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無衣心中想的是今後會遵守道義助神朝,嘴上卻不解釋前因後果,冷硬地道,“修羅族與神朝緣盡於此,往後互不相干。”
快刀斬亂麻似地一刀全切了,十足地冷漠無情。
盤坐地上的湛長風微仰頭,訝然,“你知道我是誰?”
也對,如果是修羅族的話,大祭司不會幹放着置之不理。
“神朝與神民都已逝,我不可能再成爲神民了,修羅族與神朝的一切在十餘萬年前就結束了,如果你是指當初修羅族對神朝的守護誓言,大可不必再放在心上。”
秦無衣不悅,“你是說我修羅族這十餘萬年來的付出不值一提?”
說到這裡,她想起什麼,鬱氣漸消,大抵她是沒那個資格去質疑的,因爲她不曾盡到這一份力。
“我現在和以後都不會是神民,無法對修羅族做出任何評價,我唯一知道的是,神朝已滅,我或許會繼承神朝的部分意志,但不可能走它的老路。”
湛長風長身而起,離她三步之遙,“初見至今大半年,不曾正式知會過姓名,重新認識一遍,我,晝族族長,凜爻侯,或者只需記住我的名,湛長風。”
秦無衣呆愣了下,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微妙,她望進她的眼中,深邃篤定,恍入虛谷。
她如被醍醐灌頂,她在猶疑是否堅持先祖留下的誓約,卻沒想過神朝是否還是那個神朝,她心中一鬆,似笑非笑,“看樣子你我都不是會按常理走的,如此也算半斤八兩了,上輩子就到上輩子爲止吧。”
秦無衣握住血石轉身往外走,腦海中閃過一道稚嫩卻不容置疑的聲音,“孤,太子長生,不接受任何反駁。”
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小的大的全是霸道模樣.....如果那總管沒有跟一句“小祖宗,藥湯都重新熬過三回了,真的甜不了”。
湛長風說初見,卻不是的。
在她還懵懂時,父親帶着他們幾個兄弟姐妹去過神州,爬過宮牆,那會兒父親沒頭沒腦地指着寢殿裡的小娃娃道,“你們將來有一人會去守護她。”
她想她那時是願意的,就憑這小娃娃看起來很好玩。
於是爲了早日出去,她每件事都做得比其他兄弟姐妹更優秀。
後來長大了一點,她才意識到父親那句話背後有多殘酷。
修羅族延續到後邊,爲了繁衍,不得不與其他種族通婚,爲保純血,凡所育親子,從出生開始就會經歷一輪輪淘汰篩選,唯最強的那個才能洗掉另一半血脈,換上修羅父或母的血,成爲真正的修羅,所以一個修羅的誕生,意味着一個修羅的死,而其他子嗣只能洗掉身體中的一半修羅血,淪爲凡人。
修羅血本就比其他血脈強大,要將它洗去,十個裡活不下去八個。
父親的壽元不多,在她十歲時決定將她定爲傳承者,匆匆替她洗了血脈,並將自己的血全渡給了她。
她融合了血脈醒來時,已經取代父親成爲唯一的修羅,亦是尊王府信衆唯一信奉的修羅王。
其他兄弟姐妹都在洗去修羅血脈的過程裡死了,她不是什麼深情的人,父親營造的競爭氛圍也讓她升不起親情,可她還是沒來由地彷徨,尤其是看到和她相差兩歲的妹妹渾身是血地躺在臥榻上時。
這個妹妹總是小尾巴一樣跟在自己身後,她談不上討厭,也談不上喜歡,終究有點心疼。
那麼小,就永遠停留在了八歲。
她好像要抓住某個安慰,幾近偏執地要求手下人將她的魂魄拘在人間,造出她還活着的景象,自己卻再也沒回過尊王府。
修羅沒有真心,他們通常會找一堆男或女的,生下一羣孩子,然後讓他們相互鬥爭,承認那個最強的.全然流着自己血的孩子爲後裔。
她在彷徨中尋求這個現象的緣由,結果發現,這只不過是末路中的妥協,自取滅亡前的掙扎。
我若爲修羅王,當壽與天齊,光照亙古,要什麼血脈延續自己未競的生命與意志!
這一念,就是她走到如今的支撐,也是她不惜背上滅絕之恨.道統之仇都要拿回命石的初衷。
秦無衣感覺到了命石中沸騰的血脈之力,心也滾燙了起來,但又被她按捺了下去,現在還不能破封命石,她仍舊太弱了,抵抗不了一個聖地的追殺。
殿門後安靜了下來,湛長風獨立在界神碑旁,黑氣在她背後張牙舞爪。
夢尊聽着她們的對話,又看着秦無衣離去,默默提醒,“修羅族是一個好幫手。”
他有造夢族歷代的傳承記憶,知曉當初神王特地爲修羅族保下一脈,並將他們的命石放在這裡,就是爲了佈置後手,可湛長風將她推遠了。
湛長風卻不放在心上,對於欣賞的人,她向來很縱容,“幫手也不一定要綁在身邊,如果她能一直強大下去,打壓一下我的自信,就是幫了。”
“......”不是很理解你這種想法。
夢尊飄向界神碑,“可惜了它。”
湛長風看見界神碑上被她用地獄神力清出的一小角乾淨地方又讓參造惡源之炁覆蓋了,地獄神力對它似乎沒有大用。
她想了想,掌上聚起一星點功德之力,甫靠近,黑氣就退了些。
功德之力好像最有用。
湛長風負手踱步,目光在懸浮的光點上劃過,盯得久了,彷彿看見了大天世界形成的一幕。
一位神民嘭地合上了殿門,追兵在門外氣急敗壞地推攘着,與神朝援兵激戰在一起。
門內的神民祭出界神碑,身化能源撞進界神碑中,整一界轟然大震,朝宇宙深處墜去,能量帶起一路上殘破的星界,最終在目前的位置停了下來,形成一域。
那便是說,維持着界神碑和大天世界的能源來自那位獻身的神民。
另一方面,大天世界的天道意志們是靠着神民力量的供養纔可以存在那麼久的。
她心中隱隱有了一個想法,不過還欠完善。
“界神碑已被參造惡源之炁污染控制,若要掌控它,需要大量功德之力,夢尊,你可願護我前往各界積攢功德?”
夢尊道,“如何去,且功德不是說積攢就積攢的。”
“我自有法子。”
在“何雲天”闖進界神碑時,湛長風以一術打中了他,這一術,是孤獨地獄法門裡的永恆之咒。
她剛學不久,對此術不太熟練,做不到以此術將其流放孤獨之域,但也算讓他中了招。
有此術痕跡在,她想追蹤到他,不是難事。
但仍存在一些問題,首先,一萬八千星界分佈九天,她去不了那麼多地方,也無法用外界諸侯的身份到那些世界裡充大頭。
其次,許是時間關係,“何雲天”沒能將界神碑徹底控制,卻也不能讓她整身進入界神碑穿梭。
所以,她準備用分身,一般到了天君纔會行分身之術,因爲天君有足夠的能力支撐一具分身,凝了分身,不僅不會使自身虛弱,還能讓分身作戰或悟道。
真君就不一樣,真君底蘊不足,硬要弄出分身,對自己的實力會有損傷,她亦如是。
不過,到時分身與本體合二爲一,功力也會成倍上增。
經此一行,她倍感修行之緊迫,然她還有勢力要管,在修行上總歸是有點疏忽的,用分身去各界感悟修行.積攢功德,不失爲一種方法。
如採用分身,就要考慮三個重要問題,怎麼讓分身通過界神碑穿梭各界,怎麼在達到修行目的與積攢功德時,不被本土王侯或門派排斥,怎麼將部分功德轉嫁到界神碑上驅逐參造惡源之炁。
對於第一個問題,她的初步設想是利用她跟永恆之咒的聯繫,換句話說,“何雲天”去哪裡,分身就會被引到哪裡,某種程度上,方便監視和破壞他的行徑。
但她實力有限,分身初始肯定沒有修爲,最好是能夠附身到剛死的土著身上,這也避免了和土著勢力,甚至天道起衝突。
只是如此一來,又產生了兩個問題,附身或奪舍死人容易生成因果,也容易被人發現,另外,暫用了別人的軀體,這期間修的肉身功力是帶不走的。
湛長風枯坐半響,眼中忽綻神光,她可以讓這具分身修煉願力。
修了願力後,一位生靈若懷着強烈的願望死去,就能被她感知到,她可以用“完成願望”換死者軀體的使用權,順道還能收收超度亡靈的功德——這種帶着強烈心願死去的,八成有化爲惡鬼的潛質。
而且願力附着靈魂,沒有肉身也可修煉。
她從玉佩裡掏出一根願杖,這是她在荒界升龍塔裡得到的願力之器,藉助它能在初始就感知到別人的心願,它也能儲存多餘的願力。
至於願力法門......湛長風在玉佩裡翻了翻,找到一篇常濟宏願觀想法,她既然有意成爲王侯,功德.氣運.願力這三大方面的功課自然備足了,該有的手段少不了。
這篇常濟宏願觀想法是她在萬間商行舉辦的傳奇拍賣會上競來的,來源一位神道大能的坐化地。
武道.仙道對功法很看重,可以說功法奠定了一個人的道基,願力法門卻不一樣,它只是教你一個溝通和使用願力的方式。
手中這篇雖是中乘法門,也夠她用了。她競下它的另一個主因,是因爲它側重溝通一些比較宏偉或造福四方的願望,她不太想理純碎的個人恩怨,此篇相較而言是適合她的。
最後一個問題,怎麼將部分功德轉移到界神碑上,在這裡,她可以套用幾個陣法解決。
有了粗略框架,湛長風着手準備了起來。
夢尊詢問了她的打算,頗覺天馬行空,可也不是不能實現,便幫她打起下手。
在夢尊的幫忙下,湛長風建起了一座足夠驅得動界神碑的物靈轉換陣,到時將分身和界神碑的名字祭給這門陣法,就能定期將分身身上的部分功德轉移到界神碑上,以她的功德驅散何雲天的參造惡源之炁,掌控界神碑。
現下還剩一分身沒解決。
大乘之上的傳承中基本都有分身法門,她的九轉往生訣中,可用三魂七魄任意一個修成分身,龍甲神章裡,是以氣化分身,無心之術教的是意化千萬。
意化千萬最難,她如今還做不到,在魂魄分身和氣化分身間,她選了魂魄分身。
她的“前世”是隱患,送走一個魂魄,魂體會不全,而以三魂六魄與元神構成的包含了前生今世一切的真靈也會受到影響。
湛長風的預估是,少了一魄後,什麼前世鏡.無天本相鏡都將照不全她的“前世”。
她打定了主意,尋了間空殿室閉關施展魂魄分身之術。
五心朝天,氣感六腑,湛長風修煉良久,從心輪中引出吞賊魄,俄爾吞賊魄自衍僞三魂七魄,化作一個光團。
她實力不濟,不能讓它成人形,倒是不耽誤附身。
保守起見,她做了一場法,勉力遮住它和自己的因果線,只是還不放心,拿出一顆護魂的寶珠遞了過去,它此時意識尚矇昧,卻也不客氣地將寶珠一口吞了。
還需要什麼?
湛長風沉思了會兒,起身去找天道們,看看能不能從它們嘴裡扣出點什麼。
界神碑出了問題,首當其衝的就是大天世界,它們怎麼也該給點反應。
一立起來,湛長風就先捂了捂心口,吞賊魄一去,身體到底弱了幾分,尤其她現在還沒能力凝出僞吞賊魄代替空缺。
吐出口濁氣,定了定神,湛長風踏進殿門,擺案插香,朝棲居在這裡護養己身的天道意志們一拜,洋洋灑灑陳情訴願。
天道是規則,規則就是它的意志,“何雲天”動了界神碑,無疑觸碰了它們的防禦規則,可惜“何雲天”沒有去它們的世界,它們什麼也做不了,無法清除異己。
這時湛長風找上門,陳情訴願,它們便給出了反應。
一星點.一星點的光從各個天道上彙集過來,沒入分身中,湛長風略一感應,發現這些光中蘊了天道之力,可庇護分身穿梭各界,同時也遮掩了分身的來歷,能與原主肉身相融而不被人察覺。
湛長風知足了,再次一拜。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帝神通鑑》,微信關注“優讀文學 ”,聊人生,尋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