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
蕭索的風層層疊疊如海浪般斬在青黑色的斷崖上,視野扶搖直上,只見穹頂孕育着墨綠色的旋渦,周圍是烏黑而濃厚的雲牢以及夾雜在其中閃現遊走着的隆隆雷蛇。
“轟”白電照宵,一瞬間,看清楚了天上地下。
萬里沃土焦黑殷紅,成河的污血遍地蜿蜒,斗折蛇行,散發着腐爛血腥的惡臭。成片成片的人類和類似野獸屍骸堆在這曾是古戰場,現又成爲大戰之所的土地上,放眼冒着無數段滾滾硝煙的暗褐色的天地交接處,沒有一處是沒有骨與血的。
百萬,千萬,無法用眼睛去了解,用語言去描繪,大概也只有冷冰冰的數字才能正確且無情的讓人明白,這裡葬送了多少道英魂和魔鬼。
人妖大戰。血肉之軀的士兵、道法高深的修行者與殘忍嗜血的野獸、詭詐可怖的妖怪之間的戰爭。
這是跨越整個中州大陸的戰爭,王朝,修真界,萬物生靈皆捲入其中的恐怖的戰爭,空氣渾濁到正常人吸一口就會肺中帶影,毒蟲屍鷲藉機而起,將本就充滿禍難的地面攪的更加難以生存。
不,或許多活一會兒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多殺一個,一個又一個紅着眼披着皮的侵略者,至於身後,今後,什麼管不着了。
地面上是百萬伏屍,而斷崖上,天空中還有生靈。
被灰塵污血沾染的獵獵白袍被迫人眯眼的急風扯得紛飛,宛若在暴風中隨波逐流的折斷翅膀,翎羽殘敗的白鷹。鬚髮皆白的老者一手端着三尺潔白如玉的利劍,一手拿印凝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好像在暫時治療自己的傷勢。他劍眉下含星的眸子,渾濁中帶着清明的目光射向穹頂——捲動着墨綠色妖氣的穹頂雲間。
“上官兄,我們退吧。”老者的背後,一個束着黑間白絲長髮的身着暗黃色長袍中年人,臉上溢滿絕望以及懇切,滿目焦急,一會望向天空,一會兒又投向身前這位和自己有着深厚情誼自己又百般敬重的人。
“已經沒有退路了,我們的人馬,對面的手下幾乎都已經死乾淨了。”
眉間一汪疲憊隨着中年人的開口難以抑制的擴散開來,老者低下頭,說着不符合身份的話語。
“人妖大戰,人類已經拼盡所有,再退也只有西北邊的荒原,就算是那裡,修行頂尖的人也已經死在我們前面了。再退,就是把中州讓給羅睺,妖怪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此後人類將永無反戰之力,淪爲它們的籠中雞兔。”
天妖羅睺。他從天而降,是神通廣大的至尊妖魔,萬年前的修真界是萬仙齊飛的文明,自他降臨之後,人類就成了傾盡全力與妖族對抗的文明。而人類中領銜對抗羅睺的就是誅魔仙家上官氏,傳承了萬年的仙道家族。
“可是,您的傷......再上也......”中年人慾言又止,他想說“再上也是徒勞送命”,可是他又不可能對上官兄這般無理道。
“再上也.....是浪費自己的性命,是吧......”老者低頭,無奈的自嘲道。他何嘗不知道呢。這烏雲滾滾中,是可以掌控上億鬼魄的天妖羅睺,他手握的那柄墨綠石棍,更能動遷世界的氣運。
拼到最後,他們上官氏僅剩的四人,和身後中年人一起的楚家的兩人,以及各大修真門派掌門級的高手總共九人一起,組成了陷魔仙陣,他們正在拼上性命與那唯一的敵人殊死搏鬥,爲的就是拖延時間,等待自己的傷勢有所好轉,與羅睺同歸於盡!
是的,就是這麼殘酷,不是誅魔陣,而是陷魔陣,不是迴歸斬殺,而是同歸於盡。無論是他自己還是它們,都清楚明白這個現實。
每隔五百年羅睺攝世界之運重生,而這一代的強大遠超他們所料,更重要的是,他時機掐得太過刁鑽。
“是老夫的錯,若老夫能早日下定決心將力量與氣運傳給鼎兒,也不至於被算準了衰老力竭的時期......”
“上官兄沒有錯,是那羅睺太陰險了!”楚氏的族長大聲打斷老者的話,接着,揚起的眉頭又軟了下去,“上官兄,你我相交三百餘年,我們一次又一次並肩着出生入死,早就禍福與共,既然您不退,那老弟我當然沒有任何理由苟且偷生。人類的未來,我也要拼盡全力守住。”
白髮老者轉頭看向他,在他朦朦朧的目光中,一瞬間彷彿時光倒流三百年,他們倆第一次因爲家族的原由見面,誰也讓不得誰,自己是這一代守護中州抵禦羅睺統領妖軍反撲的人類第一力,而他,則是少年成名意氣風發,以少族長之身謀陰陽斷乾坤的人類第一智。
快一萬年了,遠及中州歷公元前八千年,今及公元一千五百年。羅睺從天而降起就這般強,愈來愈強,他禍亂天運與靈氣導致修真界整體水平一步又一步難以遏制的下跌,如今這般朝不保夕種族岌岌可危的局面想必也不是第一次出現了,今後,爲了人類文明的延續又將犧牲更多。
但是,人類不總是能贏麼,能把外敵統統消除麼?縱然平日裡高貴可惡,但每當危難關頭,就總是有英雄豪傑如野草般瘋狂的生長,涌出,敵人割了一茬又一茬,但是沒有用!人類總是會在暴風雨中保留自己的種子,用令敵人膽寒的無畏將一切敵人趕出家園。
士兵都死了,我就是最後的援軍以及毋庸置疑的人類的王牌,這就是我誕生的理由,就是我的宿命,不是麼?
閉上眼,年邁的上官心道。而下一次睜開時,那雙眼睛裡只剩下了守護與決絕。
“好。那就再一次並肩作戰吧。”沙啞虛弱的聲音撕扯着枯萎的聲帶狠狠衝出,可又顯得那麼的有底氣,彷彿一定會勝。
是的,一定會勝!這五百年的羅睺,還是應由宿命的上官來與他做最後的了結!
邁出一步,邁在斷崖的末端,蒼髮狂舞的上官輕揮利劍,身後是和他一般決絕的結拜兄弟,而云牢正中那片墨綠色的暗影終於也隨着妖氣暴散露出真容,包圍他的九人此刻化作九隻染血的斷絃風箏無力地墜落下來。
傲立於虛空中的,是一襲長袍墨綠紋妖,一頭玄色張牙舞爪的俊秀男子。他是那樣的妖異而美麗,嘴角眼角殷紅無比,神態裡邪魅狂狷到了極點。他隨意舞弄着三尺墨綠石棍,這樣居高臨下的看着底下一個老邁不中用,另一個弱得可笑的兩個人。
“要活下來啊,老弟。”
“那當然,不然怎麼爲家裡的兄弟們收屍啊。”
輕笑止,風動,人動,彈指間風雲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