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朦朧中,只聽得有腳步聲急促而至,接着從簾外傳來紫月的聲音:“娘子,阿律回來了!”我愣一愣,旋即坐起了身,人也清醒了大半。秋蘭低斥道:“回來就回來了,嚷嚷什麼,娘子還睡着呢。”我摸了摸喉嚨,朝外喚道:“我醒了,進來說話。”
秋蘭挑簾進來,笑道:“這才過了小半個時辰,娘子就睡足了。”我掀開錦被下牀,問跟在後面的紫月:“幾時回來的?”她笑嘻嘻道:“不過一刻鐘前。”
我狀若無意地說:“爺沒一起回來?”紫月道:“阿律說爺讓他先回來,爺這會兒應該也在回來的路上。”秋蘭伺候我穿衣,瞧了瞧我臉色,未多言。
紫月將茶遞給我漱口,幫我抿一抿睡鬆了的鬢角,繼續道:“爺還讓阿律帶回了一架琴呢,奴婢瞧了幾眼,可漂亮了。”我淡淡“噢”了一聲,扶着秋蘭的手走了出去。
阿律見我出來,笑呵呵地上前來請安。我在炕沿兒坐下,望着他笑道:“今兒還下着大雪呢,阿律可是辛苦了。”他立在一旁,微垂着眼道:“小的不辛苦。”
我端茶品了一口,他擡了擡眼,又道:“爺心裡惦記着娘子,便打發小的先回來,娘子身子可好些了?”紫月搶話道:“你還是讓爺親自回來問娘子吧。”阿律抓耳撓腮,想來也明白我心中不悅,便掐了話頭,轉身朝外道了句:“擡進來。”
只見兩個小廝擡着一物進了暖閣,秋蘭低聲道:“娘子,爺也算有心。”我放下茶杯,沉默着沒接話。他哪裡是有心,我看他是心虛吧。
阿律介紹道:“這制琴所用的桐木和梓木由爺親自尋來。製成琴絃的冰蠶絲亦是爺花重金從一蒙古人手中所得——”我好笑道:“冰蠶絲雖名貴,可對爺來說得到並非難事。瞧你這話,說得像這冰蠶絲乃天上纔有似的。”秋蘭和紫月低低發笑,阿律漲紅了臉,吐不出話來。
我起身行至琴架旁。掀開華柔的綢布。仔細端詳起來。此琴乃仲尼式,具細密流水斷。白玉製琴軫、雁足。配以蚌徽。嶽山焦尾等均爲紫檀制,刻工確是十分精美。龍池上刻有四小字,我低頭細看。不覺莞爾一笑。正是:美人在抱。
這傢伙。他是在說琴還是人呢。
阿律瞧着我笑了,臉上的表情也放鬆了下來。我卻很快斂了笑意,淡淡地吩咐道:“把琴收起來放好。”說罷招來秋蘭,折回了臥房繼續午睡。
四五日過後。被我冷落許久的阿律又來給我請安。本不願見他,但恰好這一日天氣好。在花園裡遇上了他。阿律說迪古乃已經到了中京,派了人過來接我去城郊那片大草原。我雖有點心動,卻還是忍住了,只道:“你去回了爺,我今兒身子睏乏,不便出門。”
把阿律撂在原地,秋蘭邊走邊道:“娘子,這樣不太好吧。”我踏進亭子裡,反問道:“怎麼不好,我身子就是睏乏,又不是蒙他的。”秋蘭無奈一笑,在凳上鋪好軟褥子,扶着我坐下。
嘴上雖然這樣說,心下卻是異常激動,也許秋蘭再勸我幾句,估摸我就會妥協答應,讓人備馬備車,往那神仙地方趕去。
不過,幸好她沒再繼續說下去。
可是,我這一連串心思轉的,連我自己也想笑話自己了。
和秋蘭閒話了大半個時辰,只見紫月領着一人遠遠走來。秋蘭“呀”了一聲,我正疑惑,紫月已來了身前,說道:“娘子,沈樂師來了。”我喝着茶說:“差點忘了今兒請了他過來,還不快帶他進來。”秋蘭低聲道:“什麼樂師,不過一伶人,娘子這般擡舉他。”
說畢,沈珏已出現在三步之外,他便是那十分擅音律之人。形容清瘦,身材俊俏,面若春花,目如點漆。更兼舉止風流,言語大方。較之北方爺們兒,多了幾分溫潤之氣,又不似尋常賣藝之人、常一副女兒姿態。與柔福的夫君徐還,倒有幾分人品相似。
我起身笑說:“沈樂師果然守約。”沈珏微微一笑,我指一指青梨木大椅,沈珏會意坐下。秋蘭問道:“娘子要的曲子,你可譜出來了?”
他微一頷首,將譜子遞給秋蘭,我接過來細細看了看,向紫月道:“去把平日用的那架琴拿來。”紫月道:“爺不是纔給娘子制了一架新的,娘子爲何不用。”
我柔聲斥道:“快去,哪兒那麼多話。”
一曲畢,沈珏稱讚道:“娘子剛學不久,雖然琴藝不精,卻彈出了曲中情致,沈某自愧不如。”我心中偷笑,這首《醉太平》,乃表現女兒閨中情思之作,他自然無法融入其中。
他撥了撥身前的箏,又道:“不過聽着娘子的琴聲,卻覺娘子不在眼前。敢問娘子方纔撫琴之時,可是走了神兒?”我嚥下一口茶,暗自思忖:這沈珏也太厲害了,竟然能從琴聲中聽出我的心不在焉。果然是精通音律之人呵。
正欲開口回話,忽見遠處迴廊中多出數道人影。秋蘭眼尖,一臉驚喜地說:“娘子,爺回來了。”我沒有起身,卻忍不住往那邊看了過去。
待那一行人靠近,丫鬟僕婦們紛紛跑過去行禮請安。外頭竟然跪滿了一地,平日在我跟前兒可沒這麼殷勤過。沈珏亦站起了身,秀眉微微蹙起。他面上毫無一絲驚慌,舉止依然不緊不慢。倒不似尋常庶民,一見着顯貴便失了方寸,鬧出不少笑話。
我溫和笑道:“是咱家爺回來了,今日便到這兒吧,我着人送你出府。”他頷首,俯身收拾琴譜。秋蘭推了推我道:“娘子還不快起來,總不能在下人面前給爺臉子看。”我輕哼一聲,扭了扭屁股,不情願地站起身。
秋蘭鬆了鬆氣,卻緊接着道:“紫月這個糊塗東西,怎麼領着他往這邊走,豈不是要和爺照上面。”我往外一看,迪古乃已踏上通往亭子的六棱石子路。待我下了臺階,沈珏已停在迪古乃身前。
因隔得遠,只能瞧見紫月和沈珏向迪古乃行禮,並聽不清迪古乃說了些什麼。不過幾秒,紫月帶着沈珏退下。迪古乃一手背後,挺着身子舉步而來。
秋蘭率先上前請安,我方纔慢悠悠斂衽屈膝:“妾身請爺大安。”迪古乃劍眉微蹙,伸手扶起我,聲音平平道:“冬日天寒地凍,不在屋裡呆着,怎麼坐在這亭中吹冷風。”我咬咬脣,撇過臉未語。
迪古乃不再說話,而是揮了揮手,丫鬟僕婦們靜悄悄地退下。
四下空無一人,我這才板起了臉,掙脫掉他的手,轉身疾步進了亭子。
身後有輕微的嘆氣聲,我在原處坐下,揹着身子不願回頭。可他卻未立刻跟來,我納悶側身,原來他正挨個把亭子四面的氈簾放下。瞧他那笨手笨腳的模樣,不覺暗自好笑。
半會,一雙健壯的手臂將我牢牢圍住。我伸手推他,卻抵不住他百般糾纏,只得乖乖由他抱着,不再掙扎。
他握住我手,輕輕摩挲,哄道:“別這樣,我這不是回來了麼。”我冷哼一聲,依舊不說話。迪古乃緊了緊手臂,親吻我裸露在外的頸脖,“怎麼抱起來感覺清減不少,前陣子的風寒痊癒了嗎?”
我還是一聲不吭。
迪古乃默了一瞬,冷不防地說道:“宛宛,你若再不理人。我即刻吩咐阿律,把方纔那個小白臉殺了!”我驚呼一聲,扭頭難以置信的瞪視他。迪古乃臉色陰狠,彷彿真不是在說笑。我急道:“你憑什麼殺他?”
他冷聲道:“憑他看了我的女人。先挖了眼睛,再剁去雙手——”我臉色蒼白,氣息亦變得起伏不定,“你——你敢——”他挑一挑眉,“我有什麼不敢的?”我兩眼大睜,臉頰因驚慌憤怒而漲得通紅。迪古乃黑眸沉如湖水,俊臉冷冽無一絲多餘表情。大半年不見,竟叫我覺得有幾分陌生。
又思及歷史上的他,這會兒更是心亂如麻。或許迪古乃原本就是如此,只不過那幾年還年輕,在我面前也是痞痞賴賴,不似今日這般嚴肅可畏。而今他二十多歲,心思與脾性只怕也在不知不覺中變了許多。他方纔說要殺了沈珏,若擱着以前,我會以爲是玩笑。可是現在,我竟不敢不信他做得出來!
十分突然的,乞求和害怕的眼淚如決堤洪水般噴涌而出。我哭着哀求道:“你別殺他……我不讓他再來便是……”迪古乃眉心一擰,表情略微一變。我抓着他左衽襟扣,抽抽嗒嗒地哭泣。他緊摟着我,語氣有幾分無奈,“好了好了,真是我的傻丫頭,別哭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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