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聽着,讓我爲統一而死,可以!讓我爲統一而嫁,絕不可能!”微濃神色堅定,話語堅決。撂下這句話,她徑直繞過面前幾人往外走,便聽明塵遠亟亟在她身後問道:“郡主,您要去哪兒?”
“下山!”微濃摘下腰上的令牌,狠狠摔在地上。這令牌是爲此次和談而特別製作的,所有能上蒼山的人,都需佩戴以示區分,此刻微濃將它摘下來,意思不言而喻。
可她走了還沒兩步,便被戍衛在此的侍衛們攔住,她轉過頭來,卻沒再看明塵遠,而是望向屋內的雲辰,譏諷道:“怎麼?難道離侯打算故技重施,將我困在山上渴死餓死?”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這是一種威脅——若是不放她走,她會絕食。
“放她走。”就在此時,雲辰終於跨出屋門,淡淡命道。他依舊沒什麼表情,唯有一雙深邃而清淡的眸子看着她,卻再也沒有從前或隱忍、或深沉、或熱烈的目光了。
微濃忽然覺得不認識他,或者說,不認識這裡的任何一個人。她不知道老天是怎麼了,一直在戲弄着她,讓十幾年前的故事在她身上又一次上演。
十六歲,聶星痕自作主張決定了她的婚事;二十九歲時,雲辰重複了這個決定。
世事彷彿都是輪迴着,如此荒誕無稽,爲什麼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都要打着愛的名義,不約而同做出她最不能忍受的一件事!
微濃強忍着即將奪眶的淚意,飛奔着往蒼山下跑去。這一刻,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輩子再也不要看見他們,再也不要!
幾個人定定看着微濃瘋狂奔跑的背影,心中皆是感慨頗多。定義侯忍不住抱怨:“新朝的開國皇后,天下女子夢寐以求的位置,這是擡舉她,她居然不稀罕!”
雲辰嗤笑出聲,沒有接話。
定義侯想起自己在寧王宮的所見所聞,對雲辰感到一陣畏懼,故而沒有做聲。
雖然杜仲向來不喜歡定義侯,但在外人面前,他們同爲燕國人,還是要同仇敵愾的。於是杜仲立即表達了不滿:“離侯私自做主將我燕國的人放下山,這又是何道理?她若不回來可怎麼辦?”
雲辰絲毫沒有迴應杜仲的意思,他眼眸曠遠、目光綿長,注視着遠方那個越發模糊的身影,低聲呢喃着:“她會回來的……”
一個月後,燕寧兩方人馬仍在蒼山和談,正談到朝臣設立的緊要關頭,聶星逸卻突然來信招回定義侯暮皓。定義侯接到書信之後,只是粗略一看便犯了心悸,整個人踉蹌着跌倒在地,痛苦地喊着:“造孽,造孽……”
明塵遠一聽這話,忙問:“是燕王宮有變?還是長公主府有變?”
定義侯顫抖着將手中書信交給他:“你自己看吧。”
信上說,就在一個半月前,長公主給聶星逸的兩子兩女徹底解了毒,又因顧及自己的兩個兒子被困燕王宮,所以對聶星逸的幾個孩子態度有所好轉。這其中,聶星逸的庶出長子聶望成已經快滿十五歲了,最小的兒子聶望安也快八歲,四個孩子都已通了人事,又因爲多年在龍乾宮備受冷眼,小小年紀都很成熟。
長公主給他們解了毒,孩子們看似沒有什麼反應,都老老實實地呆在公主府,也因此放鬆了長公主的警惕。如此一晃半月,恰好趕上四月二十五長公主的壽宴,長公主藉着壽宴之際邀請聶星逸出席,實則是想借此機會救出被困宮中的兩子暮楓和暮枟。聶星逸接到帖子之後,先前答應出席,然而臨到開席之際卻臨時變卦,只派了身邊得利的太監送去賀禮。
不想也知,長公主派去宮中營救愛子的人馬自然失敗了,她當晚氣得頭風發作,不僅將壽宴做砸,還將整個長公主府折騰得人仰馬翻。然而誰也沒想到,就在當日晚,一個前來賀壽的大臣悄悄聯繫上了聶星逸的四個子女,裡應外合幫着他們逃跑了!
當長公主得知這個消息時,四個孩子已經在假侍衛的掩護下跑出了長公主府後門,兩個男孩子動作快,已經跳上了馬車;兩個女孩子跑得慢,被公主府的侍衛抓到。長公主顧不得頭風發作,親自出面以兩個女孩子做要挾,要求聶望成和聶望安放棄逃跑,豈料聶望成竟然不假思索地揮開馬鞭,駕車跑了!
當侍衛們再去追趕時,四面八方竟然涌出十幾輛相同的馬車,成功混淆了抓捕的視線,再加上夜色太深,追捕困難,聶望成與聶望安便徹底沒了蹤影。
長公主一氣之下殺了聶星逸的長女,還斬斷其手臂送進燕王宮,揚言若是不將暮楓和暮枟放出來,便將其幺女千刀萬剮。
聶星逸見長女被殺,一怒之下也斬斷了暮楓、暮枟兩人的左腕,還率軍強攻長公主府。如今雙方各有死傷,正在艱難對峙之中……
——這就是聶星逸來信的目的,希望定義侯能儘快趕回京州調解此事。
明塵遠讀完整封信,已經從字裡行間感受到了這些日子的驚心動魄,可他顧不得想太多,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他的孩子也在長公主府!
明塵遠忙抓着定義侯追問:“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怎樣了?有沒有受牽連?有沒有受傷?”
定義侯顧不得杜仲也在場,當即老淚縱橫地道:“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害得他們手足相殘!”言罷他慌慌張張地從地上爬起來,對明塵遠和杜仲說道:“不行!我要下山!我要回京州!”
輔國大將軍杜仲見定義侯不顧儀態痛哭流涕,只覺得厭惡:“和談正進行到關鍵時刻,你怎能退縮?”
反而是明塵遠替定義侯說了句話:“大將軍海涵,長公主府發生了大事,其中牽連甚廣,定義侯非回去不可。”
其實明塵遠自己也想回去,但想起如今和談的膠着,還有冊立三王之事纔剛剛定下來,若是自己眼下回去,長公主必定正惱着他。而他手裡暫時又無兵可用,回去只會將孩子們置於更危險的境地,與其被動,倒不如不回去,也許長公主看不到他,反而對孩子們是一樁好事。
想到此處,明塵遠當即下定決心,忍不住再對杜仲請道:“大將軍,定義侯若是不回去,京州必定要亂成一團!和談大局已定,燕國有你我即可,還請您答應讓定義侯下山。”
此次上山時,燕、寧、姜三方已經有了約定,和談使臣關係重大,任何人下山,必須要有同行的其他使臣做保薦,以證其下山之後生死自負,任何後果都與和談無關。微濃是不在使臣名單之上的,故而下山還算自由;但定義侯若要下山,則必須經過明塵遠、杜仲二人共同保薦纔可。
杜仲和明塵遠從前同屬聶星痕一派,兩人在大局上雖是一條船,其實私底下也有些齟齬。說到底,不過是明塵遠手中有實實在在的軍權,又掌握着京畿衛,而杜仲這個輔國大將軍只是個虛名而已。再者,杜仲身爲老臣思想保守,實在看不慣明塵遠背棄祖宗,改了一個恥辱的姓氏用以討好聶星痕的做法。
但事到如今,建立新朝已成定局,冊封三王的決定也已達成共識,杜仲想着明塵遠即將在三王中佔有一席之地,而自己卻已老邁,便想賣明塵遠一個面子。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定義侯,又看了看明塵遠,見後者一臉焦急之色,便故作爲難地點了點頭:“爲了大局着想,好吧!”
定義侯與明塵遠同時鬆了一口氣,異口同聲說道:“多謝大將軍!”前者立刻研墨寫明下山事由,其餘兩人則先後在保薦人的位置簽下名字、按上手印。
“侯爺,犬子、小女的安危可就交到您手中了!如今不比從前,咱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您明白嗎?”明塵遠對定義侯直言不諱。
自從冊立三王的提議定下來,定義侯與明塵遠的關係也緩和不少,前者點了點頭:“鎮國侯放心,老夫省得輕重。”言罷,定義侯彷彿一刻也等不及了,沒等墨跡乾透便捧着保薦書匆匆離開,邊走還邊吩咐貼身小廝收拾行裝。
望着定義侯狼狽走遠的背影,明塵遠忍不住再次道了一聲謝:“大將軍,大恩不言謝,日後您但凡有命,遠定當效犬馬之勞。”
杜仲自然曉得明塵遠的子女都在長公主府上,此刻聽他這番言語,遂也隱晦地回道:“鎮國侯客氣了,爲人父母者,自然滿心記掛子女,老夫也是四個兒子的父親,對您這份焦慮感同身受。只可惜老夫老了,恐怕無法再爲新朝效力了,如今巴巴地趕來和談,一則是怕辜負殿下生前囑託,二則也是想在新朝謀個閒職,以期能安安穩穩地致仕。”
明塵遠何等聰明之人,一聽此言便明瞭杜仲話中之意,沉默一瞬,回道:“虎父無犬子,大將軍請放心,遠入新朝之後,定當竭力舉薦令郎,咱們共同爲新朝效力。”
聽聞此言,杜仲眼角的皺紋緩緩變深,然而那笑意卻掩在了一聲嘆息之中:“其實若能說動煙嵐郡主爲後,一切都不是問題。殿下在天之靈,看到郡主有個好的歸宿,想必也能安息了。”
明塵遠垂下雙目,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才低聲回覆了兩個字:“但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