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頸脖的吻痕太深,迪古乃稱病四日後纔去上朝。
他回來時,身邊還跟着唐括辯與完顏烏帶二人。我見他們三人臉色難看,心裡不由得咯噔一跳,難道是張鈞草擬罪己詔出事了?
待三人進了書房後,我叫來阿律,詢問道:“王爺怎麼了?”
阿律畏畏縮縮,彷彿十分後怕,“今日早朝,張學士將罪己詔呈給陛下過目。陛下在朝堂上宣讀了詔書,還讚譽了張學士文筆出衆。”
我疑惑,阿律緊接着又道:“豈料參知政事蕭肄,站出來參了張學士一本。稱張學士句句惡意詈罵陛下,實乃居心叵測,大逆不道。”
我急切問道:“然後呢?”阿律肩膀一縮,低聲道:“然後陛下拔出御劍,當堂將張學士斬殺了……剁成了肉泥……”
斬殺……肉泥……我手心溢出了冷汗……
合剌的行爲舉止,真是愈發變態了!
念及一事,我忙又問道:“那麼此事,就這樣結束了?陛下又挑了何人來草擬罪己詔?”阿律回道:“這小的就不知了,王爺也沒有多說,但看上去似乎不太妙。”
我揮一揮手,“你可以下去了!”
罪己詔啊罪己詔,攤在誰頭上誰倒黴。聽阿律所說,看來合剌一開始並未覺有何不妥,若沒有參知政事蕭肄橫插一腳,這件事估摸就過去了。
一個多時辰過去,完顏烏帶與唐括辯離開岐王府,迪古乃拖着疲憊的腳步回了屋。
我鋪好軟褥。遞給他一杯茶,安靜地坐在旁側。迪古乃輕抿一口茶,語氣凝重道:“張鈞草擬的罪己詔,確實字字深刻。貶損之意毫不掩飾。我們聽着,當時都爲他捏了一把冷汗。但見合剌未有不悅,便鬆了一口氣。畢竟此事越早過去越好。誰知蕭肄那個小人,竟然跳出來說張鈞借詔書罵合剌……”
我見他主動提起,細問道:“他寫了什麼?爲何經蕭肄一說,合剌才覺得詔書是在罵他?”
迪古乃道:“詔書中,有‘惟德弗類,上幹天威’及‘顧茲寡昧眇予小子’等語。‘弗類’是大無道,‘寡者’孤獨無親。‘昧’則於人事弗曉,‘眇’則目無所見,‘小子’是嬰孩之稱。蕭肄認爲,此乃張鈞託文字詈罵聖上。”
他停一停,放下茶杯。“我們心裡都清楚這些含義,合剌應該也明白,只不過一時未反應過來。若蕭肄不提醒他,也就什麼事都沒有。偏偏要多嘴一句,唯恐天下不亂!”
迪古乃說到最後,氣得一把掀了炕桌,“陰險小人!踩着張鈞的血領了賞賜,退朝後還得意洋洋,我定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秋蘭杵在門口張望。我示意她不用進來,輕聲嘆道:“原就是個燙手山芋,只要大家睜一隻眼閉一眼,不就什麼事都過去了。那蕭肄與張鈞素無瓜葛,怎那般討嫌多嘴?”
我想了想,握住他的手。說道“蕭肄爲人奸險,他參張鈞一本,必然不是因性直,而是故意爲之。他可能欲藉此向合剌表明忠心,討得合剌信任。也可能……有人教他這樣做!”
迪古乃反握住我,輕輕摩挲,“不瞞你說,此事我已和烏帶他們探討過。若我沒有猜錯,對方真正要對付的……是我……”
我手指一收,緊緊抓着他的手。迪古乃望一望我,微微笑道:“別怕,凡事都有我在。”我聽話地點點頭,緩緩靠在他胸前。
午飯剛傳,阿律領着大興國匆匆而來。
迪古乃擱下碗筷,問道:“可是宮裡有什麼事?”
大興國擦一把冷汗,點了點頭,回道:“半個時辰前,左丞相和沂王等大臣進宮面見陛下,說張鈞幾日前曾攔下王爺馬車,與王爺有過交談。他們一致認爲,張鈞沒有那麼大膽量,敢託文字謾罵陛下,說……說是王爺您指使張鈞的!”
我震驚,這樣的事躲都躲不及,誰腦子有病會往裡面攙和啊!
沂王……不就是陳化的姐夫完顏查剌麼?
我明白了,明白了……完顏查剌因上回的事記了仇,故而欲在這上面做文章報復迪古乃。說不定打張鈞攔下迪古乃的馬車那日起,他們便打算讓蕭肄在詔書上挑骨頭、找錯處。總之設下此局的真正目的,在於通過張鈞誣陷迪古乃!而現在,張鈞已被合剌親手砍了,這樣一來死無對證,迪古乃百口難辯!
是了,正常的皇帝都不會相信,相信一個行事沉穩的大臣會犯這樣的錯誤,幼稚到在詔書上謾罵皇帝!這不是引火燒身,可笑至極麼?
可是以合剌目前的智商來看,他未必不會相信,何況他對迪古乃,始終存有猜忌。也許他想着,平日逮不到迪古乃的過錯,如今正好可以藉此事打擊迪古乃。
不對,大興國方纔提到了左丞相,擔任左丞相的不是完顏宗賢麼?他向來剛正不阿,怎會與蕭肄等人一同陷害迪古乃?難道他也認爲確實是迪古乃指使的麼?
我忽然記起,迪古乃曾說宗賢耳根子軟,缺乏心機,易被人利用。這完顏查剌等人,是給宗賢下了什麼藥!
大興國見迪古乃沉默,急得語無倫次,“王爺啊,您趕緊想想法子啊……若陛下真信了他們的話,可就來不及了啊!”
迪古乃搖了搖頭,緩緩吐出一句話:“罷了,我命中註定有此一劫。陛下不會殺我,頂多把我貶出京城,再不濟也是流放。你們大可放心,機會……總會再有的……”
兩日後,闔府人齊聚在門前,送迪古乃動身離京。
果真讓他給說中,合剌撤了他右丞相之職,將他貶出朝廷,外放到汴京行臺尚書省任官。
行臺尚書省,與中央尚書省的功能類似。只是前者在地方,後者在中央朝廷。行臺尚書省,不過就是中央尚書省的派出機構,代替中央朝廷管理遠離京師的地方政務。
貶官,原本就是個面上無光的事,何況還從廟堂高位貶到了相距甚遠的汴京。對於一般人而言,心理落差之大不言而喻。且日後重回廟堂的可能也十分渺小,只怕常人經此一劫,大多會意志消沉,從此庸庸碌碌地夾着尾巴做人吧。
完顏烏帶正與迪古乃站在車前說話,楊丘行攜二子陪在一旁。我坐在車中,聽見完顏烏帶道:“唐括辯那小子,居然不來送一送。平日有好事,他跑地比誰都快!”
迪古乃未接話,轉而叮囑道:“我這一去,也不知是否還能回來。你們也別經常與我聯繫,省得被人抓住把柄,又要伺機生亂。我若有要緊事,會讓楊先生去找你們。切記,小不忍則亂大謀,時機總會再有的,千萬別逞一時之氣,與查剌以及常勝等發生衝突。”
完顏烏帶應允道:“你放心,我會記住。但你可別就此泄氣,若來日讓他們得了勢,只怕咱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了。”迪古乃拍拍他肩膀,笑道:“行了,趕緊回去吧。”
徒單桃萱摸着依舊平平的肚子,上前依依不捨道:“王爺,就讓妾身也隨您南下吧。”迪古乃斥道:“你懷着身子,好好在家中養着,別再給我添麻煩了。”
徒單桃萱眼圈微紅,口吻卻無限嬌媚,“妾身領命,妾身會日日盼着王爺歸來,妾身肚子裡的孩子也會念着王爺。”
我咬咬牙,放下幃簾,將她腹誹了一通。
又過了一小會兒,迪古乃總算掀簾進來了,馬車隨後緩緩啓動,向着城門出發。
我抱怨道:“你若再不上來,咱們今晚就得露宿野外了!”他笑一笑,伸手攬住我的腰:“宛宛,其實我本打算不帶你南下,畢竟路途遙遠,我擔心你身子——”
我捂住他的嘴,瞪着眼睛道:“什麼,你不打算帶我?那你打算帶誰?”迪古乃握住我手腕,邊吻邊道:“別惱別惱,我也是怕你受累受苦。”
我哼唧一聲,雙手捧住他面頰,嘟噥道:“明知人家離不開你,還不打算帶上人家。我不怕苦,也不怕累,只怕你把我一個人丟下。”
迪古乃噓嘆一氣,緊緊抱着我不語。
馬車駛出城門時,迪古乃掀開幃簾,朝外望了一會兒。此時此刻,不知他是何心情。世事難料,官道無常,年初時我還勸他不要驕傲,而今又得鼓勵他不要灰心了。
他放下幃簾後,我握住他的手柔聲道:“倘若心裡鬱悶,別自己憋着,還有我呢。”
迪古乃眸光微動,忽然抱起我放在他腿上,伸手就去扯我衣衫。我按住他的手,又氣又笑道:“你幹什麼呢。”他圈住我腰身,低頭往胸前那片柔軟上蹭了蹭,“是你讓我別憋着,我這不是發泄嘛。”
我哭笑不得,也不好再推開他,伸手摸了摸他頭髮,嗔笑道:“你呀,冷酷時像個冰塊,撒嬌時像個孩子。這世上,只怕沒有比你更多變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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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貶了,怎麼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