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得了袁崧的認同,範二也就繼續道,“咱們和後燕是敵對不假,與拓跋珪、與魏國卻非親非故,朝廷有什麼立場爲他慶賀?若拓跋珪滅了後燕,拓跋珪又何嘗不能是另一個苻堅?”
範二把未來的國際局勢說了出來,袁崧卻並不以爲然。
拓跋珪在參合陂贏了慕容寶是不假,坑殺了五萬降卒也是真的,可這又能說明什麼呢?
在參合陂贏了一場大戰的拓跋珪,如今還在草原東躲西藏,一旦慕容垂的大軍殺到,他的結果會怎樣?
拓跋珪還是先保住小命再說吧,滅後燕什麼的想想就可以了。
袁崧想到拓跋珪時,倒也希望拓跋珪不要太膿包纔好,他最好是能帶領魏國與慕容垂的後燕打上幾十年,這麼一來就可爲江左的發展贏得寶貴的時間了。
袁崧卻沒有認識到,江左安逸得越久,志氣就越是消沉。
當真正的強敵降臨時,尸居餘氣的江左朝廷就會像被白蟻啃食過的爛木頭一樣一觸即潰,這也是範二不願見到的。
至於拓跋珪的預言,範二也知自己的腦洞開得太大了,畢竟袁崧沒有身居歷史下游的後知後覺,他又怎能理解自己的“預見性”呢。
範二苦笑一聲,只得對皇帝彈冠相慶的事做了總結,“所以我就想着,咱們與其閒得爲非親非故的人彈冠相慶,倒不如坐下來好好談談北伐。”
袁崧搖搖頭,“你太想當然了,北伐也不是說伐就伐的。從王司徒到桓公,再從桓公到太傅,江左的治國方針無不遵從‘鎮之以靜’之策,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提出北伐的倡議?”
“最主要還是國庫空虛,江左也不知何時纔有北伐的基礎,哎......”
“那就全看你們這一代了。”
範二苦笑起來,兩人一時無話。
範二本想問問袁皙兒的近況,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如果就這麼離去又實在不甘,可繼續賴在這,又算怎麼回事呢?
範二無比痛苦地站了起來,強顏歡笑道,“打攪了府君這麼長時間,晚輩也該告辭了,多謝府君的盛情款待。”
袁崧卻擺了擺手,笑道,“這就要走?小女似乎還有幾句話想與你說呢,要不你再稍坐片刻?”
什麼?這......
袁崧之語聽在範二耳內便如天籟一般,他原本還以爲和袁皙兒就這麼完了呢,想不到希望就在前方。
“只是怕耽誤了府君的寶貴時間,府君爲老百姓日夜操勞......”範二笑着迴應起來,邊說邊坐了下去。
袁崧卻站了起來,搖頭道,“得,你這一通馬屁我可消受不起,你請稍坐罷。”
袁崧要走,範二自是忙不迭地起身相送,待他離去後,便又坐立不安起來。
大概有半盞茶的功夫,範二才聽到外面響起了輕輕地腳步聲。
範二整理了自己的形容,轉頭望向門口時,只見門簾一動,袁皙兒便在侍女青蟬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袁皙兒梳着墮馬髻,烏黑的髮絲上插了一支綠玉的步搖,她上身穿着*粉錦緞衣,下身是絳紗復裙。
靜立的袁皙兒,看起來秀拔清雋,彷如神仙許人。
範二依然清晰地記得與袁皙兒的初遇,那時候她穿的是男裝,如今再見到換上女裝的她,彷彿氣質上也換了個人似的。
想不到身着女裝的袁皙兒,竟美豔若此啊!
在心靈和視覺的巨大沖擊下,範二差點就失態了。
他趕忙收攝心神,起身與袁皙兒頷首爲禮道,“袁家小娘子來了,幸會。”
袁皙兒也規規矩矩地點頭,開口招呼道,“範公子,請。”
再次聽到袁皙兒的聲音,範二終於發現這並非夢中,他曾經想過無數與袁皙兒再見的場景;準備了無數次的臺詞,卻在這一剎那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兩人同時落座,又同時端起了案子上的茶盞,卻同時不着一語。
好一會,範二才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對袁皙兒笑問道,“剛纔聽伯父說,女郎似乎有話要與我說?”
揹着袁崧叫他一聲伯父,範二自己都覺得身上起了雞皮疙瘩,厚着臉皮扯出袁崧,自然是爲了拉近與袁皙兒的距離了。
袁皙兒微微一皺眉,“是嗎?他剛纔也是這麼跟我說的。”
範二一愣,到底是袁崧這老貨在搞鬼,還是袁皙兒臉皮太嫩讓老父親背黑鍋啊?
不管怎麼說,範二也徹底啞火了,他都不知該怎麼接袁皙兒這話纔好。
袁皙兒對範二的情感始終是淡淡的,或許她曾想過與他成親,可過去了兩個月,這事也就更淡了。
直到聽說範二回了吳郡,身邊還帶着落難的百濟公主時,袁皙兒心中才有種自己的玩具被人搶走的錯覺。
細想之下,袁皙兒很快就想通了,身爲武興侯的範二又怎麼可能娶番邦女子爲妻呢?
可這,跟自己有半文錢關係嗎?
儘管袁皙兒不時聽到範二的傳聞,她也曾料想過再次與範二相會時是怎樣一種場景,但她並不認爲自己真就能與他走到一起。
至於她剛纔所言,倒並沒半字虛語,那的確是袁崧一廂情願所爲。
相比於最初聽到範二提親時的討厭,至少袁皙兒對現在的範二是不討厭,這也是她欣然來到客廳與之相見的原因。
與範二相見,又擔心真正見到他,這也是袁皙兒和範二的心有靈犀了。
冷場什麼的,顯然不是範二願意看到的,所以他很快就沉聲說道,“過了元宵,我便要前往江州讀書了。”
袁皙兒擡起頭看向範二,淡然道,“我知道。”
範二苦笑起來,“也不知何時纔回吳郡了。”
範二的潛臺詞顯然是“不知何時才能見到袁皙兒”,未說出的內容大概還有“你會想我嗎?”“你能在閒暇時看看我的母親嗎?”之類的,可現在說這些實在太唐突了。
袁皙兒聽了範二之語,似乎有些微微的失望,但她的臉上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範二意識到要是這麼下去肯定得冷場,遂鼓了鼓勇氣,認真地說道,“到時候咱們互相通信吧。”
袁皙兒點點頭,展顏一笑,“好啊。”
說出了最緊要的話,又看到了對方的反應,範二頓時就鬆了口氣。
鴻雁傳書,大概可以維持甚至是增進他和袁皙兒的感情吧?畢竟範二的初戀就是用短信勾搭上的,他也相信用同樣的方法可以俘獲袁皙兒。
一想到初戀,範二便不由想起了司馬慈安。
又忍不住暗罵自己,司馬慈安與自己連半文錢關係都沒有,真是莫名其妙!
範二的臉色變得有些詭異,袁皙兒看在眼裡,不由問道,“怎麼了?”
“沒,只是想到一些奇怪的事......”範二搖搖頭,便開始說起自己在京城的所見所聞,當然也還偶爾插上一兩句對她的相思。
兩人的關係實際上已經通過“通信”確認了下來,也就是說他們已經完成了這次會面最迫切解決的事,所以此刻可以放鬆心情。
之後兩人的交流就變得愉快起來了,還是因爲範二茶水喝得有點多,覺得憋不下去了,這才起身向袁皙兒告辭而去。
離開衙門後,範二的心情還處於極度的亢奮之中,就像是突然回到了初戀的那段時光一樣。
一路上,範二還想着要不要等到元宵時再與袁皙兒見一面,然後再離開吳郡?
可是,當範二的車子回到範府時,他便知道自己怕是沒有時間再見她了。
範二還未下車,看門的福伯便將一封信遞到了他的手上,僅僅只是看了一眼信封上的標記,他的心就跌落到了谷底。
天師道的人,還真是陰魂不散!
如果天師道的糾纏只是引來範二幾句的吐槽,看到信箋上的簽名時,他就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竟然是孫泰的親筆信!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說的是孫泰最近幾天會在錢塘開設道場,希望範二能在三天後前往拜會,他將親自傳授道兵級的弟子以道法。
範二看到信時,頓時就傻眼了。
做爲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範二是不相信什麼道法的,問題就在於自己到底是去錢塘,還是去錢塘,還是去錢塘?
去錢塘似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天師道最高領導人相招,區區道民怎敢不從?除非他決定了就此叛教,除非他馬上就動身前往江州,並且將甘夫人帶上。
可甘夫人說好了留下來的。
就算甘夫人不打算留下來,她作爲天師道的一份子,大概也不願意看到範二違逆孫泰的道令。
若是將甘夫人帶往江州的話,範二就不能胡作非爲了,從此範寧可能會多一個學生,江州則少一個教授算術和格物的老師。
範二很快就決定了下來,去錢塘!
不但要去錢塘,而且要馬上動身趕往錢塘。
吳郡和錢塘的路程有三百五十里,就算沒日沒夜地奔波,也需要一天半的時間。
如果是日行夜宿,三天剛剛夠趕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