一聲宋玉新的那雙眼睛一眯,看着大人說道。
“既然他們想捅婁子,那不妨咱們先給他們捅大婁子,到時候,看看朝廷怎麼收這個場!”
“傑啓,您的意思是……”
看着宋玉新,唐浩然反問道。
“大人,我也是這麼覺得,現在光靠送銀子是不成了,不知多少新晉清流想借彈倒大人揚名,既然不能忍,那咱們乾脆就來一個釜底抽薪!”
在過去的一段時間中,意識到朝鮮可能會對府中下手之後,李光澤與宋玉新便開始商議起對策來,
“除去先前定下的攜俄以自重之外,那就只剩下一條路可走,捅婁子,捅出一個除了咱們,誰也收拾不了,也沒有誰敢接的大婁子!”
“說來聽聽!”
唐浩然立即便來了興趣,他從來不介意給滿清捅婁子,更何況那些個婁子無不是與自身有利,既然能保住自己的權力,捅個婁子又有何妨。
“量田!廢除賤籍!”
李光澤的聲音並不大,但若是傳出的話,卻不亞於一場地震,足以震動整個朝鮮。而這兩者卻是府中早已雄心勃勃計劃推行的政策。
他口中的“量田”指的是的全國土地丈量工作,聘請外國的測量人員,依據西洋式方法丈量國土,並依據丈量的結果重新授予地契。這是進行朝鮮土地開發的前奏,在進行土地丈量的同時,還對朝鮮境內全部的山林、礦產、水力等資源進行調查。
至於後者,朝鮮的賤民包括奴婢、娼妓、專職工匠、屠夫、巫師、某些僧侶和某些地區如平安道的所有百姓以及他們的後代。朝鮮王朝時期的“從母法”規定子女需繼承“母親”的社會階層,因此賤民女子嫁給兩班、士大夫、中人、平民、白丁等人爲妾,被稱爲“賤妾”。所生的子女仍是賤民。人們稱賤民的子女爲“孽子”、“孽女”。,則是廢除賤籍,實施良賤平等。
前者動其地,後者搖其民,可說一但推行,整個朝鮮的局勢必將大變,甚至可能與朝鮮政府中激起強烈反應,亦正因如此,府中才會猶豫不決,一直未以推行。
“大人,過去咱們顧慮的是量地、廢籍會激起朝鮮官府反對,以至引其背華,進而引日俄入朝,毀當前之大局,但大人,現在俄人精力盡爲日本所牽,這外憂消彌,自是推行變革之時!”
放下手中的茶杯,李光澤看着大人緩聲說道。
“再則,這亦是一輪清場,正好藉機清理朝鮮官府,進一步掌握其國政,罷其職,掌其權,再解散其軍隊,控其之財稅!”
若是此時有朝鮮官員或士子聽到李光澤的這番話,只怕會全不相信其是那位他們所熟悉的“謙遜非常的李會長”,與朝鮮人結交時,李光澤早就憑着其風度和學識讓朝鮮官員、士子歎服,言語更是充斥着對朝鮮的好感,不知多少朝鮮士子視其爲友,可現在這三言兩語間卻是欲滅一國的節奏。
“大人,朝廷既令大人於朝鮮推行新政,大人豈能違背!”
見大人沉默不語,宋玉新則於一旁勸說道。
“更何況,下個月,各地同文學校校考結束,到時候會有近三千名學生來朝鮮,可令其中部分學習基本測量知識,再配合洋師一同於朝鮮各地測量田地,學習西式測量法……”
提及國內同文學校的學生後,宋玉新又把話峰一轉,看着大人勸道:
“再則,現在朝鮮造冊之土地不過2412萬畝,而以各地警察局推算,實則其田地不下4千萬畝,差額可達千五百萬之多,重新測量確定地權,不單可使田賦稅收大增,亦可以使我府中對朝鮮土地資源更加了解……”
在東亞各國民間皆存在大量隱田,而通過重新測量被丈量出來,使得耕地面積大幅度增加,且隨着所有權和納稅義務的明確,統監府獲得鉅額地租收入,通過林野調查,亦能獲得大量的“國有公地”,當然這些“國有公地”,屆時都將由府中代管。
至於廢除賤籍則只是確立戶籍的一步,借廢除賤籍的機會,對朝鮮戶民進行重新登計,而在登計的過程中,警察局亦將全面接受朝鮮的民政,所有的政策都是環環相扣的,最終只是爲了一個目的——架空朝鮮官府,以地方事務廳和警察局取代朝鮮地方官府,進而爲他日納朝鮮爲中國一行省作好準備。
這一切都是府中早已經制定的計劃,對此,唐浩然自己極爲了解,這一系列的計劃如果能夠順利實施,朝鮮將會在未來十年內被打造成“解放中國”的大後方,而收益與風險卻是成正比的——這極有可能於朝鮮掀開一番前所未有的風波。
“可是阻力……”
“殺!”
李光澤的冷哼一聲,吐出一個字來。
“殺!言阻者殺之!”
在這句話傳入唐浩然耳中的時候,他只是把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默默的於心底權衡着利弊,對於殺人,尤其是殺朝鮮人,他並不排斥,儘管朝鮮自認是中國的一部分,可總歸還不是中國的一個行省,爲了把這片中華故土納回中華,殺上一批“分裂主義者”,亦是合情合理的。
“殺……”
沉吟一聲,唐浩然看着李光澤與宋玉新,或許他們都不是現代人才,但卻是也中國式教育培養出來的稱職官員,他們永遠會權衡利弊,作出最有利的決定。
“殺人很簡單,要殺誰,傳句話,朝鮮人不敢不殺!”
統監府從不殺朝鮮官員,但並不意味着不殺,只不過從來都是假他人之手殺人,有這麼一道僞裝擺在那,多少還是能轉移一些目標,這一招是唐浩然同八國聯軍學的,他們就是借滿清之手殺人,殺的光明正大,殺的冠冕堂皇!
但是,唐浩然之所以猶豫的卻是另一個原因,
“但是別忘了,咱們最初的計劃是步步爲營的推行兩者,可不是爲了捅婁子,一下子把攤子都攤開!”
步子大了容易扯着淡,對於這個道理唐浩然又豈能不懂,這“婁子”如何捅還是得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