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清晨,醒來時迪古乃還未離開。我望着他熟睡的模樣,心裡酸甜苦澀,樣樣皆有。每每把他往外趕,目的是讓他儘早和徒單桃萱同房,不能冷落了這個家世雄厚的嫡妻。可他若真聽話了,我腦海中即刻浮現出他躺在另一個女人身邊的畫面。那個時候,徒單桃萱恐怕也會和我此時此刻一樣,面帶着幸福笑容,凝視着自己男人的睡顏。
一想到這兒,心中痛如刀絞。
他忽然睜眼,帶着壞笑湊過來問:“偷看我這樣久,該罰!”我輕輕一笑,枕在他臂膀上,猶豫了片刻,還是出聲道:“迪古乃,你以後……少來這兒吧。”他側身看我一眼,答非所問道:“今年可能要去軍中了,合剌已經決定,要兀朮出兵收復河南、陝西。”
我臉色一黯,默默道:“幾時啓程?”他道:“也就一兩個月後。”我悄聲嘆了一氣,閉上眼不語。
花漣進來時,我正舉着針線,她笑問:“娘子如今愈發賢惠了。”
我請她坐下,吩咐小溫上茶。迪古乃下個月就要走了,我讓他把盔甲拿了過來,想在內襯領口處繡幾朵象徵着平安的百合。不過現在的我可比以前強多了,已經不需要師傅在旁指導了。
花漣取了斗篷,我問:“是不是宗賢讓你帶話給我?”她搖搖頭道:“玲巧說,大夫人就在這幾天了。”我手一抖,銀針差點刺進了指腹,“她幾時說的這話?”
花漣道:“昨兒差人來傳的話。”我放下繡活,想了想道:“玲巧……是想讓我回去一趟?”她面露遲疑,“她說……是大夫人想要見你。”
我默了一會兒,放下繡活,站起了身,“去備車吧。”
出門時,發覺泰阿丹和花漣一起過來了。這樣也好,省得還要讓小溫駕車。若是回府後,讓旁人瞧出他是迪古乃身邊的小廝。也怪不好的。
小溫猶豫道:“二爺若是知道娘子又進城……”花漣扶我上車,表情不悅道:“我們老夫人病危,娘子怎可不去送一送?”小溫聞言不再多說,我道:“二爺若是來了。你就實話實說,這會子還是早上,我晚飯前會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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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馬車,望着眼前的大府宅,我久久駐足。
恍如隔世。
也只能這樣形容此時的心情了。
玲巧早在門口等着。見我來了,臉上露出幾分激動,抓着我的手說:“就知道你不會不來的。”我拍了拍她的手,看了眼四周,低聲道:“快帶我去大夫人房裡吧。”我明白玲巧爲何這樣激動。從前我住在明珠閣裡,與完顏宗翰其他家眷的來往幾乎爲零。直到完顏宗翰出事後,才漸漸和其他人有所瞭解。譬如秉德。之前我完全和他沒有接觸。
一路疾走。府裡的道路我依稀還記得一些。只是如今府裡顯得頗爲冷清,下人們也很少在路上逗留。玲巧邊走邊道:“幾個爺相繼在外頭置了宅子,這府裡,自然也是沒什麼人氣了。”我聞後不語。只怕設也馬和斜保,認爲這座府宅不吉利吧。至少他們一日住在裡頭。就會想到自己曾經叱吒風雲的父親,最後竟是那樣潦倒的結束了一生。他們兩人嚴格來說,也算是罪臣之子了。儘管如今合剌已經追封了完顏宗翰,可那些陳年之事,早已深深烙印在每個人的心裡。
推門進屋,立即有一股濃郁的藥味撲鼻而來。我拿起手中的面紗,下意識的掩住鼻子,隨後又馬上放下,塞進袖中。
戴着面紗見大夫人,始終不妥,到底是顯得沒有禮貌。
屋裡還算暖和,丫鬟們忙出忙進,手裡斷的不是藥就是盆子。那盆子形狀很怪異,上頭用一塊粗布蓋着。我微一思索,皺了皺眉,估摸着是大夫人無法下牀,盆子裡裝的應該是排泄物。不過倒沒聞出一絲異味來,可想而知,這藥味是有多濃了,把異味都掩了下去。
玲巧先進了裡屋,我和秀娥在外頭坐着。聞得一陣咳嗽聲,玲巧探出頭來,輕聲喚道:“娘子進來吧。”我忙起身,掀開氈毯走了進去。
一見躺在炕頭的老婦人,我心裡涌上幾絲酸澀。大夫人已是滿頭銀髮,病容憔悴,形同枯槁。雖然對她並無太多感情,但她到底是完顏宗翰的嫡妻,相伴了數十年的結髮妻子。她微微擡起手,我快步上前,在炕邊坐下,握住她生滿老人斑的手,“夫人,歌兒來看您了。”
她“嗯”了一聲,默默凝視了我好久,有氣無力的說:“當年郎君纔去……我得知你被陛下封爲了昭儀,入宮侍奉……那時我還對你有所怨怪……以爲你忘……恩……直到你出宮後,秉德才與我說了實話,說你是……是……”這段話對她來說太長了,玲巧讓她歇一會兒再說,又端了一杯水過來,扶着她緩緩喂進嘴裡。我見玲巧如此盡心服侍大夫人,心裡有三分驚訝,七分敬佩。再看向她時,眼裡已是滿滿的欣慰和感動。
喝完了水,大夫人露出無奈的表情,“我這副身子……不中用了幾十年……”我竟無語,只是牢牢握着她的手,又不想她再繼續之前的話題,於是淺淺笑道:“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她凝眉片刻,表情有些痛苦,我不安的看了玲巧一眼,她示意我不要慌,扭頭朝外頭喊了一聲:“夫人的藥煎好了嗎?”
有人應聲,玲巧給大夫人拉了拉棉被,柔聲道:“夫人先睡一會子,我們晚點再過來……歌兒一大早趕過來了,這會子臨近晌午,定是餓了,我先帶她用點飯。”
大夫人閉了閉眼,鬆開我的手,氣若游絲道:“去吧……”
出了屋子,正欲開口詢問玲巧關於大夫人的病,一個疾跑如風的身影出現在視線中。我微微蹙眉,想要轉身走掉,秉德已經在身後喊了出來:“顏歌你別走!”隨即便被他拽住了胳膊。“你到底跑哪兒去了,你可知我找你找了好久。”
我無奈。只得回頭問:“你找我做什麼?我過得挺好的,你們不用擔心我。”許是方纔跑得太快,秉德光潔的額頭上生出不少汗珠。玲巧見狀抽出了錦帕,遞給他關懷道:“把額上的汗擦一擦吧。”秉德遲疑了一下。終是接了過去。
秉德只比我小一兩歲,如今也年過二十了。相貌堂堂,儀表不凡,頗有幾分當年完顏宗翰的風範。
拭完汗珠,我提步前行。站在大夫人屋子外頭說話,實屬不妥。
秉德與玲巧一左一右走在我身側,玲巧不說話,我也不曉得說什麼。秉德似乎有話要說,卻總是看了我一眼後。又抿着脣不語。
片刻之後,他拉住我停下腳步,眉眼間透着幾分不確定。“顏歌……你現在……到底是和誰在一起?是兀朮、還是……”我淡淡笑道:“我和誰在一起。你很想知道嗎?”他移開目光,朝着明珠閣的方向看去,“無論是爲了翁翁還是……我都必須曉得你如今過得如何……”
我凝視着他笑道:“那你可以放心,我過得很好。”他踟躕幾下。終是未語。
和玲巧一起吃了飯,有小丫鬟來說大夫人醒了。我們又去大夫人屋裡說了會兒話。臨走前,玲巧問我要不要去明珠閣看看。我站在遠處,默默地朝着那個方向注視了很久,最後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上馬車前,我念及一事,握着玲巧的手問:“你可想過以後……你還這樣年輕……”卻未料玲巧只是搖頭一笑,說了句:“我打算春天來後,就去遼陽,落髮爲尼。”
我和秀娥雙雙震驚的望着她,不可思議道:“你說真的?”她點了點頭,嫣然一笑,催促我們上車。
她是真的愛完顏宗翰!用她的青春,用她的美麗,用她的執着,用她的忠貞……
我趴在車窗上,看着她朝我們揮手,眼角不知不覺中落下一滴淚。
秀娥與我在車廂中默了很久,直到外頭的泰阿丹叫了一聲,我們才醒過神來。秀娥問:“現在是要回去嗎?”我道:“我們來一趟不容易,晚點再回去吧……我也想去買些料子,給迪古乃做幾雙襪子。”她笑點了頭,馬車又朝何記布莊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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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讀者問我,爲何迪古乃不能娶顏歌爲嫡妻,他難道就沒有辦法嗎,說這男主有點不作爲。首先咩,我偷偷怨婦一下這個讀者,丫的不認真看書啊。
之前我提到過,女真皇族宗室娶妻,必須從九大部族裡選取,也就是首先得是女真血統。女主是漢人,這已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何況又是一個曾被皇帝看上的漢人。我們都知道,一個男人的前途與地位,與嫡妻母家的勢力也是密不可分的。顏歌孤零零一人,如何能夠當得上迪古乃的嫡妻。這是社會現實不允許。
二來我們說說迪古乃。許多小說中,男主都是無所不能、非常完美的男子。但我筆下的男主,似乎頗有些瑕疵,比如他當初要了女主,或是有時對女主發脾氣。我只想把男主塑造成一個真實的人,而不是一貫幻想的完美男人。他有缺點,他在成長,他逐漸從一個衝動少年、慢慢轉變爲一個沉穩的男人。。。。。至於他爲何沒有辦法娶女主爲嫡妻,很簡單,他就是沒有能力,作爲一個十七歲的,沒有官銜的宗室子弟,他就是沒有那個能力,能什麼也不管什麼也不顧的娶一個對他仕途毫無幫助的漢人。。。
這是篇穿越正劇,不是篇偶像文,人人都有能做的,不能做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