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啦啦”一陣脆響,微濃不慎將‘藥’碗打翻在地,一瞬間已是‘花’容失‘色’:“你說什麼?王后娘娘的胞弟……去世了?”
連闊“嗯”了一聲,神‘色’凝重:“就是去年我到燕國爲敬侯治病時,換回來的那位楚珩。”
楚珩……楚珩去世了!微濃看着地上摔碎的‘藥’碗,一時間有些茫然。她一直以爲,楚珩去了姜國是幸,也做好了準備遵守誓言,一輩子不與楚珩聯絡……可她沒想到,竟會是這個結果。
短短數年之內,當初父慈子孝、手足相親的楚王室成員,接二連三離世,眼看就剩下楚琮一人,真的是人丁稀落了!
微濃緩緩蹲下身子,想要伸手去拾地上的碎片,可手卻顫抖着,無論如何拾不起來。曉馨見狀頗爲擔憂,連忙替她收拾了地上狼藉,面有憂‘色’:“小姐,您沒事吧?”
微濃好似還沉浸在某種情緒之中,根本沒有任何迴應,只是無措地站起身,看向連闊:“您的師父,什麼時候能到?”
連闊在心裡頭算了算日子,回道:“少則五六日,多則十日。”
微濃點了點頭:“好,我在此等着。有勞您了。”
曉馨總覺得微濃不大對勁,可又說不上來,不禁更加擔憂:“小姐,您……”
“我有點累了。”微濃朝她擺了擺手:“我想歇下了。”
曉馨見狀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得請了連闊出去,又將‘藥’碗碎片打掃乾淨,服‘侍’微濃盥洗完畢,匆匆熄了燈。
這之後的幾日,微濃又開始變得沉默寡言起來。原本日漸開朗的‘性’情也突然消失無蹤,每日除了在驛館裡走動之外,根本沒有心思去看看外頭的景緻,也不見與人說話了。而連闊也不知在忙些什麼,每日早上出‘門’,總是到了傍晚纔回驛館。
這樣的日子讓曉馨十分難耐,她習慣了在燕王宮日日拿捏心思,如今這突如其來的放鬆安閒,總令她感到一種忐忑與憂愁。
好在五日後,連闊‘交’給她一樁大差事——收拾園子。
原來這五日裡,連闊是去找宅子了。他想到微濃要在此地解毒治病,尋思着驛館人來人往,並不是長久棲身之處,便找了當地的官員幫忙,物‘色’了一處大宅子。
宅子是新修葺的,桌椅板凳樣樣都已置辦齊全,可也少不得需要添些‘精’細物件。曉馨總算得了一件大事要做,每日便領着一衆‘侍’衛們上街採辦,大到柴米油鹽、小到燈芯燭臺,都要親自挑選。
如此忙碌了三五日,將一衆‘侍’衛們使得團團轉,算是將宅子拾掇出來了。微濃撿個現成的便宜,直接搬了進去,不禁讚歎曉馨的辦事能力之強,見效之快。
說來也巧,搬進這宅子的第三日,連闊的師父便到了。與微濃想象中不同,他並不是一位仙風道骨的老者,而是五十出頭,身形佝僂,衣着也樸素至極,穿一件洗到發白的藍布衫,看起來其貌不揚,毫無高明之處。
正是這樣一個人,卻深受姜王室倚重和百姓崇敬,是九州四國最負盛名的蠱醫,連庸。名字裡雖有個“庸”字,人卻並不平庸,除了擅毒擅蠱擅醫之外,他還擅長占卜之術,在姜國備受推崇,德高望重。而連闊,便是其最最疼愛的關‘門’弟子,盡得衣鉢真傳。
連庸抵達的當日,便爲微濃診了脈,查探了毒‘性’。而後他一連兩日未曾‘露’面,與連闊一同關‘門’商議起解毒之法,又往十萬大山裡跑了一趟,採了不少‘藥’材,捉了不少毒蟲。如此折騰了足足十餘日,師徒兩個才重新‘露’面。
而此時,時日已進入六月伏天。
“我師父的解毒之法,須得在入伏之後進行,毒物與人一樣,越是燥熱天氣,毒‘性’越發猛烈,如此才能真正推活您體內的毒血。解毒之法聽起來會有些恐怖,您也不要打聽太多,屆時我會配置昏睡的‘藥’材給您服用,儘量減少您的痛苦。”連闊如是說道。
微濃聞言,只是平靜地詢問:“勝算有幾成?”
“八成。”連闊也沒瞞着她:“凡是毒物,都有兇‘性’;凡是解毒之法,都有風險。但我師父從無失手,您也不要太過擔心了。”
“我不是擔心,”微濃似在斟酌措辭,“我在想,是否要提前留下遺言。”
“呸呸!小姐怎麼能說喪氣話呢!”曉馨在旁聽得着急,忙道:“您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連神醫的醫術啊!殿下是送您來解毒的,又不是讓您來送死的。”
“是我失言了。”微濃捋起左臂衣袖,看着那條已經攀沿至肩處的紫線,再問:“什麼時候開始解毒呢?”
“三日後。”連闊邊說邊從袖中取出一張單子,遞給曉馨,囑咐她道:“這幾日小姐的飲食,要嚴格按照這張單子進行,但凡讓她多吃一樣或少吃一樣,都會有‘性’命之憂,懂嗎?”
曉馨忙不迭地點頭稱是,連忙接過單子,大眼一掃,生生嚇了一跳——這單子上所列之物,一半是‘藥’材,一半是毒蟲,數量之多、種類之繁,曉馨前所未見。這其中好幾種毒蟲,她連聽都沒聽說過。
微濃見她拿到單子後變了臉‘色’,心裡也猜到幾分,索‘性’閉目不看,笑道:“是什麼蛇蟲鼠蟻嗎?快將單子拿走,不要讓我看見。”
微濃口中雖如此說,但後來這三日裡她還是按照連闊的叮囑進食。每每見曉馨端着湯盅進來,她幾乎看都不看一眼,徑直端了一飲而盡。如此進食三天,她只覺得體內越發燥熱難耐,而手臂上那條紫線也攀得更快了,眼看便要越過肩頭沿着脖頸一躍而上。
終於到了六月初六,這一大早卯時剛至,連庸與連闊、還有那日在驛館見過的陌生男子,師徒三人一併來到微濃的住處,開始準備驅毒之術。那陌生男子是姜王后專程派來的,一方面能參與解毒,另一方面也是姜國前來慰問的使臣,算是給聶星痕一個面子,全了燕姜之間的禮數。
而聶星痕派來的‘侍’衛們,一個個也是如臨大敵,將整座宅子圍得水泄不通,唯恐出了一丁點兒紕漏。曉馨更是跑上跑下前後忙活,卻又不知自己到底在忙些什麼。
唯獨微濃心境無‘波’,神‘色’一如往常。這種平靜一直維持到辰時,直至喝下那碗致困的湯‘藥’之後,她才從枕下取出一封書信,‘交’給曉馨,叮囑道:“凡是都有萬一,如若我出了意外死在此地,你便將這封信‘交’給聶星痕,他不會怪罪你們的。”
言罷又舉目望向窗外,神‘色’幽幽:“還有,不要將我的屍骸運回京州城,就地焚了吧!若有機會,便將骨灰帶回房州,灑到青城的護城河之中……這是我唯一的心願。”
聽了這番話,曉馨已是簌簌地流下淚來:“您怎麼又說喪氣話了,您這麼好,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但願。”微濃淡然一笑,徑自脫掉鞋襪躺下,對連庸師徒三人道:“無論結果如何,我都感‘激’三位先生的救命之恩。”
連闊畢竟與微濃相識一場,此刻也不覺流‘露’出了傷感之‘色’。連庸與那陌生男子倒是無甚表情,寬慰了她幾句,便開始施以驅毒之術。
微濃適時感到一陣睏倦,耳畔隱隱聽到曉馨說了句什麼,意識卻昏昏沉沉無力反應,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如若這一覺不能再醒來,她寧願在睡夢中與楚璃相會,如此也算美夢一場,死得其所。
也許是上蒼聽到了她的祈求,陷入昏睡的那一刻,夢境終於如‘潮’水般浮浮沉沉。朦朧之中,她好似又回到了六年前,回到了那段撕心裂肺的往事裡。
十六歲的她,被聶星痕親自送到楚國,忍受着離家背井遠走異國的孤獨,忍受着戀人變成親兄長的痛苦,獨自在異國自生自滅,無人問津。
若不是楚璃及時出現拯救了她,也許,她早已成爲了一具行屍走‘肉’。
她是怎樣與楚璃相識的?微濃在昏沉的夢境裡努力回憶着,而事實上,她也從未忘記。
那是燕國隆武十四年,八月,在她抵達楚國王都兩月之後。原本按照楚王的意思,是希望兩國能夠儘快聯姻,因爲楚王后鳳體違和,急於看到愛子成婚。於是,她與楚璃的大婚,在定下這‘門’親事時便開始匆忙籌備了,婚期就定在八月二十。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進行着,她被安置在楚王宮的毓秀宮,每日跟隨教習嬤嬤學習宮中禮儀,熟悉宗室典籍和婚儀流程,日子過得如同一潭死水,她的心也如同一片死灰。
可就在八月初,楚王后到底還是沒能捱過去,這便打‘亂’了太子的大婚計劃。按照楚國風俗,如遇高堂去世,男子須丁憂三年,其間不得行婚嫁之事,不預吉慶之典,任官者必須離職;而對於宗室成員,則可適當放短丁憂期限,民間三年,宗室三月。
如此一來,太子楚璃須得服喪三月,這婚事自然而然便推遲了,微濃也因此暫時鬆了一口氣。
自來到楚國之後,她一直嚴格遵守楚國的風俗習‘性’——婚前不與男方相見。因此,她一直不知楚璃長得什麼模樣,只聽身邊的宮婢說,太子殿下是一位面若冠‘玉’的謙謙君子。但這個形容實在太過模糊不清,她心裡頭也想象不出什麼來。
原本這般兩廂無事,她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在大婚之日才能見到楚璃。可臨近冬月之時,一樁意外事件卻打破了這固有的風俗,令她提前見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