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喝聲雖強,辯難卻不會因此就結束,一段時間宣泄後,人羣漸漸安靜下來,共同看向宛如墳墓的那座臺,臺上宛如殭屍的那個人。
土蚌長老神情冷冽,緩緩說道:“假如老夫沒有理解錯,道友剛纔所言,應稱之爲修者當如何?”
虯髯漢子並未否認,點頭說道:“道兄自言資質愚鈍,原來是藏拙。”
長老不予迴應,淡淡說道:“仙者當爲民謀福,可是這個意思?”
虯髯漢子微微一笑,說道:“不止。”
長老以目光詢問。
大漢輕嘆說道:“一人成道,何如攜千萬凡俗同時共同稱仙?我輩追索天道,修慈悲心,正該體恤萬民意,人人以此爲念。適才貴徒所言修仙爲人慾之終,在下原本不是非反對不可,只是要加上一條,讓凡人也能將此欲落到實處。”
“聚沙成塔,匯流入海,以億萬萬民志構建天梯,同求大道!”
長老搖頭說道:“攜萬民稱仙,道友好大的口氣。老夫修行千年不過如此,你修爲還不如我,居然要帶着別人稱仙,豈不可笑。”
大漢平靜說道:“此爲道念,焉能以修爲論高下?民意本就是力量的一種,億萬人信念集中到一起,先推助後提攜,一帶十,十帶千,千帶萬萬人,終可舉世問道。”
長老微諷說道:“先推助後提攜,不會是你自己吧?”
虯髯大漢回答道:“在下修爲淺薄如斯,有何德能聚萬民志;但我想只要能參與其中,獻微薄之力,終會有抵達彼岸,登塔眺海的那一天。”
長老說道:“如此說來,希望渺茫的很。”
虯髯大漢說道:“仙道本就飄渺,哪有隨便成就的道理。此法便如同搭建階梯,只要第一人登天成功。有寄託其身的一絲信念做引子,身後自可連綿不絕,終有福臨全世的時候。”
聽了這番話,土蚌長老若有所悟,譏諷道:“如此說來,道友所講的登天之人,老夫倒是有點數。不如老夫替你講出來。你所指的那第一個登天者,可是叫”
聲音略頓,長老隨口道出一個名字。
“靈妙法尊?”
“名號而已,有什麼要緊。”
原本以爲能震撼到對方的話,只換來大漢微微一笑,甚至懶得看着他迴應。
再度轉過身。虯髯大漢目視全場,徐徐言道:“如在下所講,修仙既爲構築階梯,至於誰能上誰能下,誰能第一個達到登天之境,需看其誠心與否,還要看其機緣。法尊也好道尊也罷。不過是個稱呼,只要能帶領萬民將這個梯子建成,造福遺澤後世萬代,靈妙法尊有何不可?”
長老寒聲說道:“無法修煉之人成仙,想必需要付出什麼。”
虯髯漢子嘆息說道:“捨得捨得,沒有舍哪有得;這些粗淺道理,凡人都能明白。修仙問道難如登天,要建登天梯。自需要付出代價。”
長老冷笑說道:“凡俗之人無法力,無修爲,無精元無元神,只有生機與一個脆弱不堪的魂。道友的意思,莫不是要奉獻他們的生機和他們的魂,供登天之人吸納。”
虯髯漢子轉過頭說道:“道友何出此言?在下何曾這樣說過。”
長老冷哼一聲,沒有開口。
虯髯漢子神情悲憫。說道:“成仙乃萬民之志,從無生有,自需有所付出。假如需要獻出靈魂,豈非塗炭生靈。哪裡稱得上真正仙道。所幸道法神奇,總有些異人能尋出辦法,別處我不知道,長老適才所言靈妙法尊,便是其中一例。”
土蚌長老冷笑說道:“既如此,不妨請你說一說,他需要民衆獻出何物,方能構築天梯。”
虯髯漢子平靜說道:“很簡單,信念。”
土蚌長老目光微閃,靜等他往下面講。
虯髯漢子說道:“志者,信也。在下初來,對法尊之事瞭解的不多,但曾聽聞一些信徒所言,只要誠心求信,即此神清意透,便可加入到問仙之列。道兄不要問我法尊如何修煉,又是如何構築天梯,在下尚未理清因果,也不是其信徒,無可解釋因由。”
土蚌長老說道:“道友何不講法尊請出,親自爲我等解惑。”
虯髯漢子微笑說道:“在下講過,我不是法尊信徒。”
土蚌長老嘲諷說道:“既如此,還是空嘴說白話。”
虯髯漢子嘆息道:“求道求道,能修道者歷千年不知道之所在,普通人問仙,焉能沒有個求索的過程。道兄不妨問問在場的人,如能登天問道,他們願不願意追索天路,求那萬一之可能。”
不用問,臺下不少人開始鼓譟,很快連成一片。
“我等願意!我等願意求仙問道!”
“法尊仁義,我等願意獻上信念,同求長生大道!”
鼓譟聲浪如雷似濤,聲勢驚人,遠遠望去,臺下人頭洶涌,宛如一片狂熱之海,修士也不能不爲之心驚。
虯髯漢子臉上悲憫的神情愈發濃厚,緩緩說道:“可惜自在下來此後,發覺學院明令禁止法使傳道,不惜屢屢打壓、封禁、關押、拷打甚至誅殺信徒。且不說此舉逆行天意,民衆無信則不言立,無法度既失其心,本就是萬古通傳、世人皆曉的道理。難道說我等修道之人,連這點也不明白?”
轉身面向萬千臉孔,虯髯大漢痛聲說道:“亂舞修士已入迷途,本人不想與之再辯下去,只想問問在場各位如何看待這件事,問一問亂舞城真正民意。”
“在下只是一名過路野修,無宗無派,見識淺薄,但也明白些許道理,幾分大義;我知道靈魔萬世恩怨,我知道這種恩怨不可化解,遲早會有戰火兵臨的那一天。在下只想問一句。身爲魔族修士,百族之民,被一個靈脩引入歧途,難道就不怕惡行激變,惹來燎原之火,焚盡此方天地不成!”
“在下聽聞,蕭大人將法尊信徒稱爲狂信者。我想問一問在場各位,以學院的行徑,以他們對那位蕭大人的崇信程度,難道不是一種狂信!難道還不夠盲目?”
聲音越發激昂,大漢臉上泛出紅芒,眼裡隱隱有一絲如癲狂的氣息釋放。高聲喝道:“在下身爲魔修魔族,縱有其罪也當不忘本份,縱狂信也該信的是魔修;且問諸位,對不對!”
羣情騷動,空中彷彿有股股氣焰匯聚在一起,漸成無邊之浪。
大漢擡起雙手,下按示意後說道:“今日萬千賢達盡聚於此。如有不服本人所議者,儘可道來一辯。”
隨着這句話講出,周圍再度安靜下來,人們彼此望着,在身邊周圍搜尋異類,眼神透着狂熱,還帶有一絲兇狠。
適才隱沒的身形再度顯露,三五成羣又或單獨行事。低聲對周圍宣講並傳播着什麼。可想而知,這個時候如有人站出來,必會成爲衆矢之的,成爲千萬人的標靶。
“沒有麼?”
虯髯大漢環視周圍,脣便漸有一絲微笑,揚聲道:“可有人不服”
“我不服!”
沉寂中響起一聲嬌喝,落入千萬人耳中如風鈴般叮咚作響。說不出的清亮,還有難以言喻的憤怒。
“本宮本姑娘就不服!”
人羣嘩啦一下閃往兩側,露出隱藏在其中的老少三人;書生模樣的男子靜靜而立,臉上神情淡漠而寧靜。視千萬道目光如不見。老婦正拉着姑娘的手忙着勸解,神情有些不安。
發出叫喊的是那個綠衣少女,虯髯漢子一眼便看出她剛剛施法遮掩了面容,身上還有未來得及消散的法力波動。
“呵呵,原來姑娘是修士。”
“修士怎麼了?修士不能說話?”
小宮主好不容易掙脫劉奶奶的手,跳腳指着大漢的鼻子喝道:“我不服你,不對,你算什麼東西,我爲什麼要服你!”
必須承認,就算是發怒,小宮主的動作樣子依舊透着可愛,讓人很難因此而生氣。再說虯髯漢子本就有言在先,總不能因人家一句不服就編排罪名,扣上干涉民意的帽子。
虯髯漢子絲毫不着腦,輕笑說道:“姑娘既有高見,不妨講出來讓大家聽聽。”
小宮主怒衝衝喝道:“講給他們聽做什麼,我不服的是你。”
這也有區別?虯髯漢子微微皺眉,說道:“姑娘賜教,在下自當洗耳恭聽。”
小宮主此時反倒放鬆下來,一面拍了拍被扯皺的衣襟,以免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光鮮形象被毀,脆聲說道:“急什麼,等我先想想”
羣情譁然,不少人臉上浮現出憤怒,心裡想這算什麼,搗亂?
虯髯漢子不着急,粗豪面孔上滿是和善微笑,目光卻不禁瞥往旁邊的那名書生。不知爲什麼,他看到那人總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彷彿那是一頭潛伏的兇獸,將會給他帶來極大危險,甚至可能致命。
書生的目光望着別處,屢屢被大漢偷窺似有所查,轉過身朝他笑了笑,溫和有禮,透着一股讓大漢心寒的憐憫。
他在可憐我?他爲什麼可憐我?他怎麼敢可憐我!
大漢讀懂了書生的目光,心中突然有些屈辱憤怒,屈指連彈做出幾道手勢,這才微笑說道:“姑娘慢慢想,敢問姑娘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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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來了!”
小宮主打斷他的話,興高采烈叫道:“奶奶剛纔講,你說的那種修仙之法就像種豆子不,連種豆子都不如。”
死一樣的安靜。在場的人紛紛在內心確認,這的確是搗亂,也是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