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手中塞了這個紙條的緣故,又許是孕中火氣太大,金城額上不停地冒汗,竟順着額頭臉頰往下淌。宮婢見狀‘欲’爲她拭汗,她擔心手中的紙條被人瞧見,趕忙拒絕了。
魏良媛只好用自己的絹帕替她拭汗,不忘提醒道:“公主注意腳下‘門’檻。”
金城神‘色’敏感地點了點頭,汗珠便如水似地淌落,徑直滴在了地磚之上。魏良媛嘆了口氣,再次擡手打算替她拭汗,被她擺手拒絕:“不,不用了。”
說話的同時,金城一隻腳恰好踏出‘門’檻,但不知爲何,她竟“唰”地一下腳底打滑,整個人猛然向後仰倒。
此時魏良媛正將絹帕放入袖中,沒能及時拉住金城。後頭幾個宮婢連忙伸手相扶,卻是人擠人爭搶不已,眼看金城即將滑倒,魏良媛終於拉住她一片衣袖!
“撕拉”一聲,衣袖被扯開一條縫隙,金城公主肚子太大身子太重,終是不可避免地仰面摔在了地上!
“公主!”宮婢們驚慌失措,魏良媛也連忙擠了過去。
“我……我的肚子……”金城額上霎時大汗淋漓,疼出了眼淚。
“快傳御醫!傳御醫!”魏良媛慌忙命道,還不忘將手悄悄深入金城的袖中,悄無聲息地從她手中拿回了紙條。
兩個時辰後,金城公主落了胎,是個六月大的男嬰。她因傷心過度,昏了過去。
魏良媛脫簪跪在東宮含紫殿‘門’外,等待微濃的處置。
但此刻,太子聶星逸和微濃已被宣召去了鳳朝宮。
“這孩子沒得也真是時候,不是你派魏良媛做的吧?”王后看向聶星逸。
聶星逸搖了搖頭:“豈會?兒臣原本還以爲,金城這一胎必是平穩無恙了……這應該是個意外。”
“你別急着替魏良媛脫罪。”赫連王后又看向微濃:“太子妃怎麼看?”
“魏良媛賢淑溫婉,不會故意爲之。再者,公主落了孩子,對她一點好處也沒。”微濃看了聶星逸一眼,道:“應是意外。”
“嗯。”赫連王后這才點了點頭:“魏良媛‘侍’奉太子多年,一直無甚差錯。這一次又是衆目睽睽之下,本宮也覺得她不會這麼傻,故意害金城落胎。”
一錘定音。
聶星逸聽聞此言,方纔緊繃的面‘色’終於放鬆下來:“魏良媛一直爲此事自責不已,此刻正脫簪跪在含紫殿外,請求發落。”
魏連翩身爲太子良媛,是沒有資格前來鳳朝宮請罪的,只能請太子妃定罪。聶星逸這番話看似尋常無奇,實則疼惜之意不言而喻。
赫連王后見愛子如此兒‘女’情長,有些不滿,但還是給了他面子:“金城腹中這個孩子,我本也不願留下,如今落了正好。你那個魏良媛,歪打正着!”
“兒臣謝母后體恤!”聶星逸立時浮上喜‘色’。
“你別高興太早。”赫連王后又嘆了口氣:“金城如今還昏‘迷’着,雖無‘性’命之憂,到底也傷了身子。於公於‘私’,魏良媛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是,是。”聶星逸忙道:“但憑母后處置。”
赫連王后輕哼一聲,卻是對微濃道:“既然是東宮的人,還是你看着辦吧!”
聶星逸又立刻看向微濃,目光隱帶希冀和祈求之‘色’,似在請她手下留情。
他對魏良媛應該很有情分吧!微濃沉‘吟’片刻,回道:“念在魏良媛是無心之錯,又是觸犯,便杖責三十,罰俸兩年可好?”
這懲罰真是太輕了!尤其是“杖責三十”,重責或輕責,大有文章可做。赫連王后蹙了蹙眉,覺得這處置過輕了。但她轉念又想,微濃能顧念聶星逸的心思,正是他夫妻和睦的象徵,於是她便也沒再多說,朝二人擺了擺手:“成了,我要去看看金城,你們兩個去龍乾宮‘侍’疾吧!”
聶星逸與微濃稱是,一併離開鳳朝宮。聶星逸還特意命貼身太監回了東宮一趟,照看魏良媛受刑之事。
待到這夜晚間,魏良媛已受完三十杖。無論杖責的力度如何,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總不能讓人發現是放了水。魏良媛趴在寢殿的榻上歇息,正有些昏昏沉沉的睡意,卻被外頭的吵嚷聲驚醒了。
“魏連翩!”明丹姝不顧‘侍’衛的阻攔,怒而闖了進來,指着她的鼻子喝罵:“你是故意的是不是?是不是?”
魏良媛瞧着跟進來的宮‘女’和太監,衝他們擺了擺手,隨即也抹了淚,掙扎着從榻上站起來:“是我對不住老爺和大公子……”
明丹姝此刻垂淚不止,臉‘色’被怒意染得通紅:“你是明塵遠的人,此事必定是他指使你的!是不是?他想讓我大哥無後,是不是?”
魏良媛連忙否認:“不,不是的……二公子很久不與我聯絡了……這真的是場意外!”
明丹姝哪裡肯信,竟然失態地俯首痛哭,一張嬌顏霎時梨‘花’帶雨:“是我對不住大哥……我讓他無後了……”
魏良媛也強忍着傷痛下跪,默默流淚賠罪。
明丹姝於淚意朦朧之中瞥了她一眼,咬牙切齒地道:“我要拆穿你!我要將你的事告訴太子!你這個惡毒的‘女’人,你去黃泉路上給我大哥賠罪吧!”
“不!不!大小姐,您不能這麼做!”魏良媛一聽之下是真得急了,也顧不得身上傷勢輕重,拽住明丹姝的衣裙下襬,哀求着:“大小姐,此事真是一場意外,真得不關二公子的事!您不能……他也是您的哥哥啊!”
“他是什麼出身,也配我叫一聲哥?”明丹姝一腳踢開魏良媛,轉身便往外走。
“大小姐!”魏良媛心口捱了她一腳,一時竟沒能從地上爬起來,又怕她真地撕下臉面去告發明塵遠,不禁心急如焚。
明丹姝一邊抹淚一邊往宜暖殿外走,視線被淚水模糊着,不提防迎面撞上了一個人,致使她向後趔趄兩步。
“丹姝?”聶星逸正要跨進殿‘門’,被她這麼一撞,身形也晃了晃方纔站穩。他見明丹姝這副模樣,便知她是來尋魏良媛的晦氣了。
而此時,魏良媛也從內殿追了出來,見聶星逸與明丹姝站在殿‘門’口,臉‘色’“唰”地一下白透了。
聶星逸先看了看魏良媛,又故意轉向明丹姝,詢問:“這是怎麼了?爲金城的事情難受?”
“殿下……”魏良媛立刻搶在明丹姝前頭出了聲,輕輕說道:“明良娣心裡難受,來找妾身說說話。”
“剛領了罰,你逞什麼強?快回內殿歇着!”聶星逸有心寬慰她:“此事並非你的過錯,你已經夠盡心了。”
魏良媛神‘色’焦慮,站在原地沒動。明丹姝回眸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殿下!妾身有事向您稟報。”
她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魏良媛也在說話,不僅說了,還跪下了:“殿下,妾身愧對公主,愧對明良媛,愧對您與太子妃的信任……”
明丹姝隱隱覺得,魏良媛說到“信任”二字時,好似特意重重強調了一番,像是在暗示她什麼。這讓她猛然醒悟到,明塵遠與魏良媛的事情尚且不能說。
如若說了,便等同於承認魏良媛從前是明府的人。而自己曾與魏良媛如此‘交’好,更是攤上了大罪,必定惹聶星逸懷疑自己將他的起居外泄給明家。即便聶星逸既往不咎,她也難逃“知情不報”的罪責。
若是再讓赫連王后知曉了此事……難保不會給明氏扣上一頂“圖謀不軌”的帽子。屆時自己哪裡還有活路?
想到此處,明丹姝終於明白過來,爲何明塵遠會對她毫無防備,將魏良媛的事情告知了她。他分明已經算好了,自己沒法子揭發此事,一旦拆穿,根本不會有好果子吃!
明丹姝悚然意識到自己已踏入萬劫不復的地步當中,根本沒法子回頭了。也不知是因爲這個原因,還是別的什麼,那種絕望的、走投無路的情緒像‘潮’水一樣洶涌襲來,她終於再次痛哭失聲,伏在聶星逸身上涕淚‘交’織。
聶星逸無奈地攬過她低哄幾句,又朝魏良媛使了個眼‘色’。魏良媛見明丹姝一直痛哭而不言語,猜測她已經分析出了利弊,也唯恐自己說多了適得其反,只得忐忑不安地退回寢殿。
一場風‘波’就此消弭於無形,然而金城公主的靈犀宮中,卻有一場新的風‘波’即將到來。
落胎的當天夜裡,金城終於悠悠轉醒,望見守在自己身旁的王后,只是冷淡地問了一句:“魏良媛是母后的人嗎?”
赫連王后本來正握着金城的手,聽見這話立刻將手鬆開,沉聲反問:“你懷疑母后強‘逼’你墮胎?”
金城雙眸無神地看向帳頂,算是默認。
赫連王后覺得心寒,卻還是耐着‘性’子解釋:“此事的確是個意外,魏良媛雖是你哥哥的人,但不曾與母后親近。”
金城公主“哦”了一聲,仍舊不接話,也不哭不鬧。
赫連王后最瞭解愛‘女’的‘性’子,見她如此沉默,更怕她做出什麼傻事來,忙道:“金城啊,你有什麼話可以對母后說出來。母后見你這個樣子,心裡頭也難受。”
金城聽聞此言,睫‘毛’微微顫了一顫,繼而開口說道:“‘女’兒想見塵郎。”
赫連王后臉‘色’一沉,拒絕的話已到了口邊,誰知金城又道:“若是見不到塵郎,‘女’兒也不想活了。”
這算是威脅了。赫連王后眉目深蹙,考慮了半晌,終是拗不過她的‘性’子,只得點頭:“好吧,母后許他來看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