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章 逃(6000)
顧青弱心中將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然後便與衆人商量起逃跑大計,“咱們分開走,分爲三隊,去往不同的方向,你們身體重量輕的女衛要模仿我的姿勢走路,而且,腳步重量要拿捏好,讓那羣黑狗無法辨認,也必須分成三隊。這樣他們力量一抵散,就對咱們有利。”
顧青弱的計策大家一致通過,不過對於三隊的人數,墨衛卻和顧青弱成了對立面。
“要麼一樣多,要麼我隊伍里人最少,不然若是他們猜出我在那一隊,豈不是弄巧成拙。”
墨七知道顧青弱是想給他們創造活命的機會,但她還是要從顧青弱安全的角度出發。
“世子妃,無論怎樣,他們都會分爲三隊,而且我們隊里人數最多,反而會令他們起疑,不敢貿然多加人手。再說,一旦進入山林,人數上的優勢便不再那麼明顯。所以咱們隊人數必須最多。鈐”
最終,在墨衛的一致堅持下,顧青弱嚥了咽乾澀的喉嚨,還是聽從了墨七的安排。
她身邊十二人,其餘兩隊分別七人洽。
等那些黑衣人順着痕跡感到山林邊,滿頭包的頭頓時一個變成兩個大。
顧青弱和墨衛早已如泥牛入海,根本不知是去了那個方向。
然而,墨衛可怕,黑衣人的頭腦也同樣可怕。
天亮的時候,正在一處密林裡歇息的墨七眼睛驟然睜開,眼底突然滑過一絲冷芒。
“戒備!”
顧青弱聽到墨七的聲音,便知道黑衣人追了過來。
待透過密密的枝葉看清來了多少黑衣人時,顧青弱只覺從腳底躥起一股寒氣,直襲到頭頂。
至少有上百人!
果然,大家都是押寶的賭徒!
很遺憾,黑衣人壓對了。
林外擺起的五行陣很快便被黑衣人破除,也讓他們很快有了新的線索找到他們。
墨七留下三人,然後帶着另外八人護着顧青弱迅速離開。
這不是平坦的大道,所以即便她們繞行了很久,也能聽到很清晰的聲音。
黑衣人殘狠的怪笑聲傳來,昭示着,她又失去了三個墨衛。
接下來便是貓捉老鼠似的遊戲。
敵我人數相差太大,他們現在比困獸還不如。
然而墨衛們卻個個眼神冷靜冰寒,只是身上的傷更多了一些,周身的煞氣更重了一些。
當然,黑衣人的人數也在減少,不過,沒有什麼用。
墨衛強弩之末下殺了幾倍於自己的人數,黑衣人的數量於他們的倍數卻也在成倍增加。
顧青弱不敢回頭,她聽見肢體被砍斷的聲音伴隨着慘叫聲一起響起,甚或是頭顱滾地的聲音。
這令她覺得自己罪孽深重,此生再也不可能贖的清。
直到看着除了墨七以外,最後一個墨衛瞪着眼睛從離她不過半個山崖的距離被人一劍刺死時,顧青弱知道,她徹底的跌落進了地獄。
胸膛裡涌出一股巨大的悲憤,如山洪雹般衝擊着她的五臟六腑,每一處血脈……
顧青弱被逼的幾欲發狂。
然而,她出口的聲音卻輕如蚊吶,“墨七,我有罪。”
墨七聽出她心底那含着深濃無比的悲愴與痛楚,眼底終於滑過正常人的悲傷。
“不要這麼說,這是我們的職責。”
“不。”顧青弱看着她,目光溫柔,“人生來都是平等的,不能因爲我到了這個不同的地方,就忘記了這樣的信條。”
墨七心中升起一陣不安,隨即猛然將刀舉到脖頸處,鋒利的刀刃觸到蒙着黑布的肌膚,
轉眼間,她脖頸處的黑衣便被血液浸溼。
“墨七,你做什麼?”顧青弱驚呼。
“答應我,咱們一起活到最後。”墨七認真的看着她,目光也如她一樣溫柔。
顧青弱收起帶毒的指甲,手心雖有紅痕,毒素卻並未滲透肌膚。
她含淚莞爾,“好。”
“嘶——!”墨七驟然咬住了脣,卻還是有聲音從嘴角流露出來。
顧青弱心頭一緊,急忙扶住她,“哪裡受傷了?”
墨七搖頭,顧青弱卻不顧她的反對,猛的繞過她看向她的後背。
一道斜斜滑過墨七整個後背,深可見骨的刀傷直直刺痛了顧青弱的雙眼。
九月二十五,墨七派去給墨御白報信的墨衛終於趕到。
“出了何事?”墨御白陡然驚醒,黑夜裡,他閃着冷光的黑眸,不見一絲初醒後的迷濛。
墨衛將事情起因後果快速詳細的一一稟報給墨御白。
“咔嚓”一聲,手下堅硬的牀板猝然從中間斷開。
墨御白卻似乎毫無知覺,冰冷的嗓音重複了一遍,“你說王妃將青弱逼出王府,而她又被三百名隱衛追殺?至今……下落不明?”
黑夜裡,男人的聲音輕如羽絮,可那戰慄不止的顫抖卻清晰可辨。
“回主子,正是。”
墨衛聲音冰冷,平靜,卻猶如一把利劍瞬間穿透了墨御白心窩。
半個時辰後,京城郊外,幾匹駿馬如一道道黑色的閃電刺破濃濃的夜霧。
“世子,皇上沒有下令讓咱們離開,咱們……”
“不想走,就自己留下。”
“可是……王爺的棺木……”
“墨辰軒知道該如何做!”
策馬狂奔,迎面的冷風刺痛臉頰,墨御白卻沒有任何感覺。
此時,他的心還沒有從那重擊中走出來,不知道呼吸是不是沒了,胸口辣的疼,心窩一陣陣緊縮,全身的汗溼了幹,幹了再溼。
雖然他將繮繩握的死緊,卻覺得自己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氣,
心窩如有被無形的鋼針箭陣,一次次穿透,沒有休止。
疼痛太深,他眼前模糊,看不清前路……
面色青白,不復冰晶般的琉璃色彩……
可全部的疼痛加起來也比不過心頭的煎熬。
∴弱……他的青弱……
她在哪裡?
有沒有受傷?
傷的重不重?
身邊還有幾個人?
弱……青弱……
萬千思緒洶涌激盪,堵在心口,如帶着鋒利寒芒的尖爪不停的在他心窩裡抓撓……
他的人兒……他的人兒……
有沒有害怕……有沒有哭……
墨御白馬鞭再次狠狠抽打在馬背上,不夠快……不夠快……
顧青弱給墨七處理好傷口,撒上金瘡藥,用從中衣上撕下的乾淨布條給她包紮住傷口,又喂她吃下自己自制的補藥藥丸。
這才扶着她往前走去。
不料,一旁山道上突然傳來輕微腳步聲,雖然離的遠,但顧青弱和墨七卻不得不加快了步伐。
尋找暫時躲避之所。
然而,她體力早已不支,墨七又身負重傷,逃走的速度大打折扣。
若被身後的黑衣人追上,只怕一定不能再逃脫的了。
÷發之前,顧青弱和墨七都沒有料到會遇到這樣的兇險之事,身上不可能帶着食物,只能喝點山澗之水解渴。
而敵人驚覺度非凡,所以她們根本不敢抓野物充飢,更不能點火取暖,偶爾碰見野果樹也不敢亂碰,因爲摘了果子就一定會留下痕跡。
給敵人留下追擊的線索。
這樣下來,她們兩個的體力流失更快。
“方進入一片荊棘林子,墨七眼睛猛的一亮,對顧青弱說,“咱們可以利用這片荊棘林用五行之術將敵人隔離在外。”
顧青弱心中一動,點頭說好。
等墨七擺好陣法,顧青弱好奇的請教她,陣法的厲害之處,以及如何走出,如何進入。
墨七一一認真作答。
顧青弱默默記在心裡,隨即對墨七笑道,“墨七,方纔你佈陣時用力了,我看你後背的傷口有無裂開?”
墨七也覺得有些疼,便點了點頭。
顧青弱走到她身後,擺弄着她的衣衫,認真的檢查起她的傷口,一邊還和墨七請教着陣法中她不懂的地方。
墨七正解釋着,突然覺得眼前一黑,來不及反應,便暈了過去。
顧青弱將她的身體放平,手指舉在她的面罩前停留幾瞬,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算了,不如不知道的好。
“墨七,你要活下去。”
說罷,拿起自己撿到的長劍,按照墨七交給她的方法,走出了荊棘林。
墨御白縱馬直接奔進王府,多日來除了換馬,他便一直在馬上奔行,頭髮亂了,眼圈黑了,衣服爛了……
他卻只記得兩個字,青弱!
王妃看着滿身風霜,似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的兒子,驚呼一聲,“御白!”
然而,她接收到的目光卻是冰冷無溫的,而且他的話十分簡短,也不帶一絲溫度。
“晚亭有無找到?”
“沒有。”
只這幾個字,問完,墨御白轉身就走。
因爲他的青弱還不知身在何處。
走到柴房前,看着已經被打掃過後殘留着一星半點的打鬥痕跡,又叫來幾個當時參與打鬥的墨衛,詢問了一些黑衣人的武功路數及布兵方式,墨御白再次轉身。
朝向王府大門。
“御白?!”
“哥哥?!”
王妃和墨蘭心俱都目中含淚,喊住了世上與她們最親近的人。
墨御白拳頭握緊,終是還是轉過了頭來。“御白,青弱她……”王妃突然不知如何對着目光冰冷的兒子說出青弱的事情。
而墨蘭心正要開口告狀,卻猛的被墨御白的目光看的脊背生寒。
那是一種徹骨的帶着危險的冰寒。
“我以爲我給了她一個家。”
我以爲我給她全部的溫暖,她便再也不想離開……
我以爲我給你們全部的包容,能換來你們對我愛屋及烏……
原來,他以爲,也不過是,他以爲!
馬兒一聲長嘶,王妃和墨蘭心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道灰白色的人影消失在王府大門。
帶着再也融不化的冰冷。
顧青弱走到了山腰,碰到了另一處荊棘林,依葫蘆畫瓢,將自己困在裡面。
如何爲困?
沒有水,沒有食物。
雖然沒有受傷,這是顧青弱目前唯一慶幸的。
“應該就在附近。”突然想起一道冷厲的聲音,將顧青弱嚇的打了個寒噤。
竜竜父的腳步聲越來越多,她從墨七那裡出來時,故意來回走了兩次,將腳步印弄成兩個人的,希望他們以爲她們離開了那處,俱都追過來。
讓墨七能逃脫。
能活下去。
幾名黑衣人如野獸尋找獵物般找尋過地上的每一寸,尋找她們的痕跡,卻不料,腳下的荊棘驟然將他們圍住,絞緊。
“啊——!”
霎時,數聲慘叫陡然響起。
“後退。”
看着同伴們被絞在荊棘中,全身都扎滿了尖銳的荊棘,隨着他們下意識的掙扎,他們身上的荊棘也越纏越緊,全身都被扎爛,血水如泉涌般從身體裡涌出來。
片刻便將他們身下的地方染成了一片血海……
“操他nn的,竟然又是五行陣法!”
黑衣領頭又驚又怒,卻也不敢貿然前進。
他身後的黑衣人一個個都撤身很遠,目光恐懼的看着眼前的荊棘林,生怕下一個送命的便是自己。
“避開荊棘林,圍捕,那兩個女人一定在這裡。”
“老大,若是她們不出來怎麼辦?”
“不出來,哼,那就餓死!”
只是他們不知,他們剛發出聲音的時候,顧青弱便從另一端逃走了。
“青弱……青弱……”
顧青弱顫動的眼皮猛的跳動了一下,隨即艱難地睜開,露出燦亮如寶石般的晶瞳。
“墨……御白……”她的聲音輕如囈語。
“乖,別怕,我來了,我在這裡……”
☆黑的山洞中,呼嘯的山風聲淡去,墨御白聲音漸漸清晰。
他清冷的帶着溫柔的聲音劃過耳膜,顧青弱感覺
到前所未有的溫暖。
她累了,也真的怕了,但是更多的是……想他。
她想他,他就真的來了。
顧青弱微笑,朝他伸出手,去夠他越來越近,也伸向自己的雙手。
她想立刻就衝到他的懷裡去,離開了才知道,他的懷抱是她最眷戀的地方。
顧青弱笑着朝他跑去,卻在觸上他懷抱的剎那,驟然穿透了他的身體,顧青弱心底戰慄起來,目光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空無一人的山洞……
“墨御白!”顧青弱失聲尖叫。
然而,從夢中驚醒的人兒目光驚慌的掃過四周,除了溼冷黑暗的牆壁,洞外黑黢黢閃着的無數陰影,蟲蟻爬過的聲響……再無其他。
方纔她驚坐起時用力太猛,骨頭縫裡的冰冷、四肢的僵麻、還有全身都如螞蟻在咬般的麻痛,便立刻一股腦的衝向頭頂。
也讓她徹底的清醒過來。
顧青弱下意識的摸上臉頰,溼漉漉的淚珠沾溼了手指。
“快……剛纔發出聲音的地方就在附近。”
顧青弱立刻從悲傷絕望中回神,黑衣人追來了,她必須馬上離開。
即便是死,她也要戰鬥到最後一刻。
“她有沒有受傷?……”
隱隱約約的聲音傳來,顧青弱呼吸停了停。
這個聲音,是周延!
原來是周延!
很好!
這已經是山頂,黑衣人追了上來,顧青弱幾乎已經無路可走,但……
將身上的錦囊全部摘下,這些毒藥怕是在周延面前沒有用,不如留在這裡,等墨御白找來了,也可以告訴他,她曾經又冷又餓的在這裡蜷縮過。
看他會不會心疼。
看他會不會後悔,沒有早一點來救她。
顧青弱撿起一塊石子,準備給墨御白來個臨別留言。
可是話到嘴邊,卻發現,每一個字都重若千斤。
要寫再見嗎?
不,她不捨得和他再見,也怕這兩個字一語成亟,和他再也不能相見。
要寫保重嗎?
不,太寒酸。
腳步聲越來越多,越來越響,顧青弱趕緊劃下幾個字,從洞口跑了出去。
洞外,陣陣陰涼的冷風迎面拂過,接天連地的樹枝沙沙作響。
漆黑的天幕上,一輪明月已漸趨圓滿,靜靜的傾灑下萬千冷光,將這處看似安靜平和的起伏山巒披上一層銀色薄紗。
然而,那冰冷的銀光下卻埋藏着無數兇險。
顧青弱朝最高的那塊巨石爬去。
吃力的爬上長着苔蘚的溼滑石壁,雙手已經被荊棘林和各種帶刺的草木扎爛,幸好她有藥,所以雙手纔沒有發膿爛,但是碰在石頭上,抓在草尖上,卻仍舊會帶起鑽心的疼。
“在那裡,她要去山頂。”身後的黑衣人終於發現了她。
顧青弱呼吸一緊,發現原來自己到了窮途末路,即便已經做過無數次心理建設,也還是會不由自主的害怕。
回頭望去,帶着眩暈的目光並不能看到真切的人影,只是,那密密麻麻的樹林,此刻卻彷彿都化成了會吃人的洪水猛獸。
搖搖曳曳恍如鬼影。
顧青弱全身崩緊,回頭拼命地往山頂奔去。
身後的刺客也迅速追了過來。
顧青弱雖然沒有受傷,卻多日未曾進食,體力早已告罄,而緊追的黑衣人雖然不乏有受傷的,但衆多人中輕傷者還是許多,加上他們可以毫無顧忌的抓野味充飢,體力可謂接近正常水平。
所以,相比之下,顧青弱離山頂的距離顯得格外遠,而身後的黑衣人則越來越近……
“顧青弱,我不會傷害你,快停下……”
“聽話,前面是懸崖,很危險……”
周延的聲音似魔鬼一樣,一刻不休的傳來。
聽在顧青弱耳朵裡,卻令她渾身如被針扎,越緊張越覺得腿腳痠軟,使不上力氣。
然而,山頂就在眼前。
五丈……
四丈……
三丈……
……
終於,她爬過了最後兩丈,手臂再往前伸就是萬丈深淵,顧青弱眼底盈盈劃過一抹亮光。
呵……這要是跌落下去,巨大的氣流衝擊會將她弄暈吧。
那……是不是摔的很慘,也不會感到疼痛。
顧青弱祈禱,一定要這樣,一定要這樣。
“青弱,別動,前面是懸崖!”
周延站在離顧青弱三丈遠的地方,嚇的聲音中都帶上了清晰可辨的顫抖。
他身後,幾十名手持長劍的黑衣人,在凜冽的寒風中,冷厲陰森。
就是他們手中的劍,讓她身邊的墨衛失了性命!
狂勁的山風裡,對面是她的仇敵,顧青弱卻擡頭望向頭頂的蒼穹,漆黑的夜幕上銀月繁星,浩瀚渺遠。
她又想起不久前,墨御白生辰時,她送他的滿天星盞。
兩世來,她最用心最專心最傾心的去努力做好一件事,去討好一個人。
去祈願他能夠一世安康,歲月靜好。
“墨御白……”顧青弱眼底晶亮,脣角勾起一抹極柔極軟的弧度。
周延看着懸崖上的女人,連一眼也不回頭看他,便毅然翻身滾落下懸崖,心窩在那一刻碎成齏粉。
“顧青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