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離間之術(1)
月黑風高,涼風習習。
一道暗影悄然接近了庫房,他東瞅瞅、西瞅瞅,十分警惕的樣子。庫房的大門緊閉,他掏出一根鐵絲伸入門縫,輕輕地、輕輕地撬開了裡頭的鎖。
嘎吱——
大門發出刺耳的聲響,他弓了弓身子,如驚了的老鼠四處張望,確定無人發現才又壯着膽子跨入房內。
在他背上是一個沉甸甸的大包袱。
他走到一堆嶄新的木箱子前,挨個打開,然後從包袱裡取出藥粉和剪刀,先在箱子裡灑了一層,爾後從底部翻出幾匹上好的綾羅綢緞,二話不說便剪了下去“給我抓住他!”
一聲突兀的厲喝,他身子一顫,還沒做出反應便被兩名孔武有力的婆子給按在了地上!
火光瞬間點亮了陰暗的庫房,光影處,水玲瓏一襲白衣,倨傲而立,她神色淡漠地掃了男子一眼,意料之外卻又覺得是情理之中,從吳媽媽鬧事開始她就懷疑有人終於坐不住要對她展開報復了,但她的玲香院不好下手,對方只能從她管理的部門一一進行打擊,雜院和膳房鬧了一次,短期內不會再折騰,如此便只剩庫房。
水玲瓏行至箱子旁,探出手捏了一點藥粉,聞了聞之後冷冷一哼,竟然是磷!這是想讓太子府在盛夏自己燒起來嗎?
水玲瓏冷冷的看向男子:“阿義,沒想到會是你啊。看來上回的冷水你還沒有喝夠,來人,把水缸擡進來。”
“是!”杜媽媽恭敬地應下,帶領兩名粗使婆子把一早準備好的大水缸給搬了進來。
水玲瓏問也不問便說道:“扔進去,我看着心煩,死了就埋在後山的亂葬崗吧。”
死?阿義懵了,他老子娘是府裡的家奴,柳綠也是,但他不是!他老子娘曾經幫過老太爺的大忙,是以,老太爺在世時便給他脫了奴籍,並准許他住在府裡,他是平民,是受大周律法保護的,大小姐不能這麼對他!他吞了吞口水,咆哮道:“大小姐,你不能濫殺無辜,我又不是府裡的下人!你沒資格處置我!”
“誰說我處置的是府裡的下人?”水玲瓏聳了聳肩,問向枝繁,“我處理的是府裡的下人?”
枝繁就笑着答道:“咱們尚書府家風嚴謹,絕不會出這種背信棄義的奴才,今晚是有惡賊擅闖尚書府,按律當誅,打死了到官府登個記便算了事。”
水玲瓏微微一笑:“是吧,我就說呢,本小姐宅心仁厚,怎麼捨得對家奴下此狠手?既然是惡賊,那就弄死吧!”
衆奴在聽到“宅心仁厚”幾個字時,齊齊打了個冷顫,這好比一隻狐狸說,我愛青菜,從不吃肉…
水玲瓏拍了拍手轉身離開了庫房,身後響起一片水聲。
她不喜歡和人討價還價,尤其不用問她也知道是誰指使的阿義。阿義動的是冰冰的嫁妝,若是嫁妝出了問題,一則,冰冰會在雲禮跟前丟臉,二則,冰冰會怨上爲她準備嫁妝的人。既嫉妒冰冰又恨她的人,舍水玲溪其誰?
看吧,這輩子就算她想放過水玲溪,水玲溪也非得和她槓上,真不明白她自己得病關她什麼事?下定決心要將太子妃換掉的是水航歌又不是她,水玲溪幹嘛不找水航歌的麻煩?
果然是腦子有毛病!
水玲瓏慵懶地挑了挑眉,一邊走一邊思量着自己該回敬水玲溪一份怎樣的大禮。
柳綠回了玲香院,葉茂很高興,大小姐喜歡屋子裡人多,偏阿四和阿季總愛胡亂獻媚,大小姐一般不讓她倆進來,她和枝繁偶爾輪流出去辦事,便只有兩個人陪着大小姐,現在柳綠回來了,多好!
侍奉茶水的丫鬟屬於二等,與阿四、阿季平起平坐,從前柳綠做一等丫鬟時沒少打壓下邊兒的人,但凡誰想湊到大小姐跟前兒獻媚都沒機會,是以,大家明着沒說,心裡卻是有些忌憚和嫉妒柳綠。現在柳綠又回來了,卻只是個二等丫鬟,多好!
心情最複雜的是枝繁,當初勸大小姐提防柳綠的是她,後面主動去探望柳綠的也是她,人都是這樣,當同伴比你弱小時你會心生憐憫,可一旦對方展現出可能超越你的潛力時,你心裡可就不那麼好受了。
柳綠遞過一杯玫瑰花茶,笑盈盈地道:“大小姐,請用茶。”
“嗯。”水玲瓏端起茶杯,香味、溫度和濃度都剛剛好,是她喜歡的味道,她喝了一杯,又遞給了柳綠,柳綠歡喜地滿上。
枝繁放下手裡的繡活兒,笑着道:“大小姐今兒還沒按摩手呢,奴婢給你按按。”
水玲瓏不由自主地想起諸葛鈺握着她的手很是享受的模樣,搖頭道:“不了。”
枝繁垂下眸子,繼續做繡活兒。
水玲瓏不動聲色地瞟了枝繁一眼,又道:“東西寄出去了?”
柳綠和葉茂就詫異地看向了枝繁,大小姐讓枝繁寄了東西?
枝繁感受到了二人的注視,懸着的心稍稍放下,機密事件大小姐一般都交給她辦,可見她在大小姐心中的地位是無可撼動的,這麼一想,她的臉上有了笑容:“寄了,給了三倍的銀子,快馬加鞭,幾日便能送到。”
“嗯。”水玲瓏發出一聲輕微的鼻音,丫鬟們之間的關係也要平衡好,既不能讓她們鐵板一塊,亦不能真讓她們鬧起來。
按照欽天監算的黃道吉日,雲禮和冰冰在四月中旬完婚。眼看婚期將至,老夫人命人將府裡裝扮得煥然一新,地上一應的紅綢,廊下成片的嬌花,白色繡彩圖燈籠被扯下,換上大紅色八角琉璃燈,所有下人均領了兩套新衣,整座尚書府喜慶一片。
與此同時,朝中重臣每日都在探討南水西掉的方案,水航歌忙得不可開交,根本不理宅子裡的事。按理說,冰冰就算不是他親生女兒也是他侄女兒,冰冰做了太子妃他的面子上也是有光的,但他對冰冰和太子的大婚表現出了史無前例的冷淡!
而另外一件出乎水玲瓏意料的事情是,向來只在軍中掛了個閒職的鎮北王突然提出全程參與南水西掉部署工作的要求,喀什慶缺水,南水西掉刻不容緩,作爲喀什慶的重要人物,鎮北王參與其中無可厚非。
雲禮卻在朝堂上駁回了鎮北王的請求,認爲此事當由專門的水利官員負責。
鎮北王和幾名官員聯名上奏,與太子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脣槍舌戰,直到把皇帝鬧得暈頭轉向,皇帝纔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准奏!冊封諸葛愛卿爲南水西掉的督查使,全程跟蹤此項目的進度。”
前世,鎮北王並未對南水西掉引起高度重視,任由荀楓把溝渠建在了自己想要的地方,結果喀什慶暴亂,荀楓開閘泄洪兩個時辰,當即淹了十幾處村莊,然後喀什慶無條件的投誠了。
就不知這一世鎮北王爲何突然對此事展開了關注,難道有人提醒他當心南水西掉的工程?水玲瓏就想到了郭焱,那個極有可能和她一樣都重生了一回的人。
老夫人心中記掛着冰冰和太子的婚事,派水玲瓏前往姚府將冰冰接回來,水玲瓏去了幾次都沒能讓老夫人如願,老夫人的心裡漸漸有了不詳的預感,她喚了水玲瓏到福壽院:“哪有臨出嫁了還住在別人家的?冰冰是怎麼與你說的?”
水玲瓏故作疑惑地道:“我去了幾次,三公主都在,三公主喜歡冰冰,我也不好多問。”
是這樣嗎?三公主是太子的嫡親妹妹,與三公主打好關係,將來救水沉香出冷宮的機率又大了一些,老夫人不停地安慰自己,直到大婚前一天,老夫人終於坐不住,親自去姚府接冰冰回來,卻被告知冰冰一大早便離開了。
離開了?
去了哪裡?
難道冰冰悔婚了?
老夫人惴惴不安地回了府,在房裡踱來踱去,腦海裡一刻不停地思量着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先是她給魏氏寫了道歉信並表達想讓冰冰做太子妃的意思,再是他們把冰冰送入京城,在尚書府接了皇后娘娘的懿旨。
這中間哪裡出了問題呢?
靈光一閃,老夫人眉心一跳!
信!
對了,就是信!
魏氏和二兒子都沒給她回過任何信,只是把冰冰給送入了京城!她以爲二兒子和魏氏是原諒她了才同意讓冰冰入京的,而今仔細回想,他們一句原諒的話都沒說!
他們壓根兒沒打算原諒她,他們只是在利用她!
“快…快…叫大老爺過來!”老夫人氣得血氣上涌,兩眼冒金星。
王媽媽急急忙忙往外走,老夫人癱坐在了軟榻上,從頭到腳,每個汗毛都豎了起來,如果二兒子沒原諒她,冰冰卻做了太子妃,那麼,水沉香出冷宮完全是癡人說夢了啊!
不多時,王媽媽滿頭大汗地跑進了屋,臉色難看得像塗了一層碳粉:“老…老…老夫人…大老爺他…公務繁忙,抽不開身!”
就在府裡,他卻抽不開身?!
兒子這是…怨上她了呀!
巨大的壓力排山倒海而來,老夫人只覺天旋地轉,頭重腳輕,隨即後背狠狠一痛,不知撞到什麼東西,四周的各種聲響彷彿一瞬間變得萬籟寂靜,老夫人闔上了眼眸…
“老夫人!老夫人!老夫人您怎麼了?”王媽媽看着忽而倒地的老夫人,大驚失色,竟是…這麼快嗎?
太子大婚,舉國歡慶。
御林軍護送着迎親隊伍從太子府一路行至京城新建的水府,雲禮身着尚宮局特製的大紅色吉服,玉樹臨風、俊逸倜儻,自大街上徜徉而過,他的臉上始終掛着優雅的笑,習慣了萬衆矚目的他也習慣了戴一張無懈可擊的面具。
爲了不嫁他,她竟是苦心算計了所有人,讓自己的堂妹取而代之,他真想問問自己到底哪裡輸給了諸葛鈺?
喜房內,冰冰換上太子妃吉服,頭戴小鳳冠,笑容滿面地看着魏氏和水玲瓏。老夫人病倒,水玲瓏便代表尚書府前來給冰冰道賀,並將尚書府準備的嫁妝送給冰冰,這是冰冰應得的。
魏氏的眼底竄起一層薄薄的霧氣,走得急的緣故,孩子們仍在臺州,她和丈夫先搬了過來,是以屋子裡就水玲瓏一個親人。魏氏和水玲瓏通過幾封書信,彼此十分坦誠,水玲瓏直言不願嫁入皇家,魏氏表態要替死去的父兄和孩子討回公道。沐二爺一知半解,這是兩個女人的秘密。
魏氏笑着對冰冰說道:“先去趟恭房,聽說待會兒入宮覲見帝后,三叩九拜連歇息的時間都無。”
冰冰看了水玲瓏一眼,笑容可掬道:“好。”
冰冰走後,魏氏開門見山道:“冰冰很喜歡太子殿下,她給我的每一封信都提到了他。”
水玲瓏的眼神一閃,笑容淺淺:“冰冰聰慧過人又美麗大方,太子殿下總有一天能發現冰冰的好。”並未否認什麼!
魏氏就點了點頭:“若不是你從中周旋讓冰冰成了姚大夫人的乾女兒,我想這次一同入府的一定會有幾名側妃。”
因爲冰冰和姚家綁在了一塊兒,所以姚皇后才制止了其他人的小心思,至少在冰冰誕下長子之前,府裡不會有別的姬妾。但魏氏並沒說感謝的話!
魏氏和水玲瓏的合作關係就好比二人同時看上了一個橙子,值得慶幸的是一人只要果皮一人只要果肉,不用爲誰分多分少而爭得不可開交。
魏氏若假心假意地講些客套話,水玲瓏反倒不愛聽,就這樣挺好:“比起大多數人來說,冰冰的確是幸運的,我一路從街道上走來,那哭花了臉的千金小姐們不知多少個呢!”
玩笑話,意思卻真。大家誰也沒必要感謝誰,但請你魏氏記清楚,冰冰這幸運到底是誰給的,尚書府又不是真的沒女兒了。
魏氏聞言臉色就是微微一變,很快再次笑開,眼底少了一絲探究,多了一分真誠:“冰冰的性子還是單純了些,還望你日後多和冰冰走動,教她一些爲人處事的方式,我在這裡,謝謝你了。”
言罷,起身朝水玲瓏福了下去。
水玲瓏側身避過,又給她回了一禮,並燦燦一笑:“二嬸言重了,冰冰是太子妃,我仰仗她還來不及,何來教她?不過是姐妹之間閒話家常,打發無聊時光罷了。”
每句話都說得特別柔和謙遜,但魏氏分明從中感受到了一股誰也比不得的強勢,眼前的少女總喜歡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說明她嚴重缺乏信任和安全感,魏氏看破不說破,只笑道:“那好,你和冰冰年紀相仿,又是姐妹,真該多走動的。當年的事…”頓了頓,笑容漸漸淡去,“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
水玲瓏挑了挑眉!
魏氏說道:“我父兄不是死於泥石流,而是喪命在了一名郡主的手中。那名郡主看上了你二叔,但你二叔執意要娶我過門,這纔有了我父兄喪命以及我胎兒慘死的厄運,郡主是主謀,老夫人和你父親就是幫兇,我只是在替我慘死的親人報仇,冰冰不知情的…”
水玲瓏淡淡地道:“我知道。”
不多時,外人稟報太子來了。
魏氏和水玲瓏送冰冰上了花轎。
臨行前,雲禮看向水玲瓏:“你們的婚期定了嗎?”
水玲瓏不看他,低垂着眉眼道:“回太子殿下的話,定了。”
雲禮的大掌一握:“幾月幾號?我也去喝杯喜酒。”那聲,帶了一分戲謔。
水玲瓏微微蹙眉,雲禮似乎有些咄咄逼人了:“屆時會給殿下發請帖,歡迎殿下和太子妃前來觀禮。”
雲禮瀲灩的眸子裡掠過一絲黯然,半響後,緩緩地道:“好。”
想就此離開,卻突兀地來了句,“如果你改變主意…”
水玲瓏打斷他的話:“即使改變主意,也請太子殿下祝福臣女!”頓了頓,道,“覓得另一段花好月圓。”
“意思是可以是所有人除了我…”雲禮苦澀地笑了。
冰冰坐下花轎裡,用蔥白纖指挑開簾幕的一條縫隙,太子背對着她,她看不清他表情,鑼鼓喧譁,她也聽不見他聲音,只是他微微顫抖的拳頭讓她明白,這個男人忍得很辛苦。
冰冰想起昨晚娘親對她說的話,“女兒啊,這是你自己的選擇娘就不反對什麼了,太子心裡裝着一個人總比誰都不裝的好,因爲這個人永遠無法成爲他的女人,你得不到他的心,誰也得不到,後面的女人身份地位不如你,若再無太子的心又有何懼?所以,不要嫉妒水玲瓏,也不要刻意離間水玲瓏和太子的關係,太子即便不再愛她,下一個也未必愛你,與其冒險讓太子愛上別的姬妾,不如…順其自然,哪怕水玲瓏一輩子佔着太子的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