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被歷史塵埃覆滅的風月往事,那一段被青史一筆揭過的風流傳說,在芸娘細細的話語中,一一呈現在傅雲書的面前。
浮生樓中的初遇,註定了裴湘與公子陵糾纏不休的一生,也註定了三人至死方休的孽緣。
那一日,在浮生樓中公子陵遇見的並非只是裴湘一人,還有裴月。
一母同胞的姐妹二人,感情自然是不錯的。裴湘性格跳脫好動、裴月的性情溫婉賢淑,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是那一日、在裴湘的蠱惑之下、鬼使神差、生平第一次這般大膽的女扮男裝跟着她一起出來。
浮生樓中,“一見顧郎終身誤”在看見公子陵的時候,裴湘的腦海中驀然的浮現了這樣一段話。
在很多很多年後,裴月在那深深的宅院不知多少個日夜,都在回想着初次見到公子陵的場景。
那時是三月的天氣,乍暖還寒,她躊躇的站在酒樓門口,縱然是男扮女裝,誰也不會認識的出她是名滿寧州的裴家大小姐。但是還在猶豫,這酒樓中魚龍混雜,若是傳了出去,會不會對她名節有損……
這般猶豫着的時候,裴湘早就熟門熟路的跑了進去,裴湘在衆位姐妹中年紀最小,也最爲受盡寵愛——畢竟裴家只要出一個才貌雙全的長女便就夠了,裴家幺女,只要能夠平安幸福快樂的長大,不需要承擔太多責任。
在某些時候並非是不嫉妒的,只是裴湘生的好看又討喜,讓人恨不起來。
裴月站在門口猶豫着,卻有人如同一陣風一般跑了進來,碰倒了在門口的她。那人見着撞到了人,連忙將她扶起,低聲說道:“抱歉。”
聲音醇厚的如同初開封泥的美酒,裴月擡頭看向了那人,只看到俊逸的下巴優美的線條。
在光與影的重疊中,裴月其實已經記得不太清那時見到公子陵的容貌了,但清晰的記得陽光下有細碎的塵埃在浮動,酒樓中有新煮的綠蟻酒的酒香味,卻清晰的記得,那人扶着他墨藍色的衣袖微涼,上面繡着一朵蘭花,是精緻的蘇繡。
她比裴湘早些遇見他,可是他卻記得裴湘,不記得她了。
這也是很多年後,裴月那般恨裴湘的原因,明明是她先遇見、他成了她驚豔了整個蒼白生命的傳奇,而她不過是他的過客,他卻與裴湘二人成就了一場傳奇。
二人在酒樓中,因爲一罈醉生夢死起了爭執打賭,公子陵輸給了裴湘——其實,當年聞名天下的公子陵如何會輸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姑娘呢,只不過是憑藉着毒辣的眼神,看出了眼前清秀孱弱的少年是個小姑娘,覺得這個姑娘十分有趣,故意的輸給了她而已。
裴湘贏了那一罈子酒,卻輸了自己一生。
在贏了那一罈子酒之後,裴湘很講義氣的將酒分給了公子陵一半,在一人懵懂不自知、一人故意而爲之下,二人便就糊里糊塗的走到了一起。
那一年的時光,大概是所有人生命中最爲平
靜、安寧快活的時光吧。沒有家國戰亂,沒有愛恨情仇,有的只是兒女情長。
一年的時間,裴湘喬莊打扮,留下一封信離家出走,跟公子陵二人遊遍了東陸大好河山。也是在那時候,結識了苦禪大師、若塵子那些人。
後來啊,一年後,天下呈現大亂端倪,公子陵回到凰國。而裴月,也出嫁到京城傅家。
裴家傅家在上一代的時候交情不錯,兩家早就定下了親事,只是因爲當時老傅相病逝,傅永信三年守孝,才耽誤這麼久,三年孝期一國,傅永信便要迎娶裴月進門。
裴家的長女,自然不能如同裴湘那般任性,縱然心中裝着一個人,但還是嫁給了傅永信。
之後的一年中,海昏侯越來越昏庸,凰國天災人禍已經呈日暮的局勢,當時的公子陵縱然再怎麼驚才絕豔,卻難以力挽狂瀾,公子陵的出現,不過是日暮中的凰國最後一抹亮光而已……
臨鎮風兵臨城下,公子陵與裴湘事發。
當時裴家與公子陵在邊關摩擦這些年,雖然爲敵軍,但是對這個年輕人多少有欣賞之意,再加上裴湘苦苦哀求,裴勇一時心軟,便就放了公子陵一條生路,欲成全這一雙兒女。
可是,若公子陵單單只是公子陵,必然會拋下一切與裴湘一起遠走高飛。可是他不僅僅是公子陵,而且還是凰國的太子,揹負着凰國、和麾下幾十萬將士臣民的性命。
他沒有選擇與裴湘遠走高飛,而是選擇回到了凰國,他走後,裴湘發現自己懷了身孕。
前方的戰事越來越緊張,裴家因爲一些流言蜚語傳到天子耳中而被全力的剝奪了此次攻打凰國的兵權,一切聽從臨鎮風的指揮。
那時傅永信還未是丞相,便以督軍的名義跟隨着軍隊來到了寧州,而裴月也跟隨一起回到寧州探親。
命運兜兜轉轉,最終還是糾纏在了一起。
裴湘懷孕,前方局勢不明,未婚先孕這等的醜事會毀了女子一生,再加上昭帝對裴家已經有了猜忌,裴湘與公子陵的事情萬不能走漏一點風聲。
於是在多方合計,裴月不知是爲了裴湘、爲了公子陵還是爲了裴家的原因下,決定假意懷孕,再看局勢如何發展。
局勢越來越不妙,在裴湘懷胎四個月的時候,洛原一場戰役上,因爲海昏侯不戰而降,全軍覆沒,那一場殘酷的戰役中,公子陵戰死沙場,屍骨無存。
噩耗傳到裴家,裴湘悲悸從來,幾次暈倒,險些流產,幸好當時與公子陵成爲忘年之交的若塵子聽聞兩國交戰,急忙的趕到了寧州,最終沒有救成公子陵,當時在若塵子的妙手回春之下,保住了裴湘的孩子。
一個月後,凰國的亂軍清掃完畢,臨鎮風班師回朝,傅永信自然也是要回京城。於是裴月以胎像不穩爲理由,留在繼續留在了寧州養胎,傅永信獨自先回到京城。
十月懷胎後,裴湘生下傅雲書難產隨公子陵而去,裴湘生下來的孩子
成了裴月早產的孩子。
原本衆人協商的是等裴湘生下來孩子之後將孩子隨裴湘帶到京城去,卻不知打舅舅裴正軒是如何考慮的,請來了苦禪大師給傅雲書批了“禍家禍國之孤星”的預言。
或許裴正軒知道裴月對裴湘的恨意,據說裴正軒最爲疼愛的便就是自己的幺妹,又或許是不想留着裴湘血脈的傅雲書遠離去京城。
恰好在這個時候,京城中傳來了傅永信納了姨娘生產下一女之事。
裴月也顧不得傅雲書,在名義上滿月之後便就回到了京城中,傅雲書得以留在了裴家長大。
後面的事情不用芸娘多說,傅雲書也知道了。爲什麼裴月看她的眼神,全然沒有普通母女之間的慈愛,有的只是隱藏的瘋狂的恨意;爲什麼二人長的那般像,但傅雲書能感覺到發自骨子裡的疏離;爲什麼,當年裴月會那般喪心病狂的與傅永信一起設計裴家,滅了裴家滿門。
其實裴月這些年一直是恨着裴家的吧,不然不會這些年連裴家都沒有去過,是在恨裴家選擇可裴湘而捨棄了她嗎?
芸娘將當年塵封的往事一頁頁揭開,在這一段故事中,誰都也誰的無奈,誰都有誰的可悲之處。芸娘講完之後見傅雲書靠在那裡,頗有些擔憂的詢問道:“小姐……”
傅雲書擺手,將自己的臉埋在膝蓋中,蒙聲說道:“芸娘你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冷靜冷靜。”
這樣的時候,別人再多的關心話語與問候,只能是加深她的傷口而已,芸娘深知這一點,所以縱然擔憂,還是出去守在了房門口。
從日暮到華燈初上,裡面一點動靜都沒有,芸娘沒有等到傅雲書出來,卻等到了蕭闕回來。
這個青年,臉上少有的有意思焦急的神色。芸娘雖然儘量不讓自己去想那些傳言,但是看着蕭闕平靜的臉上眼神帶着一絲焦急,一回來便就問傅雲書在那裡,那一刻芸娘在想,至少……在蕭闕的心中還是有幾分傅雲書的位置的。
那一刻,芸娘心中不知是喜是悲……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自然是希望能有一個男子爲他遮風擋雨。傅雲書不平凡的出身註定了她此生所經歷的風雨要比別人多的多,一般男子根本就不能呵護住傅雲書。
這個名動曦國的公子,他有這個能力,但是真的能呵護她嗎?
那一刻,芸娘不禁感慨緣分真的是個奇怪的東西,記得當年第一次在寧州見到眼前的青年男子的時候——他還是個沉默的少年,不到弱冠之年,已經漸漸有了傾世風華。卻沒想到,當年的少年竟然與傅雲書會有這麼多的糾葛。
蕭闕自然不知芸娘所想,卻見他對芸娘淡淡說道:“你先下去吧。”
自己踱步走到了傅雲書緊閉的房門前,擡手,猶豫了片刻之後,終於還是將那緊閉的房門給推開。
“吱呀”一聲,緊閉的房門被推開,外面屋檐下燈籠燭火朦朧,照在少女錯愕的臉上,眼圈紅彤彤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