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臺府正院。
“蓉兒準備去大佛寺還願,這些日子,讓祖母與母親憂心,是蓉兒的不是,蓉兒去大佛寺添了香油錢,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大小姐澹臺蓉幽幽的張口。
大夫人坐在下首的紫檀木大理石靠背圈椅上,側過身去,似是擔憂不已,老夫人原本端坐在羅漢榻上,閉目不語,手中轉動着一套紫檀小葉十八子手串,聽到大小姐澹臺蓉的話,微微睜開眼睛,眯了一眼,又緩緩的閉上。
“你到底有何心事,你心裡明白。”老夫人心底裡嘆了口氣,蓉丫頭是自己眼瞧着長大的,先前倒還算是端莊有餘,如今卻是……
京城裡,澹臺大小姐病入膏肓的閒言碎語正是厲害的緊,任家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澹臺大小姐若是病成這個模樣,任誰也不會迎娶了這樣的媳婦兒去。
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澹臺蓉還要去大佛寺,豈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訴衆人,她活不長了嗎?
老夫人心裡明鏡似的,看來大丫頭是一門心思的想要退了任家的這門親了!
老夫人的話,大小姐澹臺蓉裝作聽不懂,病懨懨,沒什麼精氣神的說道:“梅青沒了,又是當着蓉兒的面沒了性命的,便是死了也是瞪圓了雙目,那頭上的傷口,汩汩的流着血,蓉兒每每閉上眼睛,便是這樣的情景,祖母,若不親自去大佛寺一遭,蓉兒怕是邁不過去這個坎兒。”
澹臺老夫人脣角輕笑,帶着一抹嘲笑,卻沒有發出聲音來,不知道是在嘲笑堂下跪着的人,還是嘲笑那下首,假裝哭泣的慈母,亦或是嘲笑自己,身後有這麼多的人與事……
“罷了,你願意去,便去吧,老身不攔着你,至於任家的婚事……”老夫人提到這個,方纔假裝哭泣的大夫人與大小姐都擡起頭來,靜靜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慢條斯理的轉動着一個鎏金嵌紅瑪瑙的手爐,也不擡眼,便道:“咱們澹臺府,雖說不是書香門第,百年世家,但也從來沒有出過這麼多的亂子,若是任家的婚事不成,蓉丫頭便去莊子上將養着吧,我瞧着,二房的五丫頭在莊子上,倒是漸漸懂得規矩起來。”
老夫人話音一落,大夫人與大小姐都變了臉色,兩人誰也沒有想到,老夫人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意思是,若是那任家退了親,便要讓澹臺蓉一輩子將養在莊子上不成?
大夫人恨恨的攪着手中的紫色絲帕,便是連上面小巧牡丹花,都變了形,抿着脣道:“蓉丫頭跟五丫頭不一樣,五丫頭是嫁過人的……”
老夫人頓了頓,繼續撫着那手爐上的紅瑪瑙,似是隨意張口道:“如今的好東西倒是愈發的少了,這種水頭的紅瑪瑙已經是極少見的……”
姚媽媽連連稱是,便笑着說道:“那日三小姐給大小姐送來了兩套鈿花,一套是三十六個,一種是翠鈿,一種是金鈿,着實好看的緊,聽來送東西的素心說,這可是當初董太夫人從宮裡得的東西,可不是一般的市價。”
老夫人點頭道:“三丫頭倒是個捨得的,竟是有些可惜了,若是蓉丫頭跟任家的婚事不成了,還是退回去的好,宮裡出來的東西,也不能糟踐了。”
姚媽媽接過老夫人手中的手爐,扭頭去添銀絲碳,又遞了上來道:“三小姐說了,這送出去的東西,沒有收回來的道理,若是大小姐的婚事不能成,便分開給了二小姐與四小姐,只當是提前給了的。”
“三丫頭倒是有心了,也不吝嗇東西,是個好的。”老夫人笑眯眯的說道,根本就不管堂下跪着的大小姐澹臺蓉與下首,面色極不好的大夫人。
二人悻悻然的告了退,不再聽老夫人唸叨澹臺靜的好處與良善。
大夫人猶氣得不成,纔出了正院,便怒道:“這三丫頭也不知道給你祖母灌了什麼迷魂湯,竟是時時刻刻的念着她的好,分明日日請安,服侍在跟前的,是你,偏偏你祖母心裡,只惦念着那個住在外頭的!”
大小姐澹臺蓉拉了拉大夫人的淺黃色寬幅袖擺,低聲道:“母親在說什麼呢?三妹妹也是祖母的孫女,不住在府裡,祖母少不得多唸叨幾句的,母親快別說這樣的話了!”
大夫人知道,大小姐澹臺蓉是顧忌着周圍的僕婦,怕這樣的話,扭頭就傳到老夫人耳朵裡,當即也不做聲了,等到進了自己的堂屋,方纔拉着澹臺蓉問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我瞧着你祖母的意思,怕是任家的婚事不成,便一輩子不允你嫁人了,這可怎麼是好?”
大小姐澹臺蓉不爲所動,脣角勾起一抹笑意,只擺弄着跟前小几子上的一盆雪色菊花,冷哼一聲道:“這可不由得祖母說了算,等着任家的婚事一退,我便仍舊是府裡的大小姐,而不是什麼任家的未婚夫人了,那二房的五妹妹,便是正經的嫁了人,得了那種病,老夫人不是依舊給她打聽着人家?沒得就這般欺負我的!”
“那你要怎麼辦?你別瞧你祖母平日裡是個好說話的,若是哪一日發起脾氣來,多少人都攔不住,莫說是你我,便是你爹爹,都不一定有本事攔了去,你心裡可要有個底才成。”大夫人有些心焦的說道。
“要不然,還是依了母親的意思,任家的婚事不能退,讓他們任家繼續守着他們的孝,只是將婚期延遲了,然後咱們趁着這些日子,先謀算了侯府的婚事,等着這邊穩當了,確定侯府會迎娶你過門,咱們再將任家的婚事退了不遲,這樣,總不會耽擱了你,否則,你早早的將任家的婚事退了,若是侯府也不娶你,你讓爲娘,去哪裡再給你尋任家這麼好的婚事去?”
大夫人依舊是支持腳踩兩隻船的,好歹還有個退路!
大小姐澹臺蓉卻是不依的說道:“不必了,任家的婚事不退,文昌侯府那邊根本就不會多瞧我一眼,倒不如早早打發了完事,至於文昌侯府這邊,只要咱們用心,就沒有不成的道理,母親不是收買了文昌侯府的一個採買婆子嗎?只要咱們能瞭解董爺的消息,那便足夠了,可不能跟先前一個樣兒,分明那董爺就不在京城,咱們還以爲那亭子裡的人,是董爺!”
大夫人皺着眉頭應了。
澹臺蓉看了一眼天色道:“這天陰氣沉沉的,我還是早些去大佛寺吧,母親記着一定要多多的派了車馬,聲勢浩大的去了,到時候,京城的人,定然會說我是病得不能成了,所以纔會去大佛寺,想要求了性命!”
大夫人點頭,回道:“你且放心吧,派了不少的人跟着,只是你跟前只梅紅一個伺候着,你下了馬車,便用大大的披風裹住了身子,別讓人瞧出端倪來,然後腳步踉蹌一些,在大佛寺那邊轉上一圈,早早回來便是了!”
澹臺蓉不耐煩的擺擺手道:“我知道了,若不是爲了讓任家主動退親,我何必用了這樣的法子,我就不信,任家的老太太聽聞我是這樣一幅病弱身子,還能允了我進門去!”
大夫人連連嘆氣道:“這事兒過後,你少不得要去莊子上將養個一年半載的,豈不是受苦!”
“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母親沒有聽過這樣的話嗎?一年半載,算不得什麼,聽說董爺去邊關,也是要一年半載的,等着他回京,我便從莊子上回來了,到時候再說我身子將養好了,便是任家也說不得什麼!”澹臺蓉將算盤打得滴溜溜轉,彷彿已經看到自己穿着華服,帶着珠冠,被人稱爲世子妃的模樣!
大小姐澹臺蓉帶着人,出了門去,將身子遮掩的嚴嚴實實的,剛剛入冬的天氣,就圍了個厚厚的披風,便是連整個頭都遮掩住了,隱約露出一雙眼睛,再加上她上馬車的時候,腳步不穩,應是讓兩個婆子,方纔架了上去,京城的人,更是深信不疑,這個澹臺大小姐,怕是沒有幾日了,否則怎麼便是連個大人都不跟着,只跟着丫鬟婆子呢,怕是怕佛祖怪罪呢!
澹臺蓉到車上,將厚厚的披風解了,又喝了一口茶,方纔緩過精神頭來,梅紅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服侍着,雖說梅紅不知道梅青具體是怎麼死的,可到底她與梅青一同服侍大小姐澹臺蓉多年,澹臺蓉那日裡的異常表現,梅紅也看在眼裡。
事後細想,也猜出些端倪,卻不敢吱聲,只當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也免得會落得跟梅青一樣的下場!
澹臺蓉偷偷的掀開了一絲車簾,往外頭瞧了一眼,看到周圍圍着的老百姓,指指點點,滿意的點了點頭,自己的這番辛苦,總算是沒有白費!
澹臺蓉長出了一口氣,過了今日,那任府,怕是就要派人來退婚了,只要想到自己能夠恢復自由身,澹臺蓉便覺得,連馬車裡密閉的空氣,都好聞了許多。
卻說一直躲在澹臺府門口牆邊的一個灰衣小廝,見到澹臺蓉的車馬奔着大佛寺而去,微微的彎起脣角,往自己的府裡奔去,在任家的後門,鑽了進去,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