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學宮之中,跟隨鳩摩什來的六十四名僧人,將北邊的看臺團團圍住,看臺之上,百餘名來自齊郡各地的官員、學者和鄉紳被他們困住,大多都面帶驚容。
地面上,橫七豎八倒着許多具屍體,大多數都是稷下劍士與學子,也有幾具是僧人。
還有數百手中沒有武器的浮圖教信徒,在外圍將鳩摩什等人護住。在他們之外,纔是稷下劍士,一個個面帶怒色,手執利刃,只等有人下令。
偏偏能夠發號施令的衆人,孔鯽、莊涵與韓勝都被困在了北看臺之上,而趙和則不在學宮之中。
誰都不知道該怎麼做。
“老僧並無惡意,老僧再說一遍,只需要諸位與老僧一起前往齊郡郡守府,見到朱郡守之後,自然會將諸位轉交給朱郡守。若是朱郡守要治老僧之罪,老僧也甘之若飴。”
鳩摩什看着面前的孔鯽,他合起掌,行了個禮。
孔鯽臉色鐵青,這是他第二次在講道壇遭遇這種劫持,他心中羞憤,已經難以遏制了。
“不管旁人怎麼選,我是不與你去的。”孔鯽冷聲道:“大丈夫死則死矣,豈可成亂臣賊子之玩物,我早就說你浮圖教是旁門左道,今日你真實面目曝露,便是殺了我們,你的騙局也休想再持續下去了!”
鳩摩什苦笑道:“山長何必逼老僧用強?老僧所提條件並不苛刻,而且,趙祭酒不在此處,分明是不曾將山長等人……”
“閉嘴!”鳩摩什話沒有說完,有人厲喝了一句。
緊接着,此人排衆而出,錚的聲響中,拔出了腰間的劍。
正是形下院院正韓勝。
“山長說了,死則死矣,我剛纔迎接你時,便有心與你一較高下,如今事已至此,我是絕不會跟你去郡守府的,我在此,你也休想脅迫山長等人前去。”韓勝手握明晃晃的長劍,衣帶飄飄,走到了鳩摩什面前:“你想要得逞,先踏過韓某屍體!”
他說話之時,鬚髮飄動,雙眼中電,凜凜生威。
鳩摩什嘆了口氣,擡眼看着韓勝,然後一頓手中錫杖。
“弄得彷彿被控制的是老僧一般,既然你們不願如老僧之意,老僧只好教你們知道,浮圖教除了慈悲之心,也有伏魔之舞……咄!”
鳩摩什猛然一喝,聲音有如猛獸怒吼,韓勝雖然和他隔着足有九步遠,卻仍然被這一喝震得頭皮發麻,鬚髮都往後飄去。
就在這一喝聲中,鳩摩什的錫杖已經杵了過來,直取韓勝胸膛!
人羣之中,審期看到這一擊,鬚髮皆張:“劉淳老!”
劉淳老之死,便是胸膛被重物擊中,肋骨擊斷杵入內臟而亡。鳩摩什這一擊,讓審期立刻明白,殺害劉淳老者,便是鳩摩什本人!
韓勝的年紀稍稍小於劉淳老,他見鳩摩什這一杵之威,就知道不能硬扛,便向側前方邁步,以前腿爲軸,身形一轉,閃避的同時,迅速搶進,長劍斜撩而上,直斬鳩摩什之臂。
他對鳩摩什的力量已經極爲重視,但實際上鳩摩什的力氣還要勝過他所想象,那麼沉重的錫杖,鳩摩什卻生生收住,然後也是向前斜邁一步,身體旋轉,只是比韓勝稍慢一些罷了,然後錫杖便隨着其人身體旋轉橫掃過來。
兩人激動在一處,一個動作敏捷步伐矯健,另一個勢大力沉動作剛猛,最初時韓勝還可以支撐,但隨着鳩摩什步步前進,韓勝連接後退,退到衆人身前時,終於退無可退了。
再退下去,鳩摩什就要殺入人羣之中,直接攻擊到孔鯽與莊涵等人。孔鯽、莊涵二人雖然也通劍術,但這些年劍技廢棄,不可能在鳩摩什手中能多支撐。
轟!
一聲震響之後,韓勝手中的劍被迫與錫杖相遇,立刻脫手飛出。鳩摩什既然下定決心,就不再猶豫,舉杖上前,對着韓勝腦門拍下。
這一下拍中,韓勝必然腦漿迸裂!
但拍到半途,鳩摩什忽然收住錫杖,橫杖一掃。
錚的一聲響,一枝箭被錫杖格開。
遠處,李果眼神微微有些異樣,他又抽出一枝箭,搭在弓上,不等鳩摩什說話,又是一劍射出。
鳩摩什略略調整錫杖的位置,這一箭仍然被格開。
俞龍、戚虎都是面帶異色,兩人對望了一眼,從對方眼神裡看出了驚駭。
他們自問,以自己的實力,面對李果在這種距離內的射擊,都很難準確格擋,而鳩摩什拿着一柄如此沉重的錫杖,卻能做出這麼靈活的動作來,其實力之強,遠勝過他們此前遭遇的任何一人。
就連當初他們一起圍攻而死的公孫涼,面對鳩摩什,只怕也要略遜一籌!
“鳩摩什上師,你儘可以殺光這邊的人質,你殺光他們,我就殺光齊郡所有的浮圖僧,無論是天竺僧還是大殺僧,焚盡大秦所有的浮圖寺,再燒盡大秦所有的浮圖經。”趙和麪無表情,揹着手着在李果身邊,甚至不邁步向前,只是遙遙呼喝。
他可是知道鳩摩什厲害的,若是接近過去,被鳩摩什驟起發難控制住了,那今日之局,就變成天大的笑話了。
鳩摩什遠遠望見他,微微一笑:“赤縣侯說的,老僧都相信。”
“那麼你就放人。”趙和道。
“要老僧放人不難,赤縣侯……將朱郡守放給老僧就行。”鳩摩什目光一轉,看到了被綁得緊緊的朱融。
朱融嘴被堵住,因此他目光閃動,卻不知道他想要說什麼。
趙和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那邊的孔鯽等人
孔鯽他們雖然還不完全瞭解情況,但也知道,朱融與鳩摩什肯定是一夥的,現在趙和抓住朱融控制住了局面,可若將朱融放走,局面又有可能被其扳回去。
因此孔鯽邁步向前,淡淡地道:“趙祭酒,稷下學宮就交給你了。”
他一邊說,一邊拔劍,直接走向鳩摩什。
鳩摩什臉上閃過一絲訝然:“孔山長這是何意……孔山長!”
孔鯽走到他七步之內,卻沒有象他想象的那樣挺劍刺來,而是橫劍在頸,又看了周圍一眼,然後閉目抽劍。
血自脖子處滾滾而出,孔鯽睜開眼,又看了看趙和。
趙和也沒有想到,孔鯽竟然在這個時候,會剛烈至此,面色也是慘然。不過從孔鯽這最後一眼中,他明白了其人之意,當下點頭:“稷下學宮只會更爲興盛,孔山長……放心去吧!”
噹的一聲響,孔鯽連人帶劍,一起摔倒在地。
鳩摩什一向面色從容,但這一刻,他臉上的鎮定已經蕩然無存。
然後他看到韓勝過來,拾起孔鯽的劍,二話不說,也是橫劍在脖,轉瞬之間,便也自刎倒地。
緊接着莊涵幽幽一嘆:“你們都這樣了,倒叫我如何是好?”
他一邊說,一邊上前,也要去撿那劍,但鳩摩什已經從震駭之中回過神來,哪裡敢讓他也自盡,忙上前過去,也不用錫杖,一拳擊在莊涵下巴之上,莊涵身體倒飛,落地之時已經昏了過去。
鳩摩什臉色極爲難看,他掃視四周,四周稷下學子與劍士,都是默不作聲,可一雙雙眼睛盯着他,讓他心頭髮寒。
原本他覺得稷下徒有其名,學宮空有其形,但今日此時,孔鯽與韓勝二人自盡而死,卻讓這行屍走肉一般的稷下學宮,突然間活了過來。
孔鯽與韓勝雖死,但他們的魂靈卻盤旋於稷下學宮之上,以後許多年間,他們的魂靈必然會成爲學宮學子與劍士的營養,激勵衆多年輕人。
鳩摩什來大秦二十年,雖然飽讀諸子百家著作,自以爲已經百家學說融會貫通,自己增補之後的浮圖教經義已在百家學說之上,所以可以將百家歸於一。但在這一刻,他意識到,那些都只是他的錯覺罷了,他從來沒有真正理解大秦的諸子百家,從來沒有真正理解這片土地之上的大秦之人。
難怪……大秦被以爲是人類的希望之地,是在焚世烈焰之中,爲人類留下一脈傳承的淨土。
鳩摩什心中突然極度懊悔,若是他心不如此急切,立根於此,經歷數代人努力,讓浮圖教融入大秦之中,而不是妄圖在大秦建立浮圖之國,或許,浮圖教會有真正大興之日。
只不過現在後悔,已經晚了。
鳩摩什嘆了口氣,又看向趙和:“孔山長與韓院正太過剛烈,不過……除了他們,這邊終究還有許多人,皆是齊郡聞達名流……”
他說話之間,便看到趙和眼神之中的兇悍與殘忍,他頓時明白,自己說的,已經沒有用了。
鳩摩什也是個果決之人,他立刻舉起手來,剛要下令。
“射!”那邊趙和已經搶在他之前,猛然一揮手。
在鳩摩什支持北看臺諸位貴人之後,稷下劍士便進行了一次清場,因此如今在場之人,沒有一個是看熱鬧的。隨着趙和一聲令下,稷下劍士身後,突然間弦如霹靂,近百枝箭呼嘯而起。
這是第一波,緊接着,包圍着論道壇的稷下劍士也紛紛控弦,嗡嗡聲中,漫天飛矢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