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高句麗王弓裔,被押解着,在唐軍大營見到李曄的時候,從喉嚨裡發出一聲響亮嘶吼,張開血盆大口就要衝出去!
看他披頭散髮、渾身是血、面色猙獰的樣子,應該是很想將李曄撲倒在地,狠狠撕咬一番。
只可惜他剛剛動作,一步還未邁出,便被身後的趙破虜用刀柄重重砸在背心,悶響聲中,五體投地趴在了地上。
饒是如此,他仍舊張牙舞爪的不停掙扎着,雙目一片赤紅的盯着李曄,想要去咬對方的腿。
在王都鬆嶽做出了率軍出戰,跟李曄一決雌雄的決定後,弓裔就一直期待着跟李曄交手,用自己的百戰精兵,堂堂正正將其擊敗,鑄造自己帝王大業路上的又一新臺階。
旬日以來,各地戰報不斷傳回,弓裔每聽一次主官守將棄城而逃、望風投降的軍情,心頭的戾氣就會上升一分,心中的戰火就會擴大一成。
這些逆臣賊子,全都是飯桶,一個個都瞎了眼不說,五臟六腑也都壞掉了,竟然跟申崇謙一樣,想要壞自己的江山社稷,自己一定要誅他們的九族!
而當弓裔聽聞,有幾個城池的守將,憤然迎戰慷慨赴死,心中不由得又振奮了不少,暗道我後高句麗王朝,果然也不都是奸佞小人,還是有忠君報國的義士的,必須宣揚他們的功績,團結國人的戰心。
爲了對付唐軍,弓裔給州縣下令,命令天下勤王。
而當唐軍一路高歌殺穿後高句麗領地,就要來到鬆嶽時,弓裔卻悲憤惱怒的發現,那些沒有被唐軍照顧的地方,竟然基本都沒有派出軍隊!
他們有的說正在準備,有的伸手向他要錢糧,有的更是直接裝啞巴,只有寥寥三兩城領命,招募壯士準備出戰,可唐軍速度太快,他們根本來不及。
怒火滔天的弓裔,發誓要用自己王都的軍隊,正面擊敗唐軍,讓所有後高句麗的軍民都知道,自己的精銳百戰不殆,平壤之戰之所以會迅速落敗,並非唐軍多麼悍勇,只是被申崇謙出賣了!
若能如此,後高句麗將重拾戰心,此番與唐一戰,絕對勝券在握!
在跟李唐軍列陣交戰前,軍中修士稟報,說唐軍大修士太多,己方是不是不要在野外作戰......修士這話沒說完,就被弓裔一巴掌拍死,而後全軍出擊的命令被傳達下去。
這便有了那一場在李曄看來,簡直毫無道理的戰鬥。
“李曄!我要殺了你,殺了你!你這個混賬,你陰險惡毒,吃人不吐骨頭,你禍害人間,早晚必被天打雷劈......”
李曄看到弓裔野獸般的面孔,聽着咽喉裡不停發出的嘶吼、語無倫次的叫罵,忽然間就明白了過來,對方爲何要跟自己野外交戰。
“這傢伙看來是瘋了。”李曄摸着下巴打量着弓裔。
想到這,他不由得失笑。
看來自己真是高看了這個後高句麗的王,原本以爲,對方也是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悍將,歷經艱難成就的王業,值得慎重對待,怎麼都不能輕視。如今看到弓裔的表現,李曄非常失望,知道自己錯了。
在半島這一隅之地的縱橫無匹,讓弓裔還以爲自己和自己的軍隊很強,殊不知大唐早就變了天。
面對唐軍,他根本沒有一戰之力,卻偏偏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或許意識到了,只是無法接受自己弱得跟螻蟻無異,現在一敗塗地,理智已經完全喪失——或許在得知平壤半日陷落、三十萬大軍死傷殆盡的消息時,他就已經瘋了。
“鬧了半天,原來我之前一直在跟空氣鬥智鬥勇......”李曄想起自己分析弓裔出動出戰時的迷惑、謹慎,自嘲的笑出了聲。
弓裔還在唾沫橫飛,李曄卻已經沒有跟他對話的興致,對趙破虜使了個眼色,就轉身離開了大帳。
出門前,弓裔的叫罵戛然而止,有鮮血溢出咽喉的極輕微流動聲。
李曄站在門外,擡頭看向湛藍蒼穹,心裡升起一個疑問:若是有朝一日,自己忽然發現,十年南征北戰,夙興夜寐創下的基業,在某個強橫存在面前,也不過是一碰就碎的氣泡,自己會不會也瘋掉?
面對無法戰勝的強敵,自己是會坐以待斃,還是明知必死,也說服自己拼盡全力衝上去?
李曄沒有多想,很快就將這個念頭拋諸腦後。
大唐跟高麗不同,他跟弓裔更加不同,雙方沒有任何可比性。
仙域。
腥風血雨的戰場上,郡主吳悠收回粉嫩的拳頭,遺憾的嘆了口氣:“太弱了。”
她面前已經沒有任何對手。
李曄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後高句麗的修士就這麼點實力,你要是覺得不盡興,後面還有兩個對手給你打。”
郡主想了想,偏着頭回答道:“新羅和後百濟也很弱吧?”
李曄在心裡衡量了一下,半島三國的實力現在應該差不多,至少站在大唐的角度上看,他們是差不多的,要不然也不會三足鼎立。
現如今大軍擊敗了後高句麗的所謂精銳之師,仙域之上的戰鬥也輕易解決,新羅和後百濟想要翻起大的浪花來,只怕是確實有些難。
弓裔帶着自家軍隊跟唐軍野外交戰,這是策略上的失誤——雖然他守衛鬆嶽也註定無用——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仙域之戰率先分出結果,仙人氣機影響了弓裔。
郡主見李曄沒否認,忽然道:“曄哥哥,要不我去海的那邊吧,那裡或許會有值得正視的對手。”
聽到這話,李曄感到一陣無奈。吳悠所說的地方,不是倭國,而是美洲大陸。楚南懷、蘇娥眉師徒在異域征戰,現在已經征服了許多地盤,看得郡主很是眼紅。
至於小小的人是眼紅彼處的戰鬥,還是眼紅蘇娥眉扮演的重要角色,李曄就不得而知。仔細想一想,只怕後一種可能性要大一些。畢竟根據楚南懷師徒的回報,美洲現在沒有神靈,也就是說仙域之上沒有大修士。
“暫時還沒必要過去。等到解決了眼前的對手,確立航線的時候,如果有強敵出現,倒是可以過去看看。”李曄沒有完全拒絕吳悠,最終他也是要過去看看的。
大軍很快佔領鬆嶽城,作爲後高句麗失敗的象徵,弓裔的人頭被掛在了城門前,供過往的行人觀看。
鬆嶽城的百姓很惶恐,家家戶戶門窗緊閉,日日夜夜不敢露頭,躲在家裡抱着妻、子瑟瑟發抖,生怕唐軍什麼時候就破門而入。
唐軍自然不會去擾民,這無關道德,而是軍令。
唐軍征服的每一個地方,都是需要治理的,往後也都會成爲唐土,禍害這裡的百姓只會影響此地的民生,對日後的建設工作不利。
鬆嶽城的百姓在擔驚受怕了幾天之後,發現門外秩序井然,沒有唐軍來搶他們的老婆孩子和財產,試探着出門,發現左鄰右舍果然都沒有遭殃。偶爾從門前路過的唐軍巡邏甲士,也沒有要衝進來的意思。
這讓他們大大鬆了口氣。
很快,城中鄉紳就被請到了官衙,文官向他們宣佈了大唐對這片土地不容置疑的合法統治權,並要求他們配合進行撫民事宜,並按照大唐律法重新確立鬆嶽城秩序。
一批態度良好、對大唐恭敬有加的鄉紳得到了提拔,被任命爲中低級官吏,作爲輔官幫助大唐文官辦差,鬆嶽城很快就恢復了往日生機。
當然,也有些人到處聒噪,喊着精忠報國,要跟大唐誓不兩立,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無論他們是什麼身份,有多少聲望,都被大唐修士抓住,集中在一起送到菜市場砍了頭。
戰後鎮壓反抗勢力,李曄毫不手軟,擁有絕對實力做後盾,他也毫無顧忌。
與此同時,後高句麗的各個州縣傳檄而定,雖然也有幾個不長眼的,打着國家大義的旗號,想要渾水摸魚,在被大唐修士雷霆滅殺之後,這片土地就再沒了敢於在明面上反對大唐的人。
李曄現在需要的是穩定,至於長久統治這裡,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讓此地百姓發自內心,認同大唐對他們的統治權。
對李曄而言,這也不難,無非就是分兩步走。
其一,遷徙,將半島的百姓大規模遷往大唐腹地,削弱他們在此地抱團取暖的能力,再遷徙一批大唐百姓過來,同化他們;
其二,思想改造,這種事儒門最爲擅長,只需要經過兩代人的教育,這裡的百姓就會基本忘記高麗王朝。
當然,爲了迅速達到這種目的,大唐還可以說,高麗百姓最初就是從中原遷徙過來的,儒門的那些飽學之士,能從古籍中找到很多證明這個說法的證據。
唐軍主力沒有在鬆嶽城停留太久,稍作休整之後,他們就把兵鋒指向了下一個目標:後百濟。
完山州,王宮。
後百濟王甄萱,與麾下能臣武將齊聚一堂,商討應對唐軍的辦法。殿中愁雲慘淡,兩個時辰過去,仍舊無人提出得勝把握大的策略。
十萬唐軍攻佔後高句麗的戰爭,壓倒性太強,整體國力相比後高句麗沒有太多優勢的後百濟,就算是擁有英明的君主與大批能臣,也註定了在這場即將到來的戰爭中,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大王,請恕臣不敬之罪,唐朝甲兵鼎盛,正面根本無法匹敵,後百濟就算是堅壁清野,也沒有多少勝算。我們的國土面積不大,在十萬唐軍面前,連轉圜的餘地都很少。依臣看,只能接下唐朝皇帝的詔書......”
長久的沉默後,宰相拜伏在大殿中央,淚流滿面的進言,悲愴得不能自己。
李曄給甄萱發了一道勸降詔書,現在就擺在甄萱的案頭。
甄萱臉上肌肉抽動半響,見滿殿大臣,竟然沒有人反對宰相的話,就知道這是衆人心中的共同想法,不由得悲憤不已。
依照李曄詔書中所言,投降,他還能保有榮華富貴,不投降,就只能落得跟弓裔一樣的下場。
甄萱牙關緊咬,只覺得自己好似墜入了刀山火海之中,渾身難受,痛苦難當。
新羅內亂之初,豪強們割據地方,自稱城主、將軍,不遵新羅王朝號令,但從來沒有人敢站出來,在明面上聲討新羅,撕破臉皮。這其中的差別,就相當於藩鎮割據與造反。
是甄萱第一個舉起了造反的大旗。
現如今,半島三國鼎立,後百濟欣欣向榮,國力大盛。
甄萱的功業地位,不是弓裔可比,他比後者強了太多。
但這點程度的強,在唐朝這個龐然大物面前,沒有半點作用,也突顯不出什麼不同。
甄萱心如刀絞。
良久的沉默後,甄萱再睜開雙眼時,兩行血淚淌出眼眶,面對拜伏在地的宰相、惴惴不安的臣子,他揮了揮衣袖,聲音顫抖着道:“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