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浴桶裡起身,取了浴巾擦拭身子,一面又低頭嗅了嗅,總覺得肌膚上,散發着一股子濃烈的血腥味。今日衣袍上沾了血,卻讓我感到那血液已經透過外衣,侵染進了肌膚。一思及此,胃裡便是一陣難受。
換了身衣裳,照例把長髮束起,又拾掇了一刻鐘,烏祿的人過來接我,這才走出屋子,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夜風甚涼,我倒未覺冷,只是希望這秋日的風,能夠吹散糾纏着我的血腥之氣。
行了半會,我念及一事,側身問一士兵:“可知那耶律廣機是死是活?”他眼眸微垂,低聲道:“回爺的話,小人不知。”我略一思索,心想他應該是實話,便未再追問。
或許是因完顏宗翰忌日將至,這幾日我精神不濟,纔會出現那詭異的幻覺吧。耶律廣機,到底只是耶律廣機,如何能與完顏宗翰相提並論。
進了屋,兀朮仰頭坐在雕花大椅上,烏祿陪伴在側,兩人神色嚴肅,不知在商談何事。
兀朮招手示意我過去,開口就是:“怎麼在屋裡那麼久?”我坐在他身邊,搖頭笑了笑,未回話。
手腕上一緊,兀朮抓着我的手,臉色頗爲緊張的說:“手背怎麼劃傷了?”我淡淡一瞥,忽覺渾身發疼。也是,從馬背上跳下來,摔得着實痛。何況又在雜草枯枝中奔跑過,手背會劃傷也是自然。只是起先太過緊張,這些小傷痛直接被我的感官給忽略掉了。現在讓兀朮一說,倒一同作祟起來了。
未等我回話,兀朮道:“這幾日便在屋裡休息,哪兒也不許去了。”我麻木的點頭。打死我我也不會再獨自外出了。他見我如此乖巧,滿意的笑了笑。旋即又看向烏祿,笑說:“烏祿最近若是得閒,便多去陪你姐姐說說話吧。”
烏祿起身,清朗一笑,回道:“這是自然。四叔自己也需好生靜養,備戰之事,就交給烏祿和幾位叔伯吧。”
我心有不安,出聲詢問:“備戰?”
兀朮瞟我一眼,淡淡道:“先用飯,剩下的晚點再說。”
這頓飯吃的不太舒服。許是和烏祿幾年不見。彼此間到底是生分不少。而他打小便不是多話之人,如今話裡行間,更是多了幾分保留。孛迭心直口快,從不會講一些恭維之言。可烏祿,卻是舉止客氣有禮。溫文爾雅,讓我心裡生出幾分莫名的澀味。
飯畢,烏祿先行離開。兀朮屏退衆人,獨留我一人在屋。
我深知他心思,也不加以掩飾,直接開口道:“你又想問岳飛的事吧?”
兀朮劍眉微蹙,目光陰沉不定。我取了一貂毛大氅,蓋在他身上,隨後坐在一側。把玩他的帥印。
半晌,他眉峰微展,終是淡淡的說了句:“罷了,你若不想說,我便不問。”我鬆了口氣,倒了杯熱茶遞給他。“那以後也別再問了。”多年前,我曾不小心在兀朮面前提過岳飛。那時的岳飛,還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兵,說不準還只是一介平民,未入身行伍。此時岳飛,卻已經官拜太尉,和韓世忠等南宋大將齊名,所率岳家軍,更是銳不可當,雄霸一方。兀朮心裡,定是對我當年的話震驚不已。不過好在他不追問,否則我還真不曉得該如何搪塞過去。
兀朮喝了口茶,又道:“你今日那番話,可是把岳飛嚇到了。”我苦澀一笑,嘴上緩緩道:“愛國與忠君,若他只佔了前者,我今日之言,或許不會白說。只可惜……”
只可惜岳飛此人,有重整山河、復仇雪恥之大志,卻無亂世梟雄之野心。生逢亂世,多少有志者欲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帝王之業。一顆忠君之心,把岳飛深深困在封建綱常的大鎖之中。君爲臣綱,這一由孔子提出的儒家正統思想,統治了中國長達千年,也在岳飛的認知中,擁有不可動搖的地位。
這便是後世所說的“愚忠”啊!
岳飛難道認爲趙構是一位明主嗎?恐怕沒這個可能。國家山河破碎,百姓流離失所,朝廷黑暗無能,奸人把持朝綱……無論是岳飛還是韓世忠,心裡肯定急切的試圖改變現狀。但他們從未想過,要奪取趙家的江山。儘管改朝換代,或許更能造福百姓,解國家之困,振漢族之威……
三綱五常,三綱五常啊!
正兀自嘆息,卻見兀朮擱下茶杯,淡淡道:“歌兒,你太過天真。”
我詫異擡頭,他看我一眼,眸光微凝,抿脣繼續說:“你以爲岳飛心裡、就不曾有過那個心思?”我臉色不悅,正欲駁話,卻不由自主的嚥了下去,只帶着幾絲即將消散的疑惑,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兀朮從我手中取走帥印,一面沒頭沒腦地道了句:“你看這帥印與國璽,哪一個更讓人心動?”
我如實回答:“若對於你們男人來說,自然是國璽。”
他又問:“那你說岳飛喜歡哪個?韓世忠喜歡哪個?張俊又喜歡哪個?”我似乎明白了兀朮的意思。這三人,可都是如今撐起南宋軍力的頂樑柱。換句話說,他們皆是手握重兵、遠離京師的大將!
目光與兀朮交錯,他盯了我幾眼,取過一旁的羊皮地圖,讓我靠近細看。
地圖上,硃筆圈起的地方,皆爲宋軍所佔。不難看出:韓世忠屯兵在淮水一帶。岳飛衆部收復了大半個河南,並且經營鄂州、襄陽多年。張俊則據守毫州、控制了安徽不少重鎮。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南宋將軍,分佈在江南、川蜀各地。
兀朮收回地圖,問我:“你有何想法?”
我道:“你是想說,岳飛不造反,並非是無意於帝位。而是火候未到,不能輕易舉事,否則一旦失敗,便是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他微微一笑,伸手彈了一下我額頭,“小妮子如今長見識了。”我側過臉,不想和他說笑。兀朮斂了笑意,視線落在窗外,“如今有韓世忠、張俊等人在,岳飛怎敢率先舉事。那兩人,心裡又豈會沒動些鬼心思。這個時候,拼的不是戰功和實力,而是耐心與智謀。第一個造反的人,必然不會有下場。”
兀朮所言,確實有理。一山不容二虎,槍打出頭鳥。這幾人實力相當,若真有一人動了,其他人要麼隨之動,然後軍閥混戰,勝者爲王。要麼保持中立,既不跟着造反,也不幫朝廷平叛,欲待二者兩敗俱傷,再出兵收拾殘局,偷得勝利果實,但這種情況,只怕很難。最後便是,向朝廷表明忠心立場,調兵遣將,出師有名,若平叛成功,又有兩種選擇:一是忠心不二,繼續爲朝廷效力;二是趁着羣雄已滅,無人爭鋒,把持朝政,架空君主,繼而取而代之。
可是,我還是不願相信,以上這些心思,在岳飛腦中過了無數遍。就像是三綱五常在岳飛心裡根深蒂固了一樣,岳飛精忠愛國的形象、早已在炎黃子孫心裡紮了根。雖然,即便岳飛有過造反的心思,他光輝的形象,也不會在我心中打半點折扣。我未受三綱五常禁錮,我反而推崇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歷史上那些亂世梟雄,亦是我所崇拜仰慕之人。造反?謀逆?弒君?君主若無道施暴政,這些有何不可!能救蒼生於水火之中,這些有何不可!只要當政者能有所作爲,能爲百姓謀福祉,即便他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我亦“惟有揚頌無微詞”。
兀朮見我沉思不語,伸手扯下我頭上的綢巾,墨發瞬時垂肩而下。我橫他一眼,正欲起身,卻又想到方纔的對話,不由得撇了撇嘴巴,不滿道:“岳飛今兒大度,未趁人之危,你倒在這兒說他的小話。”
他不高興道:“你這是說我心胸狹窄?”
我努嘴道:“可不就是。”說罷拿開他放在我頭頂的大掌,快步走向了門口。
踏出門檻後,我頓了頓腳步,轉首認真道:“即便如你所說,嶽將軍懷有野心。而他始終不反的原因,我以爲……他並非是在等待良機,而是嶽將軍……愛國之心勝於私慾。嶽、韓、張三軍相爭,無論誰勝誰負,最終得益者——都是你們女真貴族。”岳飛若是脫離朝廷,的確有可能取代趙氏皇族,甚至掌控整個天下,恢復中原統一。但是如此,勢必引起各路宋軍相爭,畢竟他岳飛想當皇帝,其他大將未必不想。這樣一來,國家內亂,豈不是給了女真人可乘之機。所以說,這個險冒得太大,岳飛不願把國家之安危賭給自己的私慾。
兀朮眸光一冷,黑瞳愈發深黯,“你很欣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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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我忘了怎麼碼出來了。也許我的初衷是,希望每個角色都是真實的,有最普通的心思,而不是非黑即白的人。當然我寫了這章,自己也會有很幼稚的感覺,覺得不配去探究一個古人的心思。或是自己的見識太淺。。啊我混亂了,總之我就碼出了這章。。
訂閱不多,但我很想知道一直跟文的你們,有空就在書評區冒個泡吧,並非難事。你們幾個字的評論,對作者來說是極大的歡喜。作者總是渴望一種認同感,這並非金錢可以衡量,希望親們能理解這種心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