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府議事廳裡頭,範安陽穿着一身大紅灑金的青花小襖,同色長裙,繡鞋尖上的南珠,不時悄悄的自繡着蘭草鑲邊的裙襬下探頭出來,像是頑皮孩子偷瞧着外頭的花花世界。
正在回事的管事媳婦邊回答着顧嬤嬤的問題,邊盯着範安陽繡鞋上的南珠,這管事媳婦是杜夫人的陪房,自隨杜夫人進門起,就備受重用,但饒是她見多識廣,也不曾見過人這麼糟蹋東西的,那麼大的南珠不用來鑲簪篏釵,卻是用在繡鞋上!
真是暴殄天物喲!
這麼一分心,回答顧嬤嬤的問題時,就遲疑了好半會兒,最後不得不請顧嬤嬤重說一遍。
顧嬤嬤冷笑,“夫人向來都說郟平家的能幹,怎麼今兒個那股伶俐勁兒都不見啦?還是說,瞧着我們二少奶奶年幼好欺,當差就不用心了!”
鄭平家的聞言一悚,連忙補救,“嬤嬤說笑了!我哪是當差不用心,實是咱們二少奶奶天仙化人似的,我這沒見識的就看住了!二少奶奶莫怪,顧嬤嬤莫怪。”
顧嬤嬤又和她打太極,扯了好一番話後,才趕人去辦事。
墨香看範安陽一直端着坐在那裡,心疼極了,端了茶盞給她,悄聲問:“二少奶奶還好吧?年底了事多,若是不重要的,咱們就先回了吧?”
範安陽藉端茶的動作,稍稍活動一下,因坐了一上午而有些僵硬的身體。“都走了九十九步了。也不差那一步了!就等她們都稟完再說吧!”
墨香心疼道:“二少爺問您順不順當,您也不跟他明說,她們就是故意折騰人嘛!”
範安陽沒好氣的看她一眼。“就算跟他說了,他又能做什麼?能讓夫人那些管事們都得乖乖聽話?讓那些觀望的人偏向咱們這一邊?”
杜夫人那些管事們雖沒明着下絆子,但卻把回事的時間拖長,明明只要一個時辰就能處理完所有的事,因爲她們刻意錯開回事的時間,她和顧嬤嬤就得一直候在議事廳裡,等她們來回事。
墨香之前隨範安陽管過家。看了兩日就知道這些管事們在耍什麼花腔,可是二少奶奶卻沒做什麼。就這麼由着她們作怪,讓墨香她們看了既心疼主子,又氣惱杜夫人做的不地道。
範安陽朝她扮了個鬼臉,“行啦!你別老闆着張臉嘛!”
她對着墨香朝顧嬤嬤處使了個眼神。“嬤嬤看着呢!”
墨香微帶惱的睃顧嬤嬤一眼,她就不信顧嬤嬤沒看出來,以鄭平家的爲首的幾家管事,都是辦事辦老了的,會不知道回事儘量集中在上午來嗎?難道以前杜夫人每天都要花那麼長的時間,聽她們回事嗎?
範安陽微曬,顧嬤嬤和她都在撐,看誰先撐不住先出手
。
近午時開始下細雪,範安陽索性讓人將午食擺在議事廳裡。“顧嬤嬤也別回去了,就留在這兒和我一起用飯吧!”
“這,這怎麼好。”顧嬤嬤心底竊喜。嘴上還是推辭兩句。
範安陽便道:“我是有事要和嬤嬤說呢!想趁着用飯時一邊吃一邊說,嬤嬤就別跟我客氣了吧?”
顧嬤嬤這才笑着應了,“那老奴恭敬不如從命了!”
範安陽笑嘻嘻的起身,領頭去了議事廳旁的暖閣,這原是沒有暖閣的,杜夫人初進京時。兒女還小,不放心把他們留在院裡。但冬日帶着孩子來理家務,又怕孩子挨餓受凍,便讓人在三間未隔斷的議事廳東間整理出間暖閣來。
隨着兒女日漸長大,這間暖閣便空了下來,她正想着以後冬日理事,都挪到暖閣裡頭來,誰知還沒行動,就被奪了當家的大權。
暖閣裡暖融如春,範安陽對暖閣裡金碧輝煌的擺件視若無睹,但顧嬤嬤卻是細細的打量一遍暖閣裡的各式擺設。
範安陽見狀思量了下便道:“這裡的擺設全是夫人精心佈置的,我們僅代管幾日,還是別去妄動的好。”
“二少奶奶說的是。”顧嬤嬤點頭應和着,不過眼睛還是帶着幾許不滿的掃過暖閣裡的種種擺件。
墨香領人送上午食,範安陽中午吃得清淡簡單,顧嬤嬤跟着用過飯,接過墨香送上的茶,抿了一口才輕笑,“今兒可是承了二少奶奶的情,才能用上這頓佳餚,二少奶奶有什麼吩咐但請直說就是。”
硯月幾個聽顧嬤嬤這麼說,都忍不住掩嘴輕笑,二少奶奶午食吃得蕳單又清淡,虧得這顧嬤嬤還說是佳餚呢!
範安陽掃了她們幾個一眼,然後纔跟顧嬤嬤說正事,顧嬤嬤立即收了嘻笑,正襟危坐聽範安陽說話。
“這幾日我跟着嬤嬤學了不少事,不過總覺得似乎是耗了太多時間,在議事廳裡等着管事們回話。”
“是。奴婢也這麼覺得。”顧嬤嬤眼露驚訝,她原以爲這新進門的二少奶奶看不出來,那些管事們是故意把回事時間拖長的。
“興許往常夫人是這麼理事的,不過我覺得,這些管事們實在太不懂事了!怎麼能讓主子等着她們,而且大大小小的事統統都要管,我自認愚笨,周全不了這許多。”
顧嬤嬤心道,您才幾歲啊!就能看出那些管事們故意爲之,這樣的人還說自個兒愚笨,那豈不是讓她們羞愧死,顧嬤嬤越看越覺得,這二少奶奶興許真是得佛祖青睞的有福之人,太醫皆道她這一輩子癡傻是好不了了,可是看看二少奶奶,再看看大少奶奶,然後再回頭瞧瞧夫人生的二姑娘,顧嬤嬤忍不住要嘆息,這人比人氣死人,貨比貨得扔。
二少奶奶才幾歲,就與二少爺一起拜入嚴大畫師門下爲徒,看看二姑娘,連字都寫不好,三天兩頭就吵着鬧着不去上學。
三少爺就更不用說了,老是被學裡先生罰抄書,只要一被罰,他就耍賴不去上學,一個月里約莫有大半個月都賴在府裡沒去讀書,偏偏嘴巴甜,常常哄得夫人心花怒放,掏出不少私房給他在外頭玩樂。
虧得年紀尚小,只是吃喝玩樂而已,然光只這般,每個月的開銷也總在一、兩百兩之譜
。
顧嬤嬤的孫子與杜家三少爺年紀相仿,之前杜夫人爲了拉攏她,還曾詢問她,是否願意讓她孫子進府,跟在三少爺身邊侍候。
當然,顧嬤嬤婉拒了。
杜府有三位少爺,跟在誰身邊侍候,都比跟在三少爺身邊要強。
杜夫人怕人把她兒子帶壞,顧嬤嬤纔要怕孫子被三少爺帶歪了呢!
不過這件事,範安陽並不知道,與顧嬤嬤說了分責制後,就想起顧嬤嬤有幾個孫子,似乎有一個年紀與杜夫人的兒子相近,便問道:“我記得嬤嬤的孫子年紀也不小了,可有什麼打算嗎?”
家生子能跟在少爺身邊當小廝,日後當管事,便是再好不過的出路,杜雲尋身邊的小廝太少,範安陽有時瞧他人手不足,只能把小廝們一個當兩個用,覺得很不捨,就想着要幫他添人。
她看顧嬤嬤不錯,又聽方嬤嬤她們說,顧家小三子很不錯,機靈又懂事,常常跟着爹孃進府幫着跑腿,就想着把人要過來,可是又怕顧嬤嬤另有想法。
“二少奶奶是說我家小三子?”
“是啊,二少爺身邊侍候的人少,之前跟二少爺出門辦事受了傷,還養着呢!二少爺身邊也不能沒人侍候,添了個阿南之後,什麼事都讓阿南一個在跑,我看着都覺得不忍心,我聽方嬤嬤說,嬤嬤家的孫子很機靈,最重要的是懂事。”
響鼓不用重槌,顧嬤嬤笑着應下,仍不忘謙遜幾句,隨後就應下讓孫子去外院,讓二少爺瞧瞧,若得了眼緣,自然就留下侍候二少爺了。
下午管事們依然似流般來回事,顧嬤嬤聽了範安陽說的分責制之後,在聽她們回事時,便格外用心,還不時拿着炭筆在本小冊子上塗塗抹抹。
廳裡侍候的人看得眼都直了,顧嬤嬤這是在搞那樣啊?還不時以驚疑的眼光睃向端坐上首的範安陽。
這件事很快就被人通知杜夫人知曉,杜夫人冷笑,“行啊!這才幾天呢!顧嬤嬤就成才女了,跟着人着賣弄起來啦!”
“夫人,顧家那小三子方纔去了外院見二少爺,聽說很得二少爺眼緣,被留下來侍候二少爺了!”
杜夫人氣得將手裡的茶碗扔向那來通知她這事的管事媳婦,那管事媳婦素來最是得意自己的樣貌,差點被夫人那碗茶給砸了臉,嚇得她渾身發抖背脊一陣發冷,心裡暗惱,都說打人不打臉,可夫人脾氣一上來,就不管不顧的往人臉上招呼,管事媳婦盤算着,爲了那丁點賞銀,被夫人毀了容,那就得不償失了!大少奶奶很明顯不得老太爺歡心,夫人也因縱容表姑娘胡爲,而惹老太爺不喜,心神電轉間,她已然決定,日後還是投靠二少奶奶算了,至少二少奶奶待人還算和氣,也不會動不動就扔東西砸人。
杜夫人猶在氣惱跳腳,看到管事媳婦仍跟在那裡,當場氣得趕人,杜夫人不知道,因爲她這一時意氣,使得不少原先依附她的人,紛紛心生動搖,因爲人人都怕,好意去通知夫人,卻無端被扔東西,還被無情驅趕,人心都是肉長的,被這麼對待,還想人掏心窩對她?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