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靜,兩個扈從回頭望了眼雕欄玉砌的小樓,湊着腦袋嘀咕到了一起。
“你說,程先生是不是被那啥了,上了趟街後都把自己關屋裡三天了。”
“對啊,將軍不是請他去遊說翁三開嗎,咱來寒雪城許久,也不見他有什麼動靜。”
“不會讓那糟老頭嚇到了吧。”
“胡說,先生是何等人物,怎會懼於妄言。”
小樓之內黑漆一片,半點光都見不着,也沒有丁點聲息,然若藉着從窗外隱約透進來的月輝,恍惚能看見帷幔深處有水光流動,那水光包裹着整張臥榻,臥榻之上,躺着程學山。
程學山是誰?
此人原爲一方隱士清修,築基入道後纔出山,與諸多入道者一樣,意在證明己道。
初始,投入齊北侯帳下,然齊北侯何許人也,身旁軍師幕僚衆多,也不缺他一個,另有號稱“算無遺策”的花間弦輔佐,怎會輕易聽從一個初出茅廬之人的言論,他待了五年,始終得不到重視,恰時柏雲城相邀,便離開北地投入柏雲城。
柏雲侯也是一方豪傑,在七雄主中排末,不過他待了幾日,發現柏雲侯爲人暴戾,無法施行他主張的仁道,就又悄然走了。
雲遊數年,碰上了當時風頭正盛的超級新秀於慎,終成爲於慎的軍師,伴他從軍機巡察使,到如今接任會議直屬的白山城將軍之位,今次來寒雪城,便是爲了遊說翁三開加入於慎的私軍。
只是他還沒去拜訪城主府,先遇到了一個糟老頭,糟老頭說會有一場大火。
程學山哪能信,當時就甩袖走人了,然而越走越不安,修士的直覺作了祟,他神使鬼差地將自己困在臥榻上,周遭佈滿了水法,他倒要看看這火怎麼燒起來。
三天過去了,什麼都沒發生,程學山翻了個身子,撐着腦袋側臥,打算再吐納一回,天亮就出門把正事幹了。
這時一隻傳音鳥飛進屋裡,穿透水屏障,落到他手臂上,程學山聽完內容,一蹦三尺高,差點沒撞房樑!
於慎帶人去剿一夥山匪,結果遭了火雷埋伏,損失慘重!
“對啊,也沒說這火是應在我身上的。”程學山連忙套上鞋襪,“這老兒絕對是奇人,萬不能錯失!”
“先生爲何匆匆,可是出什麼事了?”兩扈從瞧着程學山風捲一般開門奪出,急急追上,“先生,您的頭冠還沒戴呢!”
程學山哪管其他,衝到街上,撥開人流,臉色忽而一凝,原來是見到了湛長風將靈石放於老兒手中的一幕。
他微微一思,扯掉半路戴好的頭冠,又脫掉一隻靴子,散開些衣領,狀若瘋癲地衝過去,擠開湛長風,既驚又喜地將老兒抱個滿懷,彷彿根本沒聞到他身上的惡臭,“老人家,真乃神人也!隨我歸府,我定奉您爲座上賓!”
老人眼尾的皺紋又深了幾分,上下打量着他,彷彿在評估什麼,程學山到這時好像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趕緊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接過扈從遞來的靴子,“實在抱歉,讓您見笑了,我太着急了,您真是神人啊。”
“不好意思,我只是個普通老頭,現下已經被人買了。”這老兒怏怏往湛長風瞥了眼。
程學山暗道麻煩,卻視旁邊的湛長風如無物,一把奪下老兒手中的靈石扔地上,似乎不可置信,“像老人家這般大才,怎能被如此輕賤,若您願跟我回去,我這身衣服給您都值得!”
這衣服可不單單是指衣服,也指地位,他相信,若這老兒當真奇才,定能聽懂他的話。
老兒又望了望湛長風,她也只是在程學山衝過來時挑了眉,並沒多大表情,哼,怎就沒有一點危機感呢。
老兒一副左右爲難的樣子,程學山差點給跪了,難道他的條件還給的不夠好?
說來這人是誰啊!
程學山餘光打量湛長風,記憶裡也沒這號人物。
此時湛長風像是終於反應過來了,訝然地看向錦緞中年,“我錢都給了,人家老兒也承認了,你還帶找託哄擡價格的啊?”
“這...”錦緞中年吶吶,他咋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老兒翻了個白眼,演,都可勁兒演吧。
程學山穿好靴子,正完衣冠,轉過臉來,傲骨挺秀,頗具文人風姿。
思忖此人難道真的只是普通買家?
“這位道友,十枚靈石你收回去吧,如果感覺憤然,我再贈你一百枚,只是老人家我要帶走。”
湛長風更驚訝了,“我剛剛替老兒買了自由,他想去哪裡你該問他啊,跟我說什麼?”
“......”程學山好像一頭懵進了棉花裡,悻然回首,“老人家...”
老兒默然搖頭,他有點摸不透這個年輕人在想什麼,她將靈石放他手中,要他自己選擇時,他以爲此人自負自傲,這舉動是對他說他掌握了她不知道的事的反抗,如同不願聽神棍說“你什麼時候有什麼劫數”。
但是現在,一言,輕易地擺脫了這人的刁難,又讓他知道自己真的已經被贖回了自由,有足夠的選擇權利。
程學山不知道老兒搖頭究竟是什麼意思,又急切呼喚了聲“老人家”。
老兒撩起眼皮,順勢出題,“我不是忘恩負義之輩,你既買了我的自由,我甘願爲你做工,只是從前有個大傻個,看我可憐,便想將我買走,可惜沒有錢,只能跑到金袋賭場去賭,結果把自個兒押那裡了,你可以將他帶回來嗎?”
程學山慨然,只當這話是說給他聽的,“老人家,您放心,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定將人給您帶來!”
湛長風瞧着兩人左一言右一語,沉吟半息,“那也好,此人叫什麼名字?”
“對啊,此人叫什麼名字?”程學山豎起了耳朵,這老兒有心考驗人,說明事情還有轉圜,他就不信他搶不過這愣頭青。
“好像什麼玉來着,身高非常,力氣很大,有股衝勁。”老兒回憶半響,說道。
“還有什麼特徵嗎?”這樣的人一抓一大把啊,程學山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意爲難人。
“我不知道,我也只見過他一面。”
程學山還想套出點什麼,湛長風卻是轉身走了,“過幾天,我帶他來找你。”
這老兒甚有意思,也許跟剛出現的右弼星有關,既然都自己找上門來了,不妨看看他究竟有什麼目的。然在此之前,身後那些尾巴是要解決掉的。
湛長風時間所剩不多,四天後就要啓程去小莊鎮,此時又答應了尋那什麼叫“玉”的人,便也沒空和這些尾巴玩躲貓貓了,打算今日的事今日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