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堃打開小兩居的防盜門，妻子夏慧蘭穿着圍裙正在做飯。
看到丈夫回來後，她先放下手中的鍋鏟，出去接過公文包，然後把保溫杯遞了過去。
保溫杯裡是卡着丈夫下班時間早早就泡好的茶水，曾堃到家就能喝，不冷不熱，除了裡面茶葉泡得有點久了，嚐起來有點苦澀。
不過這只是前面苦，很快喉嚨裡就酵出一種甘甜，曾堃比較喜歡這種先苦後甜的滋味。
“曾毓敏呢？”
曾堃放下杯子問道。
“可能在房間裡聽歌吧。”
夏慧蘭說道。
曾堃看了一眼閨女的房間，裡面隱隱約約有音樂的聲音傳出來，不禁問道：“她今天下午沒課，在家也沒有學習嗎？”
“沒有。”
夏慧蘭搖搖頭，語氣裡有點埋怨：“都是你給她灌輸什麼‘找不到工作沒關係，爸爸養你一輩子’，她明年都大四了，不想考研也不想實習。”
曾堃愣了愣，然後嘟嘟囔囔的說道：“我又不是養不起。”
看着嘴硬的丈夫，夏慧蘭心裡嘆了口氣。
女兒不知道，親戚不知道，朋友可能都不知道，但是她這個當妻子的是一清二楚，老曾每個月固定收入只有1萬2。
一家三口吃飽喝足，沒有問題。
但根本不是像女兒想的那樣，父親是個在學校裡有課題有獎金的大教授，否則曾毓敏都不用讀暨大，隨隨便便就能讀中大；
也不是像親戚朋友認爲的那樣，中大曾教授關係網深厚，人脈很廣，有什麼小事請他幫忙一定沒問題。
不過因爲男人的自尊心，曾堃自始至終都沒有否認這些誤解，他沒辦法把職場裡的真實情況告訴大家。
親戚朋友還好，但是自己在女兒心中的偉岸形象可能就破碎了。
“我去幫你做飯。”
曾堃不想在家裡談論這些煩躁的事情，換掉鞋子走向廚房。
沒過多久，夫妻倆簡單炒了三個小菜，老曾走過去喊閨女吃飯。
只聽“咯吱”一聲門響，從房間裡走出一個身高166cm左右，面容清麗標緻的女生。
別看曾堃和夏慧蘭一個因爲工作不順心滿腹牢騷，一個因爲操持家務顯得衰老一點，但是從骨相上來看，他倆其實都不是醜人，如今優點都遺傳到女兒身上了。
今年21歲的曾毓敏在暨大讀大三，好幾個男生都在默默追她，不過曾毓敏一個都看不上。
“爸，你回來啦。”
曾毓敏開心和父親打個招呼，眉梢間有一股傲氣。
這種“傲”不帶“嬌”，只是單純覺得自己家庭條件不錯，本身長得又漂亮，所以附帶的一種矜傲神氣。
“敏敏，今天爸爸做了你愛吃的宮保雞丁。”
曾堃是老來得女，所以尤其疼愛。
“謝謝爸爸！”
曾毓敏挽着曾堃來到餐桌，在學校裡不受待見的老曾，笑得皺紋都淡了很多。
一家人吃了兩口飯菜，夏慧蘭是母親，沒有那麼嬌慣閨女，於是又老生常談的說道：“曾毓敏你明年就大四了，現在不準備考研，暑假也不想去實習，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未來？”
“我又不急。”
正在玩手機的曾毓敏翻翻白眼，不以爲然的說道：“反正有我爸呢，他隨便給我安排一份工作，月薪至少也能過萬吧。”
“月薪過萬？”
夏慧蘭心想伱爸工作幾十年了，現在一個月才1萬2，你說這種話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現在月薪過萬的應屆畢業生，除了中大華工那幾個王牌專業的極少部分學生，誰能拿得到？”
夏慧蘭訓斥道。
“所以我才說靠我爸啊！”
曾毓敏夾了一塊雞肉給老曾：“爸，你會幫我的吧？”
“會會會。”
吃着女兒送過來雞肉，曾堃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了。
“看看！”
曾毓敏得瑟的看了一眼母親，好像在說“我是個廢物又怎麼樣，我爸厲害就行了！”
夏慧蘭看着天真甚至可以說有點傻的女兒，無語到不知道應該怎麼勸說了。
不僅如此，曾毓敏還纏着老曾說畢業後自己想買輛車，這樣上下班就不用擠地鐵了。
“你爸現在上班還擠地鐵呢！”
夏慧蘭再也忍不住，大聲教育着不懂事的女兒。
“我爸不開車，那是他自己說走路上班環保啊。”
曾毓敏振振有詞的反駁道：“我爸有這種高風亮節爲全社會減排的精神，但是我沒有，不行嗎？”
小的時候，曾毓敏就問過爲什麼別人家都有車，自己家沒有。
曾堃就用“空氣污染太嚴重，堅持綠色低碳出行”這個理由進行搪塞，不僅完美解釋了沒錢買車，還在女兒面前表現了什麼叫社會責任心，拔高了自己的形象。
夏慧蘭是心知肚明不買車純粹就是因爲沒錢，正打算說服女兒打消買車的念頭。
就聽到曾堃突然說道：“吃飯的時候吵什麼！”
“吵什麼？”
夏慧蘭心想家裡可拿不出十幾萬塊錢買車，我不得做這個惡人，難道你捨得做？
“一輛車而已，想買就買了！”
曾堃突然站了起來，在夏慧蘭驚訝的目光中，從公文包裡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過去。
“這是……”
夏慧蘭一掂量就知道不少。
但這不是發工資的時間啊，難道是獎金？
別開玩笑了，夏慧蘭搖搖頭，丈夫都和這玩意絕緣了。
“一個科技公司聘我去當經理。”
曾堃儘量讓語氣顯得輕描淡寫：“我還沒有答應，什麼事都沒做，但他們老闆先把第一個月的工資先給我了。”
“什麼？”
夏慧蘭和曾毓敏同時表示驚訝。
夏慧蘭驚訝的是，這是什麼沒眼光的老闆啊！
邀請沒有任何資源的老曾當經理，公司能支撐兩個月不倒閉就算是命大了。
曾毓敏驚訝的是，父親經常說現在的老闆私心都太重了，完全沒有以前的那些企業家淳樸，所以不想給他們做事。
“爸，你不是很嫌棄現在的私企嗎？”
曾毓敏問出了心中疑惑。
“這個老闆不一樣。”
曾堃既是爲了前後一致圓上謊言，也是爲了進一步說服自己，於是和曾毓敏解釋道：“這個老闆性格溫和寬厚，和我比較投緣，所以就出手幫幫他吧。”
“媽，我爸可算是出山了！”
曾毓敏笑着說道：“我以後是不是可以說自己有個當經理的父親了？”
“嗯嗯……”
夏慧蘭一肚子疑惑，心想你爸何止是終於出山，他都在山腳繞了幾十年了，如今終於有人願意給他打開一扇門而已。
……
吃完飯以後，曾毓敏繼續沒心沒肺的回房間聽歌。
夏慧蘭洗完碗筷，回到臥室看到丈夫拿着一張名片，正在翻來覆去的打量。
她湊過去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印着“廣州溯回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曾堃。”
“溯回？”
夏慧蘭皺皺眉頭：“好奇怪的名字，就是這家公司邀請你的嗎？”
“嗯。”
曾堃喉嚨裡響了一聲迴應。
“這個老闆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嗎？老曾，不行就辭了吧，別害了人家。”
夏慧蘭是個厚道人，還以爲對方和自家女兒一樣，被曾堃明面上的身份矇住了。
“你什麼意思？”
曾堃擡起頭，同事領導瞧不起自己就算了，連相濡以沫的妻子都不相信自己。
“我就是覺得現在的日子雖然艱辛一點，但也不是不能過。”
夏慧蘭放下沾着水漬的衣袖，坦然說道：“一萬塊這麼高的月薪，如果達不到對方的要求，這個錢拿着不僅燙手，我也心驚膽顫生怕得罪了人家。”
曾堃聽到妻子這樣說，再看着明明才五十出頭，鬢角就已經有了白髮的妻子，眼眶突然“騰”的有些紅了。
“你安穩把這錢收下來。”
曾堃目光堅定無比，彷彿溺水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幾乎是咬着牙的說道：“不管公司以後怎麼樣，陳着一定對我講不出任何抱怨！”
老曾此刻就好像被擠壓多年的彈簧，突然被拿走身上的負擔和糾結，決心使出所有力氣彈射出去，燃燒掉窩囊人生中剩下的所有能量。
夏慧蘭也是很久沒見到這種狀態的丈夫了，吶吶的問道：“陳着……就是那個公司的老闆嗎？”
“沒錯！”
曾堃拿起手機走向陽臺，他打算答應陳着的邀請。
對於這個電話，陳着絲毫不意外，只是曾教授積極性非常高，不僅詢問溯回科技的業務範疇，還有他自己現在能做的事情。
總結一句話就是：
堃飄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公若不棄，堃願拋頭顱灑熱血，爲公司殫精竭慮死而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