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大一統,井上一窟窿。”
這就是範二袖在詩囊中,準備一鳴驚人的詩作?
聽完這兩句,座中半數人都石化了。
如果這也叫詩,那特麼的在街上,叫賣的引車倒漿之流也全特麼是詩人了!
好在名士或自詡名士的都講究風度,這一會倒沒人開口將範二叫停的,就連王愔之也只是看着範二的背影傻笑而已。
他之所以努力保持鎮定,大概是爲了準備對範二的爆豆而蓄力吧?
“江山大一統,井上一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範二終於把這一首完整的打油詩唸了出來,而後迴轉身,恬不知恥地笑問王愔之道,“如何?”
這貨的人生字典裡,到底有沒有“羞恥”二字啊?
王愔之聽了範二這麼一問,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幽默的笑話一樣,頓時就縱聲狂笑起來。
放浪形骸也是這個時代的名士風度,王愔之的狂笑倒沒引起多少反感。
就算是王國寶父子也都沒法指責王愔之,反倒是聽了範二的狗屁詩句之後,他們也都石化在當場。
座中衆人卻是看看範二又看看王愔之,心中只有“呵呵”兩字。
笑而不語,很多時候是因爲不知如何表達情緒。
但範二明白,他們對自己自是充滿嫌棄的,先抑後揚什麼的,前期總是要承受一點壓力的?只要自己待會再吟兩首詩仙詩聖的成名作,定將他們震得得不要不要的。
不就是詠雪的詩嗎?哥有的是,你們丫就等着吧!
範二正要開口阻止王愔之的狂笑,並準備再吟一首好詩震懾衆人時,卻聽殿外也響起了一陣長笑。
這是?
神馬情況這是?
“君上到了?”殿中諸人很快就明白過來,而後施施然地站起身,面向殿門,微微低下頭等待着皇帝司馬曜的到來。
王愔之也止住了笑聲,但臉上依然有些笑意,範二卻徹底石化了。
司馬曜啊司馬曜,你怎麼能在這種時候到來呢,我的好詩還沒開始念呢!不對,司馬曜之笑,應該是自己那打油詩引起的吧?
這下完了,丟人都丟到皇帝耳中了。
範二低着頭,又忍不住偷偷看向殿門。
先是有兩個手拿宮燈的內侍掀起了門簾,隨後便是穿着黑色靴子的皇帝一步跨入了殿中,他的身後跟着四個披甲配刀的貼身禁衛。
司馬曜相貌堂堂、身形偉岸,要不是因爲酒色過度,大概也能稱之爲偉丈夫了。
此時司馬曜身着便裝,卻也有一股上位者的氣度,他龍行虎步地步入殿中,似乎每一步都踏在範二的心上。
範二尚是第一次與皇帝如此接近,緊張和忐忑總是有的,就彷彿自己的造反大計被眼前的司馬曜看穿了似的。
司馬曜走至範二和王愔之身前,看着範二問道,“剛纔那什麼是你所做?你就是王國寶推薦上來那個誰?”
司馬曜顯然也不覺得範二的打油詩能跟詩扯得上關係,所以並不將之稱爲詩。
王愔之聽了司馬曜對範二的質問,如飲了蜂蜜一樣,心中頓時樂開了花。
範二已經從司馬曜的問話,意識到了他對自己的不滿,當然也對王國寶的推薦同樣不滿。
範二收拾了心緒,拱手答道,“回君上,剛纔的詩的確是臣下所做。臣範逸之,見過君上。”
範逸之說完,便要對司馬曜行大禮了。
司馬曜擺了擺手,“得,打住打住。今晚朕召集你們,是找你們來幫忙的,你也無需拘禮。但你剛纔所作的四句......愔之,你來品評兩句。”
範二的打油詩因王愔之而起,司馬曜讓他來評,倒也合乎常理。
王愔之聽了司馬曜的吩咐,開心得簡直就要跪*了,但他卻努力讓自己不要表現得太輕浮,遂故作平靜道,“臣下出詠雪一題,他應對及時,題爲詠雪而詩中無一雪字,可見他才智高絕,用心良苦;這詩第一句便稱頌我朝總有天下歸心之日,能寫出此等佳句,臣真的是由衷歎服!”
吃一塹長一智,王愔之也算是用上了以退爲進的小伎倆,並且把“天下歸心”四字咬得很重,這也是爲了刺激皇帝和殿中諸位的偏安江左的心態。
司馬曜哪能不知王愔之的小手段?卻也只是笑着點頭,又看向臉色陰沉的範二。
王綿意識到王愔之的小伎倆時,頓時氣得想要出手撓他,可皇帝在側,他又怎敢亂動?
司馬曜把王綿被氣得咬牙切齒的表情看在眼裡,很快又意識到範二是王國寶舉薦的人;如果爲了安撫王愔之而打壓範二的話,實非明君所爲。
而且今天召集他們本來就是爲了讓他們幫忙的,倒也不能因爲拙劣的文采而驅逐他。
想明此節,司馬曜便用眼神逡巡了一下還站着的衆人,“諸卿以爲範愛卿所做詩如何?會稽王,你說說?”
司馬曜直接點司馬道子的將,自然是爲了加深王國寶和司馬道子間的齟齬。
“詩?臣沒聽到什麼詩,範逸之剛纔所吟,還能入得詩品?”司馬道子也不墨跡,明明白白表現出了對範二剛纔所作的厭惡之情。
範二此時卻在心中叫屈,“我只是拿這首打油詩當開胃菜,本來後面還有幾首好詩的啊,可誰想到司馬曜會在門外偷聽,而且還闖了進來啊!”
劇本根本不是這樣寫的啊,皇上!
範二在進宮前的確做了抄詩的準備,但他準備的詩並不僅僅是一首,之所以用打油詩惡搞開道,原本就有對王愔之貓戲老鼠的心態。
踩王愔之的臉,範二真心不想。
踩王愔之非但沒有任何意義,還可能引來王恭的報復,要是這樣的話,範二和他的便宜父親範弘之有何區別?
酒逢知己飲,詩向會人飲。
範二準備的詩,是打算吟給司馬曜的,可他出現的時機也太讓人防不勝防了啊。
現在自己給他的,一定是最壞的第一印象了。
卻聽司馬曜笑道,“會稽王性子直爽,品評倒也中肯,徐愛卿以爲如何?”
謝靈運下首坐的兩位老者便是徐邈徐廣兄弟,但司馬曜點的卻是徐邈,如果點徐廣的話就該稱呼他官職了。
徐邈似乎早就猜到司馬曜會點自己,所以很快答道,“第一句還好,可惜只有急才。這幾句話形容白雪也算是貼切,只是言語過於流俗了,逸之在文采上還得加強學習啊。”
徐邈老成持重,品評範二的打油詩也算中肯,最後還對範二提出了殷切希望。
剛纔還在心中猜測這老頭到底是誰,及聽了司馬曜的稱呼,還有他的教誨;範二總算確定他是徐邈了,當下便做出虛心的樣子,努力點了點頭。
司馬曜滿意地總結道,“徐愛卿品得好啊,做詩什麼的今天就到這兒吧,咱們下面就進入正題,諸位愛卿都坐下。”
說着話,司馬曜便要往主位走去,範二卻隱隱發急。
不要走啊,君上!人家還有一肚子的詩沒倒出來呢,你就這麼走了我從此怕就要從上品風流,跌落到不入品的流俗了啊!
範二從未有過如現在這般急於唸詩的殷切,彷彿不念出肚子裡那幾首詩這天就要倒塌一樣;他想着司馬曜如今正好有求於己,大概不會拒絕自己的求肯。
若是現在不趁機抓住機會,此行圖的又是什麼?
來丟臉的嗎?
拿定主意,範二再次躬身對司馬曜道,“君上,臣又有了。”
司馬曜止步,轉過身不解地問道,“又有了?什麼又有了?”
範二老老實實回道,“臣又有了一首詩。”
“哦,若還是如剛纔的水準,你的詩還是爛肚子裡的好。”司馬曜笑着對範二說完這話,又問衆人道,“諸卿以爲如何?”
“君上聖明!”衆人異口同聲地張口,王愔之的聲音尤其響亮。
這也怪不得他們,畢竟範二剛纔自己作死,算是噁心了他們一把,簡直是把他們的三觀都毀盡了;就算是王國寶父子三人,也都沒法支持範二了。
什麼時候該拍馬屁,什麼時候該護犢子,世家高閥出身的人似乎是無師自通的。
王愔之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你這傻孩子要王八翻身,休想!
看你還敢得罪我,現在傻了吧,被釘在恥辱柱上了吧?
範二卻只能硬着頭皮道,“臣剛纔的詩的確是立意有問題,只吟了一句便跑偏了,後面皆爲續貂之語;但臣知恥而後勇,這一首若不能令君上滿意,臣從此再不做詩!”
看着範二可憐兮兮的樣子,司馬曜的心動搖了。
今天原本召集衆人,原本就是爲自己排憂解難來的,如果還沒開始就亂了軍心,可真就是出師不利了。
可範二剛纔的歪詩實在大煞風景啊,於是司馬曜再次轉身,問衆人道,“諸卿以爲如何?”
“請君上聖裁!”衆人再次異口同聲。
王愔之雖想讓範二禁言,且從此永遠禁言,可惜他並沒有貼吧鸛狸猿的權限。
作爲打醬油的圍觀者,王愔之只是做好自己的本份,隨聲附和着衆人。
王愔之的心中卻在祈禱,希望皇帝最好能無情地拒絕範二的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