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一抿脣,望向迪古乃,淺笑道:“多謝郎主。”他只是微笑,當下並不多言,牽着我步下臺階。
孔彥舟趨步跟上,神色慾言又止。迪古乃睨他一眼,好笑地道:“有話便說,這唯唯諾諾的模樣,倒不像是你了!”
孔彥舟訕訕一笑,說道:“不瞞陛下,臣確實有事奏報。”他猶豫幾下,繼續道:“陛下當初告訴微臣,新都將不分南北,不論各族民衆俱同城而居。可不少王親貴族,一到燕京便擅自圈佔土地房屋,強行驅趕當地人戶外遷,並稱交錯混居會引發混亂。昨日太師爺的四公子,當街打死一名回鶻商人,只因其不肯舉家遷走。微臣前往調查,卻遭遇阻攔,甚是爲難。”
我淡淡一笑,問道:“孔大人鐵面無私,從前能治得了豪強大戶,現在有了陛下撐腰,怎地反而有所退縮了呢。”
孔彥舟道:“陛下初遷都,燕京的秩序苛待恢復。微臣擔心執法強硬,會激怒頑固權貴,不利於陛下穩定朝綱。”
迪古乃沉默一瞬,眉間怒氣氤氳。他冷冷掃一眼不遠處的王公大臣們,毋庸置疑地說了句:“你只管給朕放開了幹!”
孔彥舟身體一抖,躬身道:“微臣遵旨。”
張浩見迪古乃不悅,忙堆上笑容,另起話茬道:“陛下,這京師號,繼續沿用燕京嗎?”
迪古乃不假思索道:“燕乃列國之名,豈能爲我泱泱大金之京師號?”
孔彥舟道:“左丞大人曾提議以‘聖都’爲京師號,陛下以爲如何?”
迪古乃搖頭一笑,“朕早有決定,我大金京師號,莫若‘中都’最適宜。”
張浩與孔彥舟互視一眼,彼此俱都面色驚異。迪古乃舉眸眺望。口吻淡淡,彷彿正談論着家常瑣事,“中原王朝,歷史悠久,文明璀璨,朕心羨之。我女真崛起於白山黑水,當年雖以武力征服中原,但若固步自封、夜郎自大,只會如流星一樣快速滅亡。所以朕,要變革。要遷都,要各族民衆通婚混居,要致力於消除族羣間的矛盾。要將天下變爲一家。朕不要成爲第二個苻堅,更不想當一個強盜皇帝。朕要做中國之皇帝,正統之君主。朕的京師,自然也是中國之帝都,天下之中心。而非列國之都。”
我垂目靜立,心中感慨良多。孔彥舟神色激動,與張浩一同陳情道:“我等願爲陛下的江山大業結草銜環、肝腦塗地。”
迪古乃扶起他二人,微笑着說:“二位愛卿,不僅是朕的臣子,更是朕的知己啊。”
說畢。他繼續向前走,待來到衆多女真宗親面前時,又向孔彥舟道:“朕的子民。不僅僅只是女真人,還包括所有居於大金境內、甚至全天下的男女老少。搞分城而居,搞族羣歧視,就是在分裂朕的江山!”
衆位女真宗親聞言,不約而同抖了幾抖。紛紛帶着一臉惶然之色,磕頭道:“聖上英明。聖上英明……”
御輦中,迪古乃疲憊地坐下,我親手泡了一壺茶,嘆道:“這幾日好好休息,朝事暫時交給兩位丞相吧。”
迪古乃笑一笑,接過茶盞,說道:“朝廷剛遷過來,各方面事務混亂不堪,朕哪裡能丟開。”
我又氣又笑,說道:“你呀,就是一生的勞碌命。”
他哧地一笑,伸手一摟我的腰,寵溺地大笑道:“朕不怕勞碌,只要朕的小女人無憂無慮、長樂未央,便是朕最大的滿足。”
我頗爲動容,情不自禁地湊上脣,在他眉心烙下一吻,幸福甜蜜地說:“妾必不負郎情。”
迪古乃笑得開懷,我伏在他懷中,脣邊淺笑。
無憂無慮很難,但能有一個溫暖安心的港灣,亦是我此生最大的滿足。
此前曾聽孔彥舟說,未央宮乃皇城第一華宮,初以爲他是指未央宮修得金碧輝煌、奢侈豪華。待下了御輦親眼所見之後,我原本不安的心逐漸放鬆下來。
迪古乃見我微微含笑,問道:“可合乎愛妃心意?”
潭水清澈,溶溶蕩蕩,紅鯉成羣結隊地遊過。岸邊兩行窈窕的垂柳,吐出了早春的嫩芽,顯得格外生機勃勃。杏花卻是開得正好,如雲如霞,美不勝收。輕風一吹,落英繽紛,真如仙境一般。
視線再往前探,忽見重重杏花枝下,露出一個小巧的朱欄拱橋,半遮半掩,倒是精巧。我指一指拱橋,滿意地笑道:“此處設計絕佳,頗有曲徑通幽之妙,孔大人果然天賦極高。”
孔彥舟笑道:“娘娘有所不知,這未央宮的設計,出自陛下之手,微臣不過負責監造罷了。”
我撓一撓迪古乃的手心,笑瞅着他說:“郎主有心。”迪古乃得意一笑,牽起我的手,笑道:“咱們繼續瞧。”
穿過柳樹,撥開杏花枝,踏上朱欄拱橋,卻仍不見未央宮儀門。鬱郁青陰覆地,層層碧氣沖霄,各種常青樹映入眼簾,單單是瞧着便覺神清氣爽。我情不自禁地深呼吸,笑嘆道:“夏日若經過此處,定是涼爽至極。”
話說完,只見迎頭一方巨石,約莫九尺高,上刻行體“纖塵不染”四字。我似有所思,笑睨迪古乃一眼,說道:“郎主的花樣倒是多。”
繞過巨石,視野陡然變得開闊,只是地勢慢慢增高,彷彿這未央宮坐落在小丘之上。孔彥舟瞧出我的心思,笑着道:“未央宮地勢頗高,意欲營造山林之氣,願娘娘喜歡。”
我輕輕一笑,再進數步,有臺階一路直上。只見山坳樹杪之間,飛樓插空,雕欄曲檻,半隱半現。
逐級登階,擡眼時,方瞧見一色水磨磚牆,並無朱粉塗飾,上頭牽藤引蔓,苔蘚成斑,星星點點的小花,點綴其中,好不有趣。
而未央宮儀門,正是開在此處,開在一片綠意盎然之中。
門匾上“未央宮”三個大字,與那“纖塵不染”一樣出自迪古乃之手。不過前者規矩方整,後者則瀟灑俊逸、若靈若仙。
踏進儀門,兩邊俱是抄手遊廊,曲折迂迴,迷花人眼。中間石子漫成甬路,且石子顏色各異,排成花朵形狀,一路鋪至未央宮正殿。右側鑿有池塘,引後山之泉,裡頭荷葉浮動,水波粼粼。池邊砌一精巧亭子,鋪設得齊齊整整,裡面列着香幾方杌,器玩文房,俱是全備。再一細瞧,亭前石柱刻對聯:
坐飲清風荷露,笑觀麗人採蓮。
我嗤笑,迪古乃輕咳兩聲,說道:“愛妃若是覺得朕此聯不好,以後自行換掉便是。”
我搖頭笑嘆,指着亭前一株西府海棠,向他嗔道:“郎主真真愛極了海棠。”話說完,一陣清香飄來,我鼻翼微微一動,脫口笑道:“早春的白玉蘭已經開了。”
果然呢,三株白玉蘭聳立在亭子背後,枝頭三三兩兩地綴着飽滿雪白的花骨朵,散發着一縷縷沁人心脾的芳香。
我見亭子尚未題名,便道:“郎主既已題了對聯,這名字自然也要取一個。我才疏學淺,只想出‘沁芳’二字,郎主以爲如何?”
迪古乃笑道:“當然妙,這二字一出,色香味俱全,如何不妙?”說罷吩咐孔彥舟記下,回頭制匾。
我笑着轉過身,望向甬路左側,卻是一座鬱鬱蔥蔥的花圃。
白石爲欄,修砌地高矮不平,活潑生動,毫不呆板。花圃邊緣設花架,植有薔薇、玫瑰,不過離花期尚早,只稀稀落落地結着花苞。再往裡去,山茶成林,牡丹成片,綠葉蔥蘢,只待花開。
我笑得開心,眸中聚滿柔情蜜意,心頭的花兒相繼盛開。孔彥舟上前道:“這花圃中的土壤,混合了南方北方,經由花匠們精心調配而成,娘娘大可放心,這山茶花不會不適應。”
我頷首微笑,目光落在未央宮正殿。
桂殿巍峨,金銀煥彩,相較庭院之清幽,倒是極其富麗了。孔彥舟察言觀色,一邊引着我們入正殿,一邊解釋道:“娘娘雖喜愛幽靜,但娘娘身爲元妃,地位尊崇,正殿若過於簡素,略顯得不合禮制。”
我“嗯”一聲,擡腳踏過門檻。正殿開闊,金窗玉檻,帳舞蟠龍,簾飛綵鳳,珠寶爭輝。迪古乃拉一拉我,眨眼笑道:“朕帶你去瞧寢殿。”
推開殿門,一縷幽香迎面而來。寢殿乃休息之處,故而以雅緻精巧爲主。饒是如此,鋪陳得仍是窮極紈麗,珠簾繡幕,風起綃動,層層疊疊,暗香縈繞,叫人眼中盡是迷華。
迪古乃引我至楊妃榻前,我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不禁雙頰一紅,掩面笑出聲。
原來楊妃榻旁,有一紫檀桌屏,上頭繡着一位美人,正臥榻小憩。眉目嬌俏,脣邊含笑,皓腕半露,託着香腮。迪古乃摟着我,低低問道:“宛宛,這繡像中的婦人,可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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