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奪權

063奪權

老太太一見杜氏哭的那般傷心欲絕的模樣,便大爲來氣,怒沉沉道:“這會子你哭給誰看,難道是怨遠兒處置不公,治死了你身邊最得力的陰毒刁奴?還是怨我心狠沒有阻止那刁奴受板子?”

沈致遠亦不悅道:“好了!你還有臉哭,那刁奴害得菊笙失了孩子,這是多大的罪過,打死就算輕的了。”

沈秋涼從來不曾聽過老太太和父親如此責罵娘,趕緊和順的走過去行了禮用溫軟的口氣道:“老太太,父親,娘怎敢怨恨老太太和父親,娘就是怨恨也是怨恨蘇嬤嬤,娘哭是爲着自己竟然縱壞了身邊的人,讓蘇嬤嬤惹下那滔天禍事,搞的沈府家宅不寧,說到底娘是在自責怨恨自己。”

老太太聽了沈秋涼之言臉色立時緩和了幾分,眼角微涼的看着杜氏又道:“你縱使自責也不應氣壞了自個身子,有時間在這裡淌眼抹淚的還不趕緊派人將過去如意交給你的首飾物件收拾了歸還如意。”說着,老太太竟目露了少有的溫和之意看向如意道,“如意這孩子也大了,自己的東西也應該學着自己保管了,若不是因着她的值錢首飾都在你這,她也不會來尋……”

老太太話未說完,眸光黯淡下去,連連嘆道,“罷了,罷了,也不提那晦氣之事,近日我冷眼瞧着如意這孩子着實是個好的,今日我看你身子骨也不大好,府裡事多人雜,你一時照顧不周也是有的,不如讓如意幫襯着你掌管些家事,也省得你日日辛勞。”

杜氏聽完,眼前一黑,氣得渾身發怔,差點提不來氣暈厥過去,蘇嬤嬤剛死,她如斷了左膀右臂,老太太不憐惜她也就罷了,這會子竟然想趁此機會慢慢奪了她的掌家之權。

只是她不明白的是老太太素來不喜如意,爲何現在會提攜她,且先不管這些,她不能失了這管家之權,連忙收了淚強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期期道:“如意一個小孩家,何曾習得掌家事宜,倘或料理不清,反落了笑話,倒是媳婦不怕擔起這份責任,就算辛勞也無甚可怨。”

如意嘆息一聲:“娘一向治家嚴明,將府裡打理的井井有條,如意見識淺,面皮薄,哪裡照管得這些家事。”

沈致遠冷哼一聲道:“夫人倒是個好的,好到能調教出這樣陰毒的奴才。”

老太太又道:“如意你自不必看輕自己,近日事事皆證明你是個極聰明細心的好孩子,正是管家料事的人才,有什麼不會的大可向你娘請教,她原待你就好,自然會傾囊相授,若再不明的,也可以來問我,你一片孝心,也不忍見你娘凡事躬身踐行,雖說她怨恨蘇嬤嬤,但到底那蘇嬤嬤是她從孃家帶來的人,她焉能有不傷心的,既傷心就會傷身,不如你先助她照看照看,況且府中事越來越多,那些婆子們也不中用,得空兒還吃酒鬥牌,不如趁着此機會一起壓制了纔好。”

沈致遠見老太太的話句句在理,再看如意早已不是那個黃瘦的病丫頭,最難得是如意舉止柔雅,遇事鎮定,更兼心思縝密,波瀾不驚大有晚兒當年之風範,方更加喜歡了幾分,不由連連點頭對着如意道:“老太太最是有眼光的,她說你行就必然能行,你若再苦辭下去,倒辜負了老太太待你的一片心。”

沈秋涼見老太太和父親都站在沈如意那邊,那心裡頭好似被蛆蟲在啃咬一般痛苦難受,娘受了重擊,一時精神還未恢復,她作爲女兒家的自當要爲娘辨駁幾分,於是她上前拉了如意的手垂淚道:“三姐姐固然是個極好的,娘不是不願讓三姐姐協助管理家事,娘是怕三姐姐身體纔剛剛恢復,別爲着府裡的事累壞了身子,說起來這是也娘疼三姐姐的一片心意。”

沈致遠見沈秋涼句句情真意切,忍不住讚道:“秋涼這孩子長大了越發懂理會說話了。”

杜氏趕忙接着道:“如意和秋涼都是老爺親生的,父女一脈,自然都稟習了老爺的性子,深明大義,知理懂節。”

老太太臉不由的一冷,如意和秋涼是遠兒親生的,可遠兒卻不是她親生的,她默默的橫了杜氏一眼,不動聲色的端起小丫頭奉上來的茶盞慢慢吃了茶,方道:“只可惜四丫頭年紀還太小,不然也是個可造之才,萱兒已是不中用了,倒是二丫頭我瞧着也是個妥當的,讓三丫頭一人協助掌事確實勉爲其難了些,不如讓二丫頭一起過來照看着,豈不兩全?遠兒,你說如何?”

沈致遠連跟着道:“老太太安排極爲周全,兒子無話可說。”

杜氏自知失了言,方要尋話去描補,卻聽得老太太又派來沈如芝協理家事,這心頭剛被戳了一根刺,如今又被紮了一針,她痛上加痛,想說什麼卻一眼瞥見沈致遠衝着她橫了一眼,她唯有閉緊了嘴巴惶惶然的低下了頭。

這項她失了權又破了財,這些年從如意那裡得了不少值錢的物件,有很多都是老爺賞賜給如意的,也有南宮晚當年帶過來的嫁妝。

其中有一部分早已被她拿出去典當了,如今老太太明擺着要她將這些東西全吐出來,若放在過去她也不會在意,可現如今的如意精細異常,她還要想法子弄錢把那些物件再贖回來,這又是好大一筆出項,況且老太太派瞭如意和如芝來協理家事,她又不能輕易動了公帳,還要自己拿出體己來倒貼,想着心裡就揪痛萬分。

沈秋涼心裡也不比杜氏好到哪裡,近日來她母女幾人連連出事,先是秋彤臉被毀,自個在瑞親王府又丟了臉面,現在蘇嬤嬤又死了,孃的管家之權眼看也要被分解了,她拳頭緊緊握起,指甲剜進肉裡,血亦染上了手心裡的絹子。

康仁閣正房堂屋內

一個花白頭髮的老婦人正眯着眼,手纏着念珠,旁邊跪着個小丫頭正拿着楠木小捶輕輕幫她捶着腿,屋內鴉雀無聲。

如今恰是暖暖春日,老太太剛從容香苑回來不久,又勞乏了一上午,犯了春困神情倦怠,就連爲她捶腿的小丫頭也斜着眼睛亂恍。

半晌,老太太沉沉道:“白桃,你將二丫頭帶來,我有些話要囑咐她。”

白桃上前道:“老太太,今兒您擡舉二姑娘和三姑娘,怕是大小姐……”

老太太揮了揮手,小丫頭退去,老太太嘆息一聲道:“你跟着我這麼久,也該明白我的心思,萱兒素日裡從未吃過虧,如今倒叫她歷練歷練沉沉性子也好。”

白桃思忖片刻道:“只是可惜了大小姐的一段好姻緣。”

老太太暗沉着臉,眼也未擡,手裡緩緩的轉的念珠,只淡淡道:“姻緣天註定,本也是不可強求的事,萱兒雖然成了不祥人,但她畢竟是皇上親封的縣主,只要她能博得皇上寵愛,受到皇帝照拂,那不祥人也會變成吉祥人的。”

白桃點頭道:“俗話說‘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連二夫人在那樣的境地下都能脫身,咱們的大小姐一定也可以否極泰來的。”

老太太輕嘆了一口氣道:“這次倒是便宜了她,那吳氏如今回去了嗎?”

白桃道:“那吳姑姑又去了四姨娘的屋子,在那裡說了會話,又痛灑了幾滴淚,忙趕着回家去了。”

“她是寧貴嬪的人,寧貴嬪如今可是皇上寵愛的嬪妃,咱們也不能慢待了那吳氏,那日聽華兒提起,皇上似乎有意要提拔杜家,若杜家在朝堂上崛起,她就更得了意了,到時連遠兒也不能拿她如何,偏生今兒出了這樣大的事故,不然當衆審問清楚了碧屏,咱們還能徹底打壓住她,若等他日,怕是連我也不能耐她何了。”說着,老太太忽然起身睜了眼睛又問道,“那碧屏可看管好了?”

白桃忙伺奉着端了一杯茶遞上道:“老太太放心,已將碧屏嚴密看管起來了。”

“這會子也沒精神了,不如等明日再審碧屏。”老太太輕啜了一口茶道,“我擡舉三丫頭不過是想着華兒的話還有些道理,過去是我錯看了那三丫頭,以爲她最是個沒用的,誰曾想她變得這樣厲害起來,像這樣聰明的人與其壓制她,倒不如擡舉她,一來可以利用她壓制二房媳婦,二來也可與她緩和關係爲以後圖謀做好打算。”

“老太太難道就不怕二老爺不肯?”

“老二雖然不是我親生,但也還算孝順,偏生喜歡上南宮晚那個賤人,還有伯晏,當初他若不是爲了南宮晚怎會跌落懸崖,害了自己一生,到現在都老大不成器,終日裡眠花宿柳,如意那孩子像極了她娘,每每看到她,我就食不下咽,她留在府裡終究是個禍患,不出找個時機打發出去,在外面治死她總比在家裡要簡單許多。”

“三姑娘可是二老爺心尖上的人,就算他再孝順也不願看着三姑娘嫁給平南王,到時因這件事與老太太您衝撞起來反倒不妙。”

“這你大可放心,平南王戰功赫赫,華兒又與宮裡的舒妃又來往,到時求個賜婚聖旨就行了,老二難道能違抗聖旨不成,說起來也是華兒福薄,嫁入平南王府這麼多年連個一男半女也未曾有過,眼看着就要失了寵愛,正想尋着個合適的人去籠絡平南王的心,可巧如意那孩子在瑞親王府大放異彩,到時說與平南王,平南王必然喜歡,待如意嫁過去後懷了孕,待她生產時最易下手。”

“老太太說的是,到時咱們的平南王妃既得了賢良名兒,又得了孩子,只是奴婢瞧着那三姑娘不是個軟弱的,怕就是到了平南王府也不大容易對付,別……”白桃吞吞吐吐道。

“你是看着華兒長大的,她與如意比起來誰更厲害些?”

“自然是王妃,王妃自小沉靜聰穎,心細如塵,不然也不可能在平南王府屹立多年不倒。”

“這是其中一方面,另一方面如意那孩子有軟肋,只要咱們拿住她的軟肋,她就算有再大計謀也不敢怎麼着。”

白桃沉思片刻道:“老太太指的是楠哥兒?”

老太太點了點頭道:“此其一,還有……”說着,她目光遙遙望着屋外那片天空,只喃喃道,“若不到萬不得已,也勿須再提。”

白桃輕聲道了:“是!老太太深謀遠慮,奴婢這就將二姑娘帶來。”說完,便出了屋門。

不過小半柱香的時間,沈如芝已經進了康仁閣,在瑞親王府她硬要留下來等如意,老太太爲此生氣,一回來就罰她禁了足,這會子也不知找她來有何事,她擡眸看了看老太太,卻見老太太臉色意味不明,只得安靜謹慎的垂身侍立。

“如芝,你可知道錯了?”老太太冷冷道。

沈如芝看老太太面色不好,也不敢十分辨解,只小心回答道:“孫女不知錯在何處?但求老太太提點。”

老太太神色不變道:“你何時變得與三丫頭那樣親厚了,還強出頭的想要護着她,說到底你和她既不是一個娘生的,更不是一個爹生了,要護也該護着萱兒纔是,怎生胳膊肘倒往外拐了?”

沈如芝清俊的面龐忽然沉默起來,想起那一個大雨夜,她想跑出去找娘,卻跌落在池塘裡,是二嬸南宮晚不顧安危救了她,後來她發了高燒,也是二嬸日夜陪伴,到現在她都未曾忘記過二嬸那雙溫暖的手和憐惜的眼。

半晌,她幽幽的嘆了一口氣道:“孫女也是爲着老太太和大姐姐考慮纔會硬要強留在王府等三妹妹,大姐姐在王府出了那樣大的事還不忘暗中派人在中途襲擊三妹妹,京城可是天子腳下,如果三妹妹出了事,瑞親王府必會細查下去,畢竟是因爲出席瑞親王府牡丹宴出的事,是以瑞親王府也脫不了干係,老太太細想想,若瑞親王府查下去,大姐姐還能置身事外麼?何況那日大姐姐當衆指責三妹妹是有目共睹的,明眼人必然會將事情聯繫到大姐姐身上,到那時才真真不可收拾。”

老太太聽了沈如芝的一席話,眉心微皺,忽然變了臉色怒氣沉沉道:“我精心培養你一場,你倒學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的偷聽我與萱兒的談話。”

沈如芝見老太太臉色突然變得如鍋底般黑,她倒也不退卻畏懼,反正了臉色道:“老太太待孫女的好,孫女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生爲女兒家,本應當謹言慎行,不應該有意窺探她人**,但那日卻不是孫女故意偷聽,原是大姐姐不防備在與老太太商量時無意中聽到的,孫女想着當時老太太就很不贊同大姐姐的主意,所以纔會責罵了她幾句,但大姐姐似乎並未領老太太的情,依然固執已見,孫女想着就算爲着老太太也應該留下來與三妹妹四妹妹一起走,想着大姐姐必會念及孫女與她的姐妹親情而放棄計劃。”

老太太默然片刻,沉聲道:“你並不是在賭萱兒待你的姐妹親情,而是在賭我待你的祖孫之情。”

沈如芝自然明白老太太的話裡之意,雖然那日老太太駁斥了大姐姐,但也未十分阻止,她害怕大姐姐真的會派人中途襲擊沈如意,才硬留了下來,不過是賭着老太太精心培養一場自己的用心,斷不會眼睜睜看着自己陪着沈如意遇難而不顧,想着,心不由的悲涼了幾分:“老太太待孫女恩重如山,必不會置孫女於險地而不顧。”

“你明白就好,說到底你和萱兒纔是我的親孫女,我疼你兩人的心是一樣的。”說着,便朝沈如芝招了招手。

沈如芝依偎着老太太坐了下來,老太太撫着沈如芝順柔如絲緞鬆軟髮髻嘆道:“你雖然是庶出,但我也未曾虧待於你,只想着有朝一日你能飛上枝頭當鳳凰,方能爲你那死去的娘爭一口氣,平日裡你是個性情好的,更難得的是你爲人行事還有幾分女孩兒家少有的俠義之風,聽說當今皇上最喜歡這樣英氣的女子,只可惜你未曾有機會在瑞親王府好好表演,說起來萱兒那孩子也是個急性子,太銳利了難免會自傷,現在是磨一磨她性子的時候了,只是我看着你還是個有福的妥當孩子,二房媳婦如今正病着不自在,我叫你來也不爲別的,只是讓你跟着三丫頭一起幫着二房媳婦管家理事,也正好學學這人情世故,計謀學問爲來日早作打算。”

沈如芝伏在老太太懷裡,卻心情複雜,她再想不到只一晚,就由禁足處罰改爲提拔管家了,老太太話裡話外無一不在提醒着她要入宮,對於老太太她是滿懷感激卻又有着淡淡疏遠的感覺,像她這樣死了孃親爹又不管的女孩兒家,命運不過是水裡浮萍一般,半點容不得自己,爲了所謂的榮華富貴便要犧牲自己的終身幸福,終有一日,她要跳出這令人窒息的深牆綠瓦。

老太太見沈如芝態度良好,又與她說了些體已話,當中又含着幾句深明大義的話,方解了沈如芝的禁足令,命她回房去了。

沈如芝剛走,就見那沈如萱氣色不善的哭喪着臉闖了進來,臉上淚兒還未乾透,一雙杏眸更是腫的桃兒一般,頭上吊着的墜雲流蘇金釵微微打着顫兒,她哭着道:“老太太,剛聽說你提拔了二妹妹和那小賤人一起管家了?二妹妹就不說了,那小賤人害得孫女好生苦啊!老太太不懲治她也就算了,還要擡舉她?”

老太太見沈如萱紅腫腫的眼睛神色慘然,心裡不由的來了幾分氣,縱然她剛對二丫頭說待她和萱兒的心是一樣的,明面上兩人的月例銀子也都給的一樣,但私底下自己又多給了萱兒多少,別說首飾了,就是每季做的衣裳也要比二丫頭多幾身,偏生萱兒被她寵溺壞了,大不爭氣。

想着,老太太冷着臉怒喝一聲道:“你這會子哭喪着臉有什麼用,頂多給別人當個笑話來看,枉你還是大家小姐,又是聖上親封的順安縣主,一口一個小賤人的,若讓旁人聽了去又要大作文章,你的臉還要不要了?”

沈如萱從來不曾受了老太太這樣大的氣話,垂了眼啜泣道:“孫女都已經成了不祥人了,本來就已經沒臉了,這會子還要這臉做什麼?老太太是不是瞧着孫女沒用了,也不會再疼孫女,轉疼二妹妹和沈如意了?”

白桃見沈如萱臉色,知道她必是鑽入那牛角尖裡去了,忙勸慰道:“縣主且放寬了心,老太太從來都是疼縣主多些,斷不會爲了那點子事就不疼縣主了,且不說縣主是老太太的嫡親孫女,還是這候府的嫡長女,身份地位哪是一般小姐能比的,況且大夫人還是出自那光耀的慕容世家,就算縣主暫時吃了虧,也必有翻身的機會,縣主莫再和老太太置氣,反傷了老太太的心。”

老太太顫巍巍道:“白桃你不必勸她,不過是遇到一點子難處便大失了分寸,有本事就把這丟掉的臉面全部都掙回來,讓他人敬服纔是要緊,這會子有哭鬧的精神頭不如抽空多學習那三丫頭是如何爲人處事,又是如何刻苦用功的,就算你心裡恨她,也不必日日掛在嘴上,你越是厭惡了她,越是要有心性超過她方能壓制住她,否則,你這一生也就坐實了這不祥人的名號。”

沈如芝懊惱道:“我都這樣了,還如何能超過她?”

老太太見沈如萱一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樣子氣沉沉的嘆息道:“也怨我素日裡寵得你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懂的收斂峰芒,你若有心想往好處走,我必會助你,你若還是一味的不懂事瞎胡鬧,就算我白費了素日裡疼你的心。”

白桃復又勸道:“大小姐,你是皇上親封的縣主,光憑這點就要讓別人仰視着看你,而且你外祖父還是皇上身邊的肱骨之臣,又是太子太傅,只要你外祖父一句話,你獲得皇上聖心便指日可待,只要皇上器重你,誰還敢說你的閒話,他朝說不定皇上還會爲你賜婚,到時你必掙及了體面,連着老太太和咱侯府都有體面。”

老太太道:“說了這麼多,也只有你自己能領會了,西漢韓信能受那垮下之辱,才成了日後的王侯將相,雖然說大丈夫能屈能伸,但用到女子的身上道理也是一樣的。”

沈如萱一聽停住了哭泣,脆生生道:“是萱兒錯了,老太太一向疼愛萱兒,萱兒不該這樣不明事理的跟老太太鬧性子。”說完,又老老實實的給老太太請了安,然後端茶送水的討好老太太。

老太太聽她那可憐委屈模樣,心內又十分不忍了,畢竟是從小疼到大的,如果不是爲了徹底點醒她,自己也不想對她這般嚴厲,只是慈母多敗兒,日後她再也不能任由着她耍性子了,不然真是害了她,她放下了茶盞意味深長道:“萱兒,你回去後好好反省反省,方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我若不疼你,今兒也不發這樣大的火,說出這樣的話了。”

白桃笑道:“咱們大小姐雖然性子急了些,但好在聰明,今日經老太太這番教導,定能一點就透,日後必不會讓老太太憂心了。”

沈如萱聽完,連忙跪了下來叩頭道:“今日是萱兒一時氣急了,萬望老太太原諒萱兒。”

老太太烏雲般的臉色稍稍有了霽色,復又端起茶輕抿了一口,半晌方道:“你起來吧!日後當謹言慎行纔是。”

沈如萱溫溫順順的起了身,又見老太太面露疲憊之意,連忙陪着小心告辭了。

雖然老太太說了這麼多,但她卻還是未想通老太太爲何要提拔沈如意,依然恨得牙癢癢的,老太太雖然待她好,但孫女卻不至她一個,不過白桃的話也很有理,雖然那日在瑞親王府遭了慕容思搶白,但爲着以後考慮,她也要與外祖母家修補好關係纔是,怨只怨孃親的心太狠,這麼多年置她於不顧,不然自己何置於步步爲艱,受了這樣大的屈辱。

自從紫玉沒了之後,她身邊連個得力的人都沒有,綠芽雖看着不錯,但到底沒有紫玉那般明白自己。想着,便獨自一人躲到房內痛哭了一場,自後便收了眼淚作沒事人一般,每日待在屋子裡做做針線,寫寫字,衆人見她從過去張揚跋扈的樣子突然變得沉靜起來,都以爲她是自愧成了不祥人,也都不甚在意。

時屆春末,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府裡都預備着要給各房夫人小姐新制衣裳,可巧有人竟主動找上門來要送一批時新絲綢布緞,而且這人還指名要拜見候府三小姐沈如意。

如意聽下人傳報說那人自稱是“天下第一繡”的人,心內明白幾分,必是衝着她的紙繡技藝來的,只是想不到第一個來的會是官家繡坊,聖上御筆親賜的“天下第一繡”,平日裡皇宮所用的刺繡錦緞大多來自這官家繡坊。

果不其然,那人奉上大量精緻絲緞,又說明了來意,如意知道若想獲益最大,必不能輕易與之做了交易,何況所來之人並非老闆,多談亦無用,如意與那人虛與委蛇片刻,那人也算是個通透的人,經如意委婉提點了幾句之後便要告辭離去,臨走時卻怎麼也不肯將那些絲緞再帶回去,只說是進獻給寧遠候府,如意到底不願白沾了人便宜,命人去帳房取了銀子交於那人,那人也不十分推辭,拿着銀子自去了。

她與如芝當家主事不過四五日,一開始府裡的人聽聞二夫人病倒了,各各心中暗喜,因着二夫人素日是個獨攬專權,臉酸心硬,治家嚴明的人,衆人平日也畏懼幾分。

衆人忽一聽要讓三小姐來幫着管家,自然比二夫人好搪塞許多,就算多了一個二小姐,也不過就是大房的一個不起眼的庶女,況且都是未出閣的姑娘家,能厲害到哪裡去,因此都很不在意,賭錢吃酒懶怠許多。

只兩三日過後,幾件事經得如意和如芝的手,衆人方知這二位小姐精細之處比二夫人尤勝,特別是三小姐,似乎沒有什麼事是能瞞過她的眼,別說吃酒賭錢了,越發連一點點偷懶的機會也沒有。

如意每日必會去上房監察,夜間針線女紅閒暇之時也不忘做着小轎帶着府中上夜的人到各處巡查一次,如芝每每也是相與陪伴着一起察看,府裡的下人更是比二夫人當家時更爲小心謹慎了些,好在這兩位小姐賞罰分明,言語安靜,不似二夫人動輒打罵,嚴懲厲處,到也十分敬服二人持家有道。

這日,如意剛早起梳洗完畢,用了早飯便同着如芝去了議事廳上坐了,二人剛說了會子話正準備吃茶,卻見彩虹的姑母程媽媽進來回話說:“周深家的兒子要娶碧屏爲妻,昨日已回了老太太和二夫人,她們都只說知道,讓來回二小姐三小姐,旁人倒也罷了,只是周深家是老太太的陪房,碧屏又是三小姐身邊的大丫頭,二夫人說三小姐當仔細斟酌着些。”

如意微微出神,這碧屏終究還是未曾開得了口,算來也是她自作孽不可活,原本老太太派人將她看管起來,待第二日審她之時,不知怎麼的,她卻抵死也不願招出二夫人了,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就變成啞巴了,如今眼看着就要嫁給那周深家的兒子。

如意原也疑惑,後派冬娘前去打探,方知道那日碧屏被關押時服侍五叔的通房丫頭杏喜去見過她,只是那人跟碧屏說了什麼不得而知。

程媽媽因着彩虹很是得二夫人的寵,自己在府裡也算是個執事媽媽,所以倒未完全把如意和如芝放在眼裡,只簡略說完便垂手旁侍,不再言語。

此時,回話的人漸漸多起,程媽媽只靜靜站着,又拿眼打量了如意兩眼,若如意賞的少,老太太必不高興,若如意賞的多,衆人必會說如意偏袒自己屋裡的丫頭,只要稍不防,就會讓她落了嫌隙不當之處,到時二夫人就可以一點點再收回管家之權。

如意對着如芝道:“前兒鄭祿家的兒子也娶媳婦,賞銀八十兩。”

如芝淡笑道:“三妹妹記得仔細,確實賞八十兩。”

程媽媽聽了心內不由偷笑,忙答應想要去接對牌:“周深家的與鄭祿家的在府裡的執事大小是一般的,想來賞銀也該一般多。”

如意道:“你既會拿主意,這會子還跑到這裡問我和二姐姐做什麼,你自可去回了娘只說賞八十兩便罷了。”

程媽媽見如意麪色不善,忙陪笑着道:“是奴婢多嘴了。”

如芝淡淡道:“我記得咱府過去也有老太太屋裡的老媽媽家兒子娶了二嬸身邊的大丫頭當媳婦,那時賞了多少兩?你且說來聽聽。”

程媽媽笑道:“奴婢都記不大清了,也不過就是府裡一點銀錢支出項目,就算去翻那舊帳查也是不易,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誰還敢爭個長短多少不成?”

如意冷笑一聲道:“媽媽想來是年紀大了,辦事辦老了,連那點事也記不清,還搪塞我和二姐姐說翻舊帳也不易,若是娘問起,你也是這般回答不成,那娘待你可真夠寬厚仁慈了,那鄭祿家的兒子以身護主救了大伯出來,老太太格外開恩才現賞了八十兩,難道周深家的兒子也有這般大功勞不成?”

程媽媽滿臉羞愧,心裡不由的緊張起來,忙道:“那奴婢現查查去。”

如芝道:“也不敢勞煩媽媽去查了,你只將府裡的帳本子拿來,我與三妹妹親自細查便是。”

那程媽媽一聽如雷電轟掣,二夫人當家這麼多年,自然有假公濟私,挪用公款的事,如今爲了這帳的問題二夫人日夜懸心,不知暗地裡貼補了多少體己進去將帳抹平,她本來也只是爲二夫人報個不平,想爲難三小姐,卻不想反搭了自己進去,萬一讓三小姐和四小姐查出點什麼,那她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想着,她連連叩頭,又擡手猛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改了口道:“是奴婢一時渾忘了,這會子奴婢倒想起來了,賞了二十兩。”

如意冷笑道:“這會子媽媽想得倒是又及時又分明,老太太處事一向公正嚴明,周深深的是老太太的陪房自然會以身作則,若不按例去賞,豈不叫人落了口舌去,叫別人笑話老太太偏私,到時我和二姐姐也難見老太太,給他二十兩銀子,至於帳,你還是要拿過來讓我和二姐姐細查查,昨兒個我聽見五姨娘在報怨她的丫頭月例短了一吊錢,而且發放月錢的日子也遲了幾日。”

如芝道:“姨娘們的丫頭月例原是人各一吊錢,這月不知好好的怎麼短了,二嬸如今身體不好,到今兒都未下得了牀,三妹妹和我協助二嬸管事,斷不能有一點錯處讓二嬸在病中還懸心,你現去搬帳來也麻煩了些。”說着,她轉頭對如意道:“三妹妹,不如咱們現在去帳房。”

如意深知這帳裡肯定有問題,可找不到由頭去查帳,她與二姐姐名義上不過是協理管家的,正經的管家主事的人還是二夫人,怎好突然的查起歷年舊帳來,這分明在打二夫人的臉,老太太也必會嫌她們主意拿的太大了,就算是父親也未必會贊同,父親雖然與二夫人感情淡淡的,但對她管家能力還是頗爲欣賞的,這會子不如藉着此由頭查一查,就算查不出去什麼,也定將杜氏嚇個不輕,病上加病。

那程媽媽接了對牌正準備派人去報告二夫人,卻忽聞得這兩位小姐要查帳,慌的連腿也打着哆嗦,這事情都是她引出來的,二夫人知道了必不會輕饒於她,原本那帳也看不出來什麼,二夫人這幾日差不多都抹平了,只是有些私放的印子錢還未來得及收回,以是纔會遲發了月錢,今早二夫人已經派人拿着自己的金項圈去典當來平了這帳,只是那人才出去不久,肯定來不及趕回。

她心慌慌的正不自如何是好,忽見二夫人身邊的大丫頭彩虹急急走了過來,那程媽媽見了彩虹忙朝她努努了嘴,彩虹也並不理她,一雙眼圈紅紅的,臉色也不對開口便道:“二小姐,三小姐快去看看兒吧!二夫人她不好了,都吐了一大口鮮血了。”

如意和如芝心中一驚,忙趕着去了容香苑,剛到那裡就聽見沈秋涼正在烏咽哭泣,那沈秋彤不顧自己假裝得到風寒跑了出來,腫着一張臉更是哭的五官扭曲,口口聲聲叫着娘。

杜氏虛弱的躺在牀上,眼睛緊緊閉着,只剩下哼哼的份,嘴角還溢着血跡,還不清不楚的喊着:“妹妹……是我害了你……”

如意連忙替杜氏搭了脈,心內已明白大半,這杜氏雖然受了重擊,素裡裡保養的甚好的容顏也灰敗了不少,就連那烏壓壓的頭髮兩鬢也生出斑白來,但不至於就要死了,她脈博雖細弱無力,但她平日裡是個強壯的,身體底子好,現在也只是因着又驚又氣又悲導致肝家氣滯血虧,不過只要放寬心,便可漸漸好去。

現在她作出這般吐血快死的狀態來不過就是裝的,如意心中冷笑,這病裝的也太及時了,既然她要裝,她少不得要讓她吃點苦頭,隧轉頭吩咐春香道:“你速去我房裡取了銀針過來,娘肝鬱氣滯,鬱而化火,因而內火熾盛,鬱結血分,導致吐血昏厥,不防事的,紮了銀針就可醒過來了。”

杜氏一聽要扎針,那心裡未免打起了鼓,現在她對如意有了懼意,那晚她趁老太太查菊心苑,趁亂利用若芳燙傷楠哥兒的臉,不過就是想試試如意到底有沒有治好秋彤的本事,況且那楠哥兒一再對她不敬,她也該給他點顏色瞧瞧。

誰知如意真治好的楠哥兒的臉,再加上她又救活了瀕死的四姨娘,可見其醫術極佳,因着近日發生的事太多,她也未曾敢輕易讓如意來治秋彤,這會子萬一如意在銀針裡搞什麼鬼神不知鬼不覺的治死了她可如何是好,畢竟衆人知道她大病在身,眼前又是裝着快死的光景,就算現在死了也沒會懷疑。

想着,她似有知覺之狀,咳了一口聲緩緩睜了眼,見如意的臉正對着她,好似見了鬼一般脣兀自發着抖,嘴裡卻不由道:“好孩子,你瞧娘來了,娘不防事的。”

如意只覺得好笑,這杜氏怕是被自己嚇醒了:“娘,好好兒的是怎麼了,怎麼突然的就吐了血了?”

沈秋涼連忙泣淚道:“剛菊心苑的小丫頭來報四姨娘快不行了,娘一聽就吐血暈了過去。”

“什麼?”沈如意大驚,“四姨娘身體日漸轉好,怎麼突然就快要不行了?”

沈秋彤怒道:“誰知道她?好好的一個人偏要作死,還帶累了娘着急暈倒。”

“如意,你快扶我起來去見見她,說不定還能見上最後一面。”杜氏強撐着就要起牀,“說到底還是我害了她,若不是蘇嬤嬤……”話還未完,杜氏已泣不成聲不能言語。

“娘,你趕緊躺下,你的身體不宜再出門,不如我去看看。”如意只覺得身子有些輕飄飄的,如芝連忙扶起了她,帶着大丫頭一同去了菊心苑。

到了菊心苑,便有個小丫頭跑了進去回報了蕊草:“二小姐和三小姐來了。”

蕊草好像找到救星一般連忙迎了出來,如意忙問道:“四姨娘這是怎麼了?”

蕊草想說話,那喉嚨裡卻哽咽的難發出聲來,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只拉着如意的手進了裡面伸手指着躺在牀上的四姨娘。

如芝見蕊草這般傷心,又見四姨娘彷彿死了的樣子,更覺得心酸,也不再問,趕緊跟着如意走了過去,那四姨娘正緊閉着眼睛口不能言,手心裡卻緊緊握着一枚印章,如意輕喚了她兩聲,見她嘴皮子微有動意,連忙吩咐人去取銀針拿藥。

如意見事態緊急,連忙伸手掐了四姨娘人中穴,用喂她吞了牛黃急救丸,四姨娘口內出入之息微微增強,那眼珠兒動了動,忽然睜了開來,人好似突然有了幾分精神一般。

“三小姐……”四姨娘艱難的伸出手,輕輕喚道。

“四姨娘,你何苦?”如意見四姨娘吞了金,不由的流下淚來。

“是我自己不想活的……”四姨娘有氣無力道,“對不起,枉費了你救我的心……對不起……”

空氣裡是被人灌入了寒冬臘月的雪,人的心也不由被凍僵了,如意只覺得有絲心痛,四姨娘竟選擇了自殺,旁邊的蕊草哭泣着跪了下來求道,“三小姐,救救我家小姐。”說完,便伏在四姨娘枕邊一個勁的落淚。

“救得了病,救不了命……”四姨娘艱難道,“好蕊草別哭了,是我沒用,我想跟三小姐說會話,你叫他們都出去罷。”

如芝知四姨娘必有話要交待於如意,忙伸手拍了拍如意,嘆息一聲離開了菊心苑,只覺得生命無常,大好年華都葬送在這高牆宅院之中了,可悲可嘆卻又可憐。

“四姨娘,你身子虛,且先息着,我必會救你。”如意安慰道。

四姨娘狠命的搖了搖頭,突然起身一下子拉住瞭如意的手,好象要用盡她所有的力氣一般,那手裡的印章硌的如意的手生疼,“不,你不用救我,這世上我再無留戀,何必苦留人間,不如死了乾淨。”

正說着,春香已經取了銀針和藥過來,那四姨娘卻抵死也不願喝藥和扎針,如意見她的掙扎的厲害,不由的勸道:“四姨娘,你還年輕,何必尋死?叫那些害你的人趁了心願?”

“小姐,我求求你……求求你讓三小姐救你吧……”蕊草痛哭的在地下磕着頭,那頭上卻再已磕出血來了。

四姨娘眼中閃過不忍,那蒼白的接近死亡的面容反襯着墨色瞳仁裡黑幽幽的光,定定的又望向如意:“三小姐,我知道我快不行了,蕊草……蕊草就拜託你了……”

如意深知她已經毫無求生**,就算強行施針也與事無補,況且她吞金時間拖的太久太久,四姨娘散亂的頭髮只剩下一根銀色簪子閃着微弱銀光,她低眸定定的看手裡的印章,忽然將它往外一扔,因爲氣力太小,那印章只落在了被子上:“孩子沒了,爹孃死了,我還有什麼可活的……”

“四姨娘,父親疼愛你,你們還可以再有孩子的。”如意寬慰道。

“疼愛?”四姨娘眼裡一片灰冷,“若不是三小姐,我早就成了偷盜賊人,他那時可曾真的相信過我?又何曾能護得了我?”

“四姨娘,父親也是身不由已。”

“好一個身不……身不由已……”四姨娘絕望道,“若不是爲着肚子裡的孩子,他……他……”後面的話,她再卻未說出來。

“你竟恨着父親?”如意嘆息道。

“恨?”四姨娘淡淡道,“已經沒有愛恨了……”說完,她輕閉上眼,彷彿很倦般羽睫低垂,那眼角卻有清亮的淚默然零落,輕輕念道:“隱隱笙歌處處隨,無風水面琉璃滑……遠郞,你可曾記得西湖畔邊,你爲我尋得琉璃石,刻成章……只是它壓得我好累……好累……”說到這裡,那手卻漸漸緊了,人喘成一處,促疾的很了,“孩子……”說到孩子,便渾身一冷,再無聲息。

蕊草急忙扶住,四姨娘汗出完,那身子漸漸冷了,蕊草早哭倒在那裡,如意趕緊叫人攏頭穿衣,卻聽到悲痛的一聲呼喚,“菊笙……”

回頭時,卻見父親急急趕來。

沈致遠衝了進去,摟着屍體慟哭不止,跟在她身後的五姨娘孟瑞珠也假意哭泣,她原先是服侍杜氏的大丫頭,後又被沈致遠收了做了五姨娘,因着她長得面白乾淨,額寬眉秀,臉型方圓,身體也是豐滿圓潤,上脣嘴角邊長着一粒紅痣,憑添了幾分妍媚之色,看她髖大臀圓的樣子是個能生養的,只可惜當了兩年姨娘,卻從未曾有過身孕。

她拿着絹子一行哭泣一行道:“可憐的姐姐!你怎麼這般狠心的拋下老爺就走了。”

蕊草見了五姨娘着實氣惱,要不是這幾日她攛掇着老爺日日去她房裡,不讓老爺陪着小姐,小姐怎麼會那麼絕望的想要尋死,想着不免冷眼瞪了五姨娘兩眼,氣泣泣道:“假惺惺的哭給誰看?”

五姨娘眉色立變,只礙着老爺和如意在此也不敢十分發怒,只恨恨道:“姐姐素來待人和軟,府裡上下誰不念着她的好兒,如今去了,難道我連哭也不能哭麼?”

如意見父親這會子方到,又忽然從五姨娘身上聞到一股淡淡的異香,她臉色微變,五姨娘身上帶着極淡的混合着羅勒和廣藿香,依蘭花的香氣,若不是五姨娘挨着如意太近,斷聞不出這細微味道。

羅勒有三種,一種似紫蘇葉,一種葉大,二十步內即聞香,一種堪作生菜,取那葉大羅勒,依蘭乾花以及廣藿香按一定配比,浸於麝香溶液之中,浸一夜,取出搗成泥混以紗布過濾,取其濃液,用時以瓷盤盛之在薰香爐上薰出香氣,就可達到催情作用,怪道這幾日父親夜夜宿在五姨娘處,原來是下了這樣的功夫。

只是五姨娘不懂香,此香配方精良,裡面還含着很濃的麝香,五姨娘若想有孕,斷不會用這麝香,或許這香是那有心人贈與她的也未可知。

想着,如意輕瞥了一眼五姨娘方安慰沈致遠道:“父親傷心也該愛惜身體,四姨娘剛走,難道你要看着她走的不安心麼?”

沈致遠擡眸看着四姨娘,心內又愧又悔,自那日菊笙被如意救過來之後便對他極其冷淡,他自然知道菊笙爲何會那般待他,原也怨自己不敢違背老太太,況且當日證據確鑿,自己也疑着怨怪着她了,何況孩子沒了,他每每看到菊笙便覺着十分傷情,一時失意就喝了酒,不曾想被五姨娘扶走了,也不知道怎麼的,自己待在那裡竟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看着菊笙面色蒼白,整個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那圓潤的玉鐲戴在她手腕上顯得空落落的,那牀上還落着他親下刻下的印章,彷彿還是三年前的那個春天,他外出公幹順便遊了一趟西湖,遠遠的看見一個女子立在岸邊,那女子微微回過頭來,只一眼,他便好似看到了當年南宮晚。

其實仔細看看,菊笙也就眉眼間跟晚兒有些相似,氣質和脾氣卻大不相同,晚兒高貴大方,雍容華美,而菊笙卻是小家碧玉,懦弱無爭,想着到底是自己害了菊笙,又撿起印章,摟着她哭道:“菊笙,你死的這般不明,都是我坑害了你。”

五姨娘忙上來勸:“老爺解着些,姐姐在世時最疼老爺,她必不想看着老爺如此傷心。”說完,又輕輕的往容香苑的方向指了指,“這會子二夫人都哭暈了,那容香苑已鬧作一團,若老爺再哭壞了身子可怎麼好?”

沈致遠咬牙道:“若不是她那裡的奴才鬧出來的事,怎麼會帶累了菊笙?”

五姨娘復又勸道:“姐姐已走了,老爺就算哭壞了身子也無濟於事,不如惜取眼前人……”

如意冷哼一聲道:“五姨娘這話是該在這裡說的麼?惜取眼前人,這眼前人可不就是你?”

沈致遠恨恨罵五姨娘道:“下去!沒的在這裡丟人。”

“老爺……”五姨娘受了一番責難,咬着帕子更顯得委屈萬分,“妾身不是這意思……”

如意又問蕊草道:“好好的四姨娘怎麼就知道她爹孃的死訊了,不是讓暫時不告訴她嗎?”

蕊草哭道:“連奴婢也不知道是誰提起的,也就昨兒個五姨娘帶着小丫頭雙喜來過。”

五姨娘知蕊草這話明明是疑着自己了,不由的爭辯道:“我好好兒來看姐姐,難道倒犯了錯了?”說完,雙拿帕子拭淚,十指上尤還染着鮮紅的丹寇。

如意淡淡道:“姨娘大可不必動怒,蕊草也只是實話實說,清者自清,況且她並未說疑你的話兒。”

“話是這樣說,可她話裡的意思還明擺着針對我麼……”說着,五姨娘淚又流了下來。

“身正不怕影子斜。”沈致遠沉聲道,“這幾天除了蕊草在這裡服侍,就是如意來看過菊笙,再沒有別人,不是你說的又是誰?”

“老爺這話妾身受不起,若妾身告訴過姐姐定叫妾身嘴裡長出疔來,再爛到喉嚨裡化成膿,讓妾身一輩子都說不出話來。”

“這會子你大可不必賭咒發誓,紅口白牙的還不是任你說。”沈致遠冷哼一道,又扶着四姨娘的身體道,“我終究會替你報了仇。”

那五姨娘聽了卻不自覺的打了個寒噤,氣得痛哭的扭頭跑出了菊心苑,過了大半天又有了天文生來寫了殃榜而去,五姨娘的屍體於第二日寅時入殮,又做大道場才掩靈。

一時間府中有了喪事,要銀子治辦棺槨喪禮,二夫人見人擡了出去,推說有病,忌三房不能送妹妹最後一場,因此只管躺在容香苑睡着,也不用出來穿孝服。

這天,天色已晚,如意因着府裡事多,微覺着有些累,又交待了如芝幾句,並帶着蓮青繞過羣人,走到侯府小花園的假山亭處歇息片刻,忽隱隱的聽到有人在哭泣,還有一陣陣煙味傳來,細看去假山的後頭竟有嫋嫋輕煙,又聽見一個細微的哭聲:“四姨娘,我並不是用心要說與你聽的,你莫要怪我……”

如意一聽那聲音竟是五姨娘身邊的丫頭雙喜的聲音,她只不過命人有意無意的在雙喜面前說了幾句四姨娘冤魂索命的話,這雙喜就嚇得來燒紙錢了,想着就帶着蓮青繞過假山,正看見雙喜穿着一身白衣,哭着跪在地下燒紙線。

蓮青冷喝一聲道:“誰好好的作死竟敢私燒紙錢?”

雙喜擡頭一見如意和蓮青正站在那裡,臉上浮起驚惶無措的表情,趕緊擡腳就往地下的紙線踩去想要熄煙火。

蓮青冷喝一聲道:“你不伺侯五姨娘的雙喜嗎?這會子你也不用踩了,大晚上的你好好的燒什麼紙錢?”

雙喜雙腿打着哆嗦道:“三小姐,奴婢只是感念四姨娘素日裡溫和憐下,卻死的可憐,所以奴婢燒些紙錢略儘儘心。”

“雙喜,你是五姨娘身邊的奴才,這會子卻跑到這裡爲四姨娘私燒紙錢,知道的說你不懂忌諱,不知的人還以爲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四姨娘的事,況且這件事若讓五姨娘知道了,不知道她有沒有那樣好的心性能容得下你。”說着,臉一沉吩咐蓮青道,“蓮青,這雙喜是五姨娘的人,你速去通報管事媽媽來先將雙喜帶下去,然後再細細回了五姨娘。”

雙喜一聽嚇得跪在地上一個勁的求饒,“三小姐,求你饒了奴婢這一遭吧!若告訴了五姨娘,奴婢死無葬身之地了,是奴婢錯了……”

蓮青道:“既然自知錯了,還不從實說來,興許小姐還能饒你,你方纔說的什麼四姨娘莫要怪你?”

“奴婢沒並謊話,實在是因爲感念四姨娘的爲人才燒的。”雙喜縮着頭袋,口裡強爭道。

“蓮青,去回了五姨娘,再去尋一箇中用的奴才服侍,這樣大膽不守規矩的奴才斷乎要不得。”如意冷冷道。

蓮青也不看雙喜,應了聲“是”,擡腳就準備去回五姨娘。

雙喜見如意動了真,磕頭如搗蒜,淚涕橫流:“三小姐,奴婢說,奴婢什麼都說,只求你不要告訴五姨娘奴婢私燒紙錢的事。”說着,她擡手直接用衣袖拭了淚道,“那日五姨娘帶着奴婢去看四姨娘,見四姨娘窗戶開着,蕊草不在,就故意先和奴婢站在五姨娘的屋外的窗櫺子下說起四姨娘爹孃已死的事,好叫四姨娘聽見刺心,後來蕊草來了,五姨娘方住了口,帶着奴婢進去又跟四姨娘說了些寬慰的話,誰曾想當晚四姨娘就吞了金了,奴婢身爲下人,也不敢違抗主子的命令,實在是迫不得已才配合着五姨娘說了那樣一番話,只是奴婢到底心裡不安才燒了紙線,但求三小姐明鑑,饒了奴婢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是誰害的四姨娘,四姨娘死後自然會去找誰,若光燒紙錢就能贖罪,那這世上也無因果報應了,不過是買活着的人一個心安罷了,我念在你還有幾分悔過之心就饒了你這一回,還不趕緊的打掃乾淨了。”

如意嘆息一聲,一襲輕薄衣衫隨風而動,微微涼意輕拂在臉,掃了幾分疲倦,連呼吸間也再着一種清冽的氣息,院子裡含苞待放的蝴蝶蘭於幽暗中散發着習習香氣,細細密密沁入鼻息,只可惜花開雖好,終有敗落的一天,四姨娘恰如那秋菊,在春末時節再無花可開。

雙喜聽了如意的話連忙清理乾淨,又跪下來磕謝如意,如意只淡淡揮了揮手道:“你先退下吧!”

那雙喜忙轉着身跪了,蓮青問道:“小姐,你爲什麼不叫她到老爺跟前去說清楚,也好治五姨娘的罪?爲四姨娘報了仇。”

如意略皺了皺眉淡淡道:“你當是誰是真正的幕後指使人?”

蓮青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道:“難道不是五姨娘?”

“她自然也脫不了干係,她本是二孃身邊的丫頭,你說二孃爲什麼會容她成了父親的五姨娘,這麼些年難道你還看不分明麼?”

蓮青恍然大悟道:“小姐真是個心細的,想來那五姨娘必是二夫人的人。”

“也不盡然,不過是各自利用,各取所需罷了,那雙喜的親姐姐正是五叔房裡通房丫頭杏喜,那晚也不知杏喜跟碧屏說了什麼令她改了主意。”

“說起來碧屏到底是個無福的,小姐給了她路走她不走,如今卻還是嫁給了周深家的兒子,還啞了嗓子,雖然因着四姨娘的死暫時不能出嫁,但我聽說那周深的兒子已經迫不及待的將碧屏接出府了,說她患了痢疾會傳染不宜留在府中。”

“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如意淡淡的說了一句,心卻在無盡思量。

對於碧屏這件事她不知道五叔究竟有沒有參與,但前世她記得五叔年紀雖不大,卻待人寬厚隨和,一副溫吞性子,衆叔伯之間,也只有五叔與父親長的最爲相似,連性子也差不多,而且他素日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管讀書考科舉,今年春闈考了第十六名,爲此老太太和父親着實高興,在候府宴請了同僚好友並着幾位先生辦了幾大桌宴席慶賀,說起來也是她重生之前的事了。

父親是世襲了侯爺之位,並未走科舉之路,爲此父親總覺得靠祖上萌襲來的位子令他直不起腰來,五叔考舉,令平日裡對他甚爲看重的父親欣喜萬分,畢竟像他們這樣的世襲候爵之家家族子弟考上科舉的沒多少個人,五叔與父親相差了十幾歲,五叔從小便十分尊敬父親,對杜氏也是以嫂尊之,按理說不該摻合上這內院爭鬥。

只是這世上最難測的便是人心,看來她或許可以利用雙喜敲開杏喜的口,只是這件事頗費籌謀,她少不得要步步爲營,寸寸算計了。

想着,便和蓮青又回去忙了一陣方回晚晴閣息着,第二日不過一樣的僧道不斷做佛事,老太太說四姨娘是自己尋死的晦氣,吩咐不準送往家廟中,沈致遠也只得應了,找了個風水好的地方將四姨娘破土埋了。

次日送嬪,沈致遠又痛哭了一場,回來之後便發了燒,但還是強撐收拾了行禮趕着第二日赴寧西治災疫,如意見父親氣色不好,忙自配了一些敗毒清熱的藥丸給父親服下,第二日沈致遠微覺着好些,就急着帶人趕往寧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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