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湛長風歇在長生祠後面的中殿裡,昏沉時分,竟入了夢中......
“殿下,您回來了!”寢殿前總管帶着宮人相迎,遠遠而來的人,一年沒見,似乎清減了不少。
湛長風隨手將佩劍遞給侍從,神色輕緩,“長生呢?”
總管喜氣洋洋地回話,“二殿下去給您備藥浴了。”
寢殿裡溫暖如春,清香嫋嫋,落在肩頭的雪化了水,倒是有點潮溼了。
湛長風邊向裡殿走去,邊問宮裡的近況,正巧易長生出來,看到她身上的溼痕,眉頭輕蹙,“你還是一如既往。”
湛長風聽出她話裡的意味,只笑笑,“雪而已。”
易長生也知道這人喜歡雪,喜歡到了任它沾了滿身也不會刻意用真氣去蒸乾,所以現也不多說,將她引到浴池邊,幫着寬衣解帶。
水汽氤氳出迷離,花瓣點綴了滿池旖旎。
不過大商的帝姬似乎永遠不會和這種意境搭邊,她趴在池邊,三千青絲在水中沉浮,神色慵懶,眼底卻是冷鋒暗藏。
易長生給她斟了杯酒,遞到她手邊,說的卻都是大乾乃至各諸侯各王朝的動向。
良久,湛長風支着下顎,喚了聲“長生”。
易長生聽聞神經一緊,果然下一息就被拽進了池子裡。
“你又來!”本就是教養很深的人,抱怨人也找不到什麼詞,這會兒只能嗔目而視。
大殿下是那種做了什麼不好的事,也能一本正經的人,她倚着池邊,修長的手指劃過水面,水色湛藍,像是裝進了整個天空,“我這不是見你面有倦色,給你提提神。”
這話也沒錯,她從小就用的這藥浴,其中放了不少天材地寶,洗筋伐髓.溫養骨骼,功效極佳。
只是易長生默了,水面倒映的人面色精神得很,“一個理由不能用三遍,下次可以換個了。”
殿下驚訝地挑眉,“原來長生你還期待着下次。”
“......”
湛長風沐浴完畢,着了一襲紋飾簡單的月牙色長衫,腰封金絲繡雲的玉帶,又披上雪白狐裘,執着黑子盤坐在美人榻上,對面的夙清歌換了身梅花紋紗袍執白子與她對弈。
隨着棋盤上局勢逐漸打開,兩人的談話也越來越深入。
八國諸侯作亂,韓.衛被湛長風直接覆滅了,鄭.燕.齊.慶由此老實了不少,倒是秦吞併了周打算敵對到底。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當然也不會有無緣無故的恨。
可能旁人.甚至將來整個後世都認爲那些諸侯是順應時代潮流代表了被剝削人民,高舉義旗。
然而在湛長風看來,這不過是場持續了上千年的鬧劇。
“殿下,石門關如何?”
湛長風不語,落子。
這一子似乎有在白子圍困之勢下的無奈,易長生只要再一子就能斬斷黑子大龍,可她卻猶豫了。
她模擬了接下來的棋局,發現若是自己落子斬大龍,另一邊半死不活的局可能會被做活,如果自己繼續防守那半死不活的局,大龍就要衝天了。
再一看對面的人,捏子而笑,從容有度。
“我輸了。”易長生將子放回棋罐。
“哪來的輸贏,只是一時的風平浪靜而已。”湛長風微闔眼,“我此番急着趕回帝都,讓回野.峰予處理青州移民的事宜,恐怕會出點亂子,你且去看着點。”
易長生應下,略一思索,拿手指頭在矮几上寫下一行字,湛長風勾脣而笑。
帝姬回宮的消息早已蔓延開來,各國將目光投向帝都方向,似乎冥冥中註定了,那裡將起一場風暴,席捲整個時代。
湛長風被一團毛茸茸蹭醒,劈手要將近身之物飛灰煙滅時,回過神來,改成了撫摸。
預感危險的小狐狸一瞬蜷成球,感受到頭頂溫暖,小心翼翼地叫了聲,見她沒有生氣,又恢復成高傲的女王姿態,享受着她的揉捏。
但湛長風只是檢查了一下它的根骨,知它脫胎換骨了便放開了它。
小狐狸纏了湛長風一會兒,奈何她心如磐石,不理會它的撒嬌,小狐狸嗚嗚地在她跟前轉了一圈,撒丫子出門浪去了。
它哪知,湛長風正面對易長生別有意味的“質問”。
“二殿下,嗯?”
“我給你端茶倒水,嗯?”
“文能小意溫柔,武能策論天下,嗯?”
“湛長風,你潛意識到底在想什麼?”易長生髮出誅心一問,針針見血。
湛長風面不改色心不跳,“這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夢境,怎麼不可以是被你的潛意識影響。”
“你問問你自己,這話你信不信。”
“我就是你,你怎麼可以懷疑自己。”湛長風失望地屏掉了自己的潛意識。
易長生:“你做什麼,你有本事別遮。”
“我不會對一個懷疑自己的人敞開心門。”
湛長風輕描淡寫地抹掉這個話題,冷肅道,“立國前做此夢,定然不簡單。”
.....易長生......易長生選擇原諒她,應說,“裡面有些暗示,跟現狀和預測的未來相符,尚不肯定的兩點,一是八國大亂中,具體是指聖地這一層的各個道統,還是那些天朝。”
湛長風接道,“聖地那個層次的大道統,數來數去也就佛道.妖道.鬼道.魔道.人道.仙道.神道,那麼剩下一道是什麼,噬天?”
“這很難說,另青州移民,指的應該是我尋找乾坤祖脈,回野.峰予可能是我會遇到的兩個人。”
“再說大商,這個詞八成是應了分身那邊的情況。”
“大商帝姬,分身可能會成爲一個王朝的少君,你可以聯繫一下分身,瞭解下情況,讓她用商的身份行走各界,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嗯。”湛長風跟她商議事情,猶似左右手互搏,默契如一,承接順暢,又會相互碰撞,得到更多思路。
她們就未來局勢,推測演算了半夜,將一步步安排明白,這場征途,註定逆水行舟,一個意外,死的不是她一人。
今夜難眠,凌未初在承天都的城牆下踱步,巫非魚在巫谷侍弄着她的蠱,斂微清點着即將派上用場的武備,花間辭想休息卻又翻出了久未看的話本,將進酒和碩獄在屋頂上喝酒......還有已在另一界的餘笙,踱上山頭,清風明月,星光中淌過一聲輕嘆:應當都順利吧。
荒原的修士,期待天亮,又畏懼它,明天,一切都將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