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淅淅瀝瀝地滴落在土壤上,化爲一條條蜿蜒的細長血溪,靜靜流淌。而血溪環繞的中央,是水朧月與蘇皓。
水朧月面色平和,眉心閃耀着天衣九花特有的金玉色光輝,渾身散發出神聖淨潔的光輝。她盤膝坐在蘇皓旁邊,纖手伸出,如觀音點柳般將充滿精粹生機的光點播撒在蘇皓身上。
時間一點點過去,沒有人來打擾他們,水朧月靜靜地將自己的一分又一分取出,注入蘇皓的身體。蘇皓殘破不堪的軀殼也隨着光點的注入重新萌芽出生機。傷勢再生,殘疾修補,血液重造,修爲涌動。
剩下的,只差靈魂歸位,意識甦醒。
水朧月淡淡一笑,清雅寧靜。她看到蘇皓逐漸復甦過來,痛徹心扉的悲哀也如風捲殘雲般得到了驅散。現在的她看上如同端莊典雅的聖女,雖身無衣蔽,但聖潔非常,讓人遠望一眼,便被這神聖的姿態所傾倒。
“身祭”進行到這一步,已經完成了七成。祭祀從下往上,逐步消亡她的存在。她身爲光人,失去光點的地方看上去薄淡如煙,彷彿風一吹,就會隨風煙消雲散。而現在,又一波的光點揮出,使她秀麗的鵝頸鎖骨以下,全部成爲淡淡的青煙。
“別師父將天衣九花傳授給我後不知生死,雖然我是外世之人,但也算接下了天山一脈的傳承。如今,我借身祭將天衣九花的一切輸送到你身上,我消弭了,但傳承,卻會延續下去,倒是因果輪迴。”水朧月自嘲了一番,眼眸中流光溢彩,彷彿這輩子都沒有那麼高興過。
上天開眼,天山一行,終是讓她承了因結了果,此番能夠救醒蘇皓,水朧月心中已經無怨無悔。笑容恬靜間,又是一成的光點被她揮出,這一成使蘇皓身上重新萌發出先天下品的修爲氣息,除卻甦醒,肉身已經修復到了完美。
“蘇皓,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溫暖,給了我數不盡的愛。能在帶着你的女人的身份道消,對於我來說,是一種幸福。蘇皓,我們在現實世界,只認識了一個多月吧,可是,我還是想對你說,‘我愛你’......已經到了尾聲,不需要再害羞了呢。”
水朧月衝着蘇皓安詳的面容調皮的一笑,紅暈沒有再爬上她的臉頰或者耳根,她說出這一句話的時候坦蕩無比,沒有一絲嬌羞,是真情的告白。
終結的時候還是來臨了,水朧月只剩下一成的身體,青煙已經蔓延到了雙眸以下的位置,她無法再開口說話,但她的眼睛仍然默默地注視着蘇皓,似乎想要在生命的最後,親眼看到蘇皓的甦醒。
可是等價交換是鐵的法則,水朧月的期盼終究無法成真。她的眼中隱隱透着離別的不捨,但她在腦海深處卻想相信某個縹緲的可能性。
如果蘇皓將天衣九花修行到最高的層次,是否能復活她呢?理論上,以天衣九花最後三重的境界術是可以做到的,可是哪怕她是在司職天山聖女的時候,也只是聽過傳聞。畢竟將肉身消滅,魂魄不知是否入了六道輪迴還是遊蕩在世間的人復活,聽起來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就算存在成功的可能性,恐怕也要付出比“身祭”大得大的多代價。
罷了。蘇皓,我只要你活下去就夠了。上官清已死,你應該會活得輕鬆一些吧,不要煩惱我的離去,以你的才智與能力還有溫情,你會找到比我更適合你的女人。不是一味的只能被你救,而是真正能輔佐你,讓你成就夢想大業的女人。
“啊......我好像還有些......嫉妒呢......”水朧月在心中最後呢喃一陣,帶着決心與愛戀,將自己最後的形體崩解。最後的一成光點中彷彿蘊含了水朧月的執念,在衝出青煙的一剎那,全部涌進了蘇皓的身體。
蘇皓的眉心勾勒出完整的天衣九花,金玉之光驀然閃耀,又悄然消逝。蘇皓渾身的光芒逐漸熄滅,而他的手指也在最後之時,動彈了一下。
空氣中發出陣陣扭曲,一枚天藍色的寶珠浮現在蘇皓上空,它好似長了眼睛般,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可當寶珠再也感受不到水朧月的氣息後,珠身顫抖,發出了隱隱的哀鳴。
最終,它在空中盤旋了一圈,爆發出藍玉流轉的奇光,奇光化爲護罩,將沉睡的蘇皓籠罩保護。
蘇皓這一睡,就是一天半。
......
先龍秘境中部,曾埋着古神椿血脈轉換大陣的地底。潮溼骯髒的泥土間突然傳來了汩汩流淌的水聲。漸漸的,水聲大了起來,似一條條奔騰的水龍,逐漸朝大陣遺蹟的中部涌動而來。
終於,水聲響到了戳耳的距離,八道水流從土壤的縫隙間衝出,一併噴向到血脈轉換大陣的遺圖上。
如果有人站在這裡定會發現,這八道發出水聲的水流,皆是鮮紅的血色!
血水匯聚成血泊,頃刻蔓延到了巨大陣圖的核心位置。緊接着這些血流彷彿有靈智一般,一點點爬入陣式的劃線之中。約莫五分鐘的時間,巨大到足夠令古神椿都爲之收益的血脈轉換大陣被血水徹底填滿。這一剎那,陣圖驀然爆發出猩紅色的靈光,所有血流彷彿被激活了一般,沸騰起來,飛速收縮。
外圈,內圈,核心!被陣圖激活的血流最終重新匯聚到血脈轉換大陣的核心,大陣的光芒也從猩紅色轉變爲耀眼的金木色,如同古神椿的神力顏色一般的色彩取代了八方血流單純的血紅,將它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蛻變。
譁!金木之光以火箭登天式的速度亮度暴增,從照亮地洞到穿透土壤的縫隙,在地表上冒出光輝。而八方血流也在大陣的作用下脫胎換骨,凝合在一起的瞬間光芒驟熄,出現的是一個赤 裸白皙的男人。
男人彷彿沉睡了很久很久一般,呼吸與心跳都極弱極弱。他有着美好如玉的臉蛋,利劍出鞘的劍眉,挺拔秀麗的鼻樑,脣紅齒白的嘴巴。他的睫毛輕輕顫動,彷彿在感受外界的光線,他的耳朵微微抖動,彷彿在聆聽周遭的聲音。
最終,男人睜開了他的雙眸,雙眸出現的一剎那,叫世間多少美好的眼眸都失去了色彩。
那是血水晶一般的眸子,上下都是毫無瑕疵的完美弧度,瑩亮的淡紅中透着難以言說的邪魅,純粹地叫人心神盪漾。
男人張開殷紅的嘴脣,輕輕吐出了他重生後的第一個字:
“蘇......”
一個字就代表了男人的身份,這個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被蘇皓一拳轟殺成血水,卻由血神聖典的“不滅啓靈血”神通與古神椿的血脈轉換大陣遺蹟爲契機重生復活的上官清。
男人低頭握着握拳頭,審視了一下自己嶄新的肉身。這肉身是按照他死亡前的肉身爲模板再造的,肌肉分明,線條完美,除了強度弱了點外,與之前的無甚分別。而他之所以能在蘇皓的“夜”之一拳下活下來,也多虧了蘇皓的攻擊是完全純粹的肉身之力,不能破壞虛無縹緲的靈魂。
他的靈魂與意志在修行“靈血”之時就融入了全身的血液,故血液有靈,可以在冥冥之中找到彼此聚合在一起,找到一個契機得到能量,重塑肉身,也就是“復活”!
可上官清清楚,他修行“不滅啓靈血”連入門都算不上,此番復生,可以說有九成的運氣在裡面,也可以說是冥冥中的註定。
“氣運仍然在我身上,哪怕我墮爲血魔。看來天道已經無法繼續看着天妖羅睺猖狂了,哪怕違背一些規則,也要讓我活下去對抗他。”
上官清眼中閃爍着智慧的銳芒,他的一番自言自語中藏着旁人所不知的家族秘辛。
上官家的人仙可在修行太上玉清訣時兼修一門魔道聖典,從而得到一招“人仙魔劍”作爲底牌。可一旦超過了一門之限,魔道功法對道心的蠱惑與侵蝕就會破壞天平,使修行者入魔,丟失天道賦予人仙的氣運。
所以他纔會在破壞禁忌時,說出愧對列祖列宗那番話。上官清本來以爲自己已經失去了作爲天道代言人的資格,全人類的仙道氣運也該散去,可是他的復活無法用常理來解釋,唯有天運護佑這一點,可以說的通。
“可是蘇皓會還活着嗎?他身上的傷勢,換作原來的我也是必死的,更別說我已經抽乾了他的生機與血元,加上他施展羅睺變透支了潛能,壓制的傷勢反撲,就算是神仙也難救。蘇皓雖然殺了我一次,可是他自己應該也是將死之身。可如果蘇皓死了,羅睺就要再等五百年重生,我擅自破壞了規則,命運中沒有我爲魔也要存活的必要......”
上官清左右踱步,努力思索。他喃喃的話皆與天道氣運相關,換作一般修士來聽只會覺得毫無頭腦,可是這世上最清楚這一套世界氣運規則的,莫過於每一代上官家的人仙與天妖羅睺。
他們雖是彼此相鬥,可是要算計的東西,已經涉及到了天地命理,看似上官清站在天道一側,佔盡天理。可稍有差池,他也會萬劫不復。
終於,上官清停止了踱步,他眼中光芒漸收,除了血水晶般動人心魄的目光以外,就是正常神色。他隨意念動,一套血紅色的衣袍被他憑空凝出,穿在身上。
“蘇皓,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我的仙身是被你摧毀,我入魔時也因你清醒,復活亦是因你存在。我輸你一次,輸羅睺兩次,可是我不會滅亡,哪怕我上官清已經配不上這個‘清’字,可有我在,你天妖羅睺休要毀滅我誅妖盟與中州人類!”
說罷,上官清驀然展開全身修爲,擡手伸手,力撼土層!重生後的他雖然修爲總量少了,可質量卻強了不少,也不知是否是古神椿的血脈轉換大陣的作用。
不過上官清心裡考量的不是這些,而是蘇皓必定虛弱,水朧月必定虛弱,金丹道不在自己這邊,一定在蘇皓那裡!
轟的一聲巨響,地表土層突然爆開,掀起無數泥土塵埃。上官清時隔一天半再次出現在先龍秘境。他意氣風發,一身神姿,舉手投足間,神識向整個秘境鋪天蓋地而去。
與此同時,與上官清相隔了半個秘境的蘇皓,也在這一剎那,睫毛顫抖,雙目......開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