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湘湘乃是北江楚家的長女,北江楚家經營紡織業近百年,是朝廷的御用布匹製造商,乃是北江的大世家,十分具有名望,家主楚繼然爲人謙和,樂善好施,爲人所敬重。
楚湘湘上有一個哥哥,下有一個弟弟和妹妹,來接她的遺體的便是她的哥哥楚非凡。
楚非凡二十出頭,生得英挺俊俏,沉穩挺拔,一看就知是受過上等教養之人,他面色沉沉地站在楚湘湘的棺槨前,拿着刀柄的手指骨隱隱泛白。
“我可憐的小姐啊!”楚湘湘的乳孃趴跪在地上,許是一路上已經哭了上百回,眼睛十分紅腫,如今見到楚湘湘的棺槨,更是忍不住心中悲傷,哭得聲嘶力竭。
周圍百花堂的女弟子們也禁不住掩面而泣。
乳孃一面哭一面罵:“到底是哪個狠心的賊人?我家小姐性情溫和,從不與人交惡,誰那麼狠心,爲什麼要奪了我家小姐的性命?”
蜀山上下弟子噤若寒蟬,將乳孃的哭聲襯托得格外突兀。
十三娘走進來,楚非凡上前,朝十三娘拱手行了一禮,道:“晚輩見過十三堂主。”
“湘湘的東西,我已經命人幫她收拾好了,那些物品該去該留,隨你們處置。”十三娘看着面前比她高出半個頭的晚輩,微微沉了沉眸,“你帶她回去,好生安葬吧。”
“晚輩自會如此,只是晚輩這次來,受家父家母囑託,勢必要將兇手帶回,爲湘妹討個公道,還請十三堂主將兇手交給我們楚家處置。”楚非凡面不改色道。
楚湘湘突然被殺,到目前仍是個懸案,誰也說不清楚,如今楚非凡揚言要帶回兇手,讓上下弟子們都有些茫然和意外。
場中所有人都望着他們。
十三娘表情遺憾:“湘湘拜在我門下,是極爲出衆的弟子,我卻沒有護好她,是我的過失,我很抱歉,愧對你父母,但是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讓湘湘入土爲安,而非懲治兇手。”
楚非凡兩道眉頭皺成了一個“一”字。
乳孃聞言,哭嚷道:“這是什麼話?那個該死的賊人殺了我們家小姐,不殺他爲小姐報仇小姐哪能入土爲安?”
楚非凡道:“湘妹是堂主的大弟子,想來十三堂主是不會包庇兇手的。”
“並非我們包庇兇手,而是這件事事發突然,又是深夜,兇手還未找到。”
弟子們面面相覷。
言久站在衆弟子當中,穆若依小心地湊到他跟前:“阿久,你知道怎麼回事,對不對?”
這幾日無雙院院門緊閉,言久匆匆來去,也不知道在忙什麼,穆若依好不容易纔抓住眼前的機會跟他說上話。
然而,言久像個已經入定的彌勒佛,彷彿根本沒聽見穆若依的話。
楚非凡顯然對十三孃的回答很不滿意,畢竟年紀尚輕,目光中的稅利難以遮掩,再開口時話語便有些咄咄逼人:“堂堂名門蜀山,出了這等事,十三堂主不覺得好笑嗎?”
十三娘眼角微挑,朝楚非凡看去。
蜀山劍派乃是名門正派,在江湖上是赫赫有名的,蜀山掌門和三位堂主在江湖上哪一個不是令世人敬仰稱頌的大人物,何曾被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當面置喙?
那一眼,令楚非凡膽寒。
他急忙補救:“舍妹突然去世,我等傷心不已,若有失言之處,還望十三堂主見諒。只是此次若是我們就這麼回了楚家,事後這事誰還說得清楚?”
十三娘面色稍霽:“我們蜀山自會給你們楚家一個交代,兇手遲早會水落石出。”
十三娘落下話,似乎不願再與這個小輩多談,邁開步伐就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楚非凡還欲說什麼,但也不知是想到了剛剛十三娘眼裡的冷厲還是有旁的顧忌,到嘴的話在嘴巴里轉了一圈又被他生生嚥了回去。
言久暗想,蜀山這次的確理虧,但兇手沒有找到也是事實,楚家再厲害,也只是行商的,根本不足以和蜀山這樣的江湖大門派相抗衡,只能暫時嚥下這個悶虧。
言久轉身離開,直奔中山苑。
推開門,卻是一怔。
堂內,周以圍表情凝重地坐在木椅上,蘇飛鴻端端地跪在他的面前,一副恨不得立刻去死的頹喪樣,聽到聲音,兩人皆朝門口望來。
言久走進去,跪到蘇飛鴻旁邊,漆黑的丹鳳眼望着周以圍,道:“師父可還記得,您上次問弟子,想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堂內光線昏暗,將周以圍的神情映襯得越發厚重。
言久道:“弟子想送楚湘湘回家,還望師父允准。”
周以圍閉了閉眼睛,淡淡一笑,那笑容卻有幾分苦澀。
他道:“阿久,如今天下三分,亂世混沌,江湖險惡,蜀山卻是塊淨土。”
“弟子知道,只要弟子不下山,師父可保弟子此生平安順遂。”言久的語氣莫名地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深沉,“可弟子不該是籠裡的金絲雀,不能一輩子躲在蜀山受師父庇佑。”
周以圍暗暗嘆了口氣:“阿久,你可想好了?”
言久慎重地點頭。
“好,爲師便依你們師兄弟二人所請,你們先送楚湘湘回楚家,待她下葬後轉道湖陽與你們大師兄匯合,然後一起回蜀山。”周以圍吩咐道。
言久與蘇飛鴻二人齊齊叩首道:“弟子遵命。”
蜀山派八名弟子送楚湘湘回家,其中兩人便是言久與蘇飛鴻,其餘六人有兩人乃是鍾靈堂弟子,四人乃是百花堂的女弟子,若是以往,蘇飛鴻那張爛嘴巴鐵定會說這安排正好兩兩湊對,恰當得很,可現在他完全沒那份兒調侃之心。
言久混在大隊中,同楚非凡帶來的楚家人一道,大隊人馬浩浩湯湯地下了山。
這次言久十一年來第一次下山,蜀山外的世界果真是與衆不同的,小橋流水、官道兵馬、流民賊寇、商販小卒,一路行了八十里,便是言久的見聞。
當夜,他們在距離蜀山八十里的一家染布坊入住,他們此行擡着棺槨,入住客棧只會被店家趕出來,着實不方便,這家染布坊乃是楚家在外的產業,楚非凡早就命人提前來打點。
他們一行二十多人,染布坊雖然不大,卻剛好能住下。
言久被安排與蘇飛鴻住一間,蘇飛鴻見言久沒有反對,很是吃驚,要知道言久可是有潔癖的,在蜀山時他從不與他人一同洗澡,更別說一起同睡了。
“阿久,你沒意見嗎?”蘇飛鴻奇怪地問。
“出門在外,隨遇而安,沒那麼多規矩。”言久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晚上你打地鋪。”
蘇飛鴻:“……”
剛剛是誰說隨遇而安,沒那麼多規矩的?!
夜涼如水,星輝閃爍,言久睡不着,跳上屋頂賞月,天下月色皆一家,百匯城的月光與蜀山的月光並無不同,他腦中想着幽冥劍法的招式,越發覺得月色黯然無味。
時至凌晨,耳邊卻傳來腳步聲,言久目光掠去,見是百花堂的小師妹曲水偷偷摸摸地從自己的房間裡溜了出來,往楚非凡的房間快步走去。
曲水小師妹鬼鬼祟祟的,言久覺得奇怪,暗中跟了上去,繞到楚非凡的屋頂上。
楚非凡本已入睡,卻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飛快地起身開門,見門口站着一個水滴滴的柔弱姑娘,曲水微微俯身朝他行了一禮,道:“楚公子,我知道楚師姐爲何會去後山。”
楚非凡正因楚湘湘的死因焦頭爛額,此刻聽聞此言,無異於聽到天籟之音。
“曲姑娘請直言,在下感激不盡。”楚非凡拱手道。
“楚公子客氣了,楚師姐爲人溫婉大方,對我們極爲照顧,我們十分感激她,也十分敬愛她,她如今遭到殺害,我們都十分痛心,只希望能儘快找出兇手,爲楚師姐報仇。”
曲水說着,不禁流下淚來。
楚非凡握緊了拳頭,憤恨道:“到底是誰?”
“楚師姐愛慕掌門座下的二弟子言久,當日言久尋到百花堂託穆師姐將一封信轉交給楚師姐,楚師姐看完信後十分高興,當夜便趁着夜色獨自去了後山,誰知卻在後山遭了毒手。”
曲水聲音哽咽:“言久仗着是掌門座下弟子,時常目中無人,他定是對楚師姐起了歹心,楚師姐不從,他怕被楚師姐揭發惡名,不惜痛下殺手,害了楚師姐性命。”
房頂上的言久暗想,曲水師妹大約是個腦子不太好使的。
“此言當真?”楚非凡眉心緊擰,眸中藏着一股闇火。
“自然是真的,楚師姐喜歡言久,我們百花堂的許多弟子都知道,要不是言久那封信,楚師姐怎麼會半夜三更跑去後山?”曲水拭淚道,“言久分明就是人面獸心!”
言久在蜀山多年,深受上下弟子喜歡,他行徑單一,從不惹是生非,實在想不起來自己到底什麼時候得罪過這位曲水師妹,值得對方這般誣陷他,竟然說他人面獸心。
言久覺得自己很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