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溫盯着女子,連忙問道:“你可是前宋州刺史之女?”
女子擡起頭來,勉強看了朱溫一眼,低聲應是。
朱溫大喜,連忙扶着對方落座,然後揮手讓衆人退下。將領們不明所以,但見朱溫這副模樣,也不好多問什麼,咋咋呼呼的就走了。臨了也沒忘記,把餘下那幾個女子帶走。
女子戰戰兢兢,不敢落座,猶如受驚的小麋鹿,看了朱溫兩眼,梨花帶雨的臉上滿是畏懼,朱溫見她這番模樣,連忙解釋道:“姑娘不必害怕,你我乃是同鄉,此番你驟遭兵禍,想必受驚不小,但到了我這裡,完全不必再擔心,有我老朱在,沒人能夠傷害你!”
說着,朱溫立即吩咐門外的親兵,讓他們去準備乾淨衣裳,準備飯食湯水。
女子受寵若驚,連忙道謝,朱溫態度愈發隨和,聲音也變得溫柔起來,他問道:“不知姑娘可還有什麼家人?如果也在同州,只管告訴老朱知道,保證讓你們團聚!”
女子姓張,喚作張惠,她完全不認識朱溫這個同鄉,也不知道對方爲何認識自己,但她總歸是刺史之女,認識她的人總比她認識的人多,況且朱溫也沒有騙她的必要,怯生生的答道:“家父已經過世,與母親也走散了,奴家跟着鄉民流落至此,未曾想會遇到將軍。”
朱溫聞言倒是一怔,隨即便叫來親兵,問清張氏母親的容貌特徵,便下令衆人去尋找。
張惠見朱溫如此舉止,對他頓時沒了懷疑,也敢擡頭正眼瞧他,面前的將軍,英武不凡,氣質陽剛,雖有草莽之氣,但也不失爲大丈夫,看一眼就讓人覺得敬畏。
朱溫在張惠身旁坐下,搓了搓手嘿嘿傻笑兩聲,惦念多年的女子,如今就在自己面前,而且還是這般相遇的情景,朱溫心緒激動,只覺得人生快意,莫過於此。
面對嬌滴滴的美人,朱溫只顧盯着對方看,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直到張氏羞怯的低下頭。
朱溫作爲軍伍中人,直來直往慣了,當下便直接道:“實不相瞞,乾符元年,在宋州見到姑娘,我便驚爲天人,還尾隨了姑娘車駕一路。那時我便已傾心於姑娘,後來從軍入伍,身不由己,無暇去見姑娘,直至做了軍中將校,得知姑娘已經不在宋州,就一直在打探姑娘的消息,可是毫無用處。我曾立下誓言,此生非姑娘不娶,這些年南征北戰,到現在還是孑然一身,無妻無妾。今日能夠再遇到姑娘,實乃天意,不枉費老朱苦等多年!”
朱溫這樣一番直白的話,張惠哪裡承受的住,當即臉紅到了脖子根,埋頭不敢言語。
朱溫見她這番模樣,愈發覺得惹人愛憐,稱心如意,實在是良配。不過他好歹沒繼續說什麼,叫來丫鬟婢女,把張氏帶到別院安置。
沒過兩日,竟然真被朱溫找到了張氏的母親,母女相見,一番抱頭痛哭之餘,都對朱溫千恩萬謝。
朱溫也不客氣,當着張氏母親的面,就說了自個兒對張氏的心意。母女倆已經是無根浮萍,哪裡會拒絕朱溫。就這樣,過了一段時間,朱溫選了個良辰吉日,就把張氏風風光光娶進了門。
新婚燕爾,朱溫每日與嬌妻耳鬢廝磨,日子過得好不逍遙。
朱溫混在市井,尚未從軍發跡時,志向便是“爲官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如今朱溫貴爲同州刺史,比執金吾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娶了張惠,人生理想全部實現,可謂得意到了極點。
然而沒過多久,黃巢便傳下命令,讓朱溫進攻河中節度使王重榮。
朱溫百般不願,卻奈何不得軍令如山,而且黃巢還派了人來監軍,他只得備齊糧草,帶上兵馬,痛別嬌妻,出征河中。
“河中節度使王重榮,本已投靠大齊,卻因爲陛下屢次派他出徵作戰,不勝其煩,這才降而復叛。這回王重榮聯合附近藩鎮,嚷嚷着要匡扶唐室,實際上也是聽說,李曄與李克用已經即將合兵一處。”路上,心腹幕僚謝瞳,找到機會便跟朱溫說起此戰原委。
朱溫臉色低沉,不言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朱溫降了?”
“降了!”
大帳內,李曄聽完宋嬌的回報,不禁啞然失笑,他早就知道朱溫會投降,只是沒想到事情發生的這麼快。
李曄讓宋嬌自行入座,轉身面對她,饒有興致道:“朱溫是怎麼降的?”
宋嬌哂笑一聲:“無論何時,世上從來都不缺良臣名將,只看君主能不能用而已。今日朱溫的遭遇,以前不知道多少人經歷過,包括你父親都是如此。”
先發表了一句感慨,宋嬌這才徐徐說起原委:“朱溫出征河中,本就不情不願,加上監軍嚴實,對軍務指手畫腳,讓朱溫無法合理排兵佈陣。路上碰到王重榮的軍隊,兩相交戰,朱溫大敗,狼狽退回。王重榮趁勢而進,屯兵渭水,與朱溫隔河相望。朱溫損兵折將,又見王重榮兵強馬壯,自知已經不是對手,只得向黃巢求援。一連上疏十餘次,黃巢不僅沒有派遣援軍,反而斥責朱溫擁兵自重,征戰不利,不肯用命。朱溫大怒。”
宋嬌說罷,看着李曄,等他接話。
李曄笑道:“朱溫大怒,還不至於就此反叛。”
宋嬌哼了哼,見沒難倒李曄,只得繼續道:“事後朱溫查明事情原委,才知道是中尉孟楷,暗中向黃巢進了讒言。說起來,朱溫與孟楷並無太大仇怨,只是朱溫攻佔同州後,孟楷仗着位在中樞,向朱溫索要賄賂,朱溫不給,於是被孟楷懷恨在心。”
李曄點點頭:“在外征戰,卻不被君王信任,領兵將領的路也就走到頭了,然後如何?”
宋嬌娓娓道來:“朱溫的幕僚謝瞳,對他說,黃巢起於草莽,乘唐室衰亂,伺隙入關,侵佔長安,並非是因爲功德過人,而稱王天下,這江山得來容易,敗亡勢必也快。如今唐天子在蜀,諸道兵馬都願爲唐天子效命,可見唐室雖衰,人心還在,不會就此滅亡。況且將軍在外力戰,卻被小人在內進讒,如此有功也是無功,無功就是大過,早晚必遭禍端。章邯背秦歸楚,不失爲智,請將軍三思。”
李曄飲了口茶,打開摺扇搖了搖,時節雖已入秋,帳中仍然頗爲燥熱,他笑了笑:“謝瞳的話倒也不錯,朱溫是個明白人,他知道該怎麼選擇。”
看了宋嬌一眼,李曄笑容更甚:“你們安排在朱溫身邊的,到底是什麼人,怎能連這樣的對話都能知道?”
宋嬌得意的揚了揚精緻的下巴,倚老賣老:“青衣衙門想要知道的事,就沒有不知道的。”
“只怕是朱溫殺了監軍嚴實,決心歸順朝廷之後,這些事就瞞不住傳開了吧?那謝瞳如此重要的進言被採納,自然也要吹噓一番,彰顯自身的才華和地位。”李曄不動聲色道。
宋嬌惱羞成怒的瞪了李曄一眼,顯然是被李曄說中,這關子賣不下去了,她惱火道:“你是不是什麼都知道?還不要青衣衙門辦差的?不要的話我可回去了!”
李曄被宋嬌逗得哈哈大笑,這位大美人雖然年紀不小,渾身都散發着成熟風韻,沒事還會亂拋媚眼勾引李曄,但不得不說,惱羞成怒的樣子,還是跟小女孩氣鼓鼓一樣,可愛得很。
朱溫在動手之前,給妻子張惠寫過信,張惠異常堅決的支持他這麼做,所以朱溫沒了後顧之憂,當即了殺監軍嚴實,傳首軍中,號召部曲效忠唐室,然後給王重榮寫信,讓對方代奏朝廷。
王鐸知道這件事後,十分激動,當即爲朱溫保奏。兩份奏摺傳到成都,李儼看了之後,他大爲高興,對左右道:“此乃上天賜予朕的勇將!”
不日,李儼冊封朱溫爲左金吾大將軍,兼河中行營招討副使,賜名全忠。
於是朱溫搖身一變,由大齊的將軍成了大唐的將軍,而且是名副其實加官進爵。
自此,朱溫與王重榮合兵一處,共討黃巢。
黃巢得到朱溫叛唐的消息後,氣得渾身發抖,摔了摺子掀了桌子,還砍殺了幾名侍女,在金鑾殿中大罵朱溫忘恩負義,一直持續了數個時辰。
未央宮的一座宮牆外,幾名終南山道人發動秘法,將這個消息及時傳遞給終南山道門。
終南山道門得到消息後,又及時通知坐鎮潼關的掌門、大長老。
不日,聚集在長安的終南山道人,接到道門傳來的消息:離開長安,投靠朱溫。
朱溫先是攻克鄧州,後來又掃蕩鳳翔、邠寧、夏綏等鎮,最後攻克丹州、馮翎、同州,戰績可是十分顯著,雖然有面對李曄的敗北,但瑕不掩瑜,堪稱黃巢軍最悍勇的大將,最不濟也是之一,他的投降,而且還是因爲被小人進讒而投降,影響不可謂不大。
朱溫降唐,故而成爲這場戰爭中的一個轉折點,雖然它並沒有帶來直觀的,影響大局的後續戰果,但是天下藩鎮由此知道,黃巢不得人心,距離敗亡已經不遠。
更何況,李曄的十數萬悍卒,已經即將跟李克用的二十萬大軍合兵。
於是四方藩鎮軍,與黃巢大軍作戰之時,變得更加驍勇無畏。
李曄跟宋嬌說完話,就得到斥候來報,說是李克用的信使,已經到了大營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