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躲追兵雙宿雙飛

bookmark

兩下纏戰了一會兒,傅偉已經完全恢復,卻因不敢貿然移動,以免在未曾痊癒前而露出破綻,豈不自惹殺身之禍?故此直到穆銘真下毒手之時,這才倒地踹出兩腳。

瘟太歲穆銘被他一腳踢得飛開老遠,恰好跌在程展和焦文舉身旁。這兩人何等老練,已知今日之局,必落下風,稍爲遲疑,定必飲恨此間。這時迅速俞恆地一齊動作,程展身高力大,一把揪住穆銘腰帶,抓將起來,焦文舉已闖前開路,雙刀舞出眩目光華,硬衝過去。

到底薑是老的辣,張明霞手中已無兵刃,又因對方身手不同凡響,不能冒險空手搶奪兵刃攔阻,只好稍稍一閃。

傅偉只怕她恃強不肯讓路而受傷,故此急得大聲叫道:“霞妹,別攔他們。”

程焦兩人得隙即過,急急進走,眨眼已搶進林子。

傅偉一躍上前,並不理會逃人,握住她的玉手,感激地道:“要不是你及時趕到,我只怕便要和你長此辭別了。”

他的眼光熱烈地傾注在她面上,因此她任何細微的表情變化也逃不了他的觀察。

“你爲什麼又抑鬱不歡呢?”他焦灼地問道:“你既然迴轉來……”張明霞垂下頭,這動作使得他中斷了那美好的猜測,於是也嘆口氣,輕輕吟道:“聞琴解佩神仙侶,挽斷羅衣留不住。勸告莫作獨醒人,爛醉花間應有數。”

別離的悲哀,又從兩人心頭泛涌而起,周遭的花香鳥語,綠草平林,都籠罩上幽淡的顏色,彷彿在這瞬息之間,春光已悄悄流逝,空剩下人間遍地哀愁。

她幽怨的聲音升起來:“我趕回來只爲要告訴你……”

淡淡一語,卻已勾刻出無限深倩,她不敢擡頭看他,晶瑩的淚珠一顆顆地掉在草地上,靜默了一會兒,她徐徐舉袖拭淚,無言地掉轉身軀,做出要走的姿勢。

傅偉沒有追問,這樣子已夠他忍受的了,何須多尋痛苦,但他卻把自己的青鋼劍解下來,替她系在背上,一方面把她的劍鞘取下,懸在腰間,右手的劍也自歸鞘。

他默默地瞧着她嫋嫋地越過林地,愴然神傷地想道:“別了,霞妹,但我不會怪你……

唉,從此音塵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煙,雖然日後,相思了無止期,但我仍然欣幸有這一次相逢。”她的背影消失在樹林中,傅偉陡覺一片空虛,胸口空空蕩蕩。

“我的心已隨着她遠去,不管天涯海角,然而我並不打算把那顆心尋回來,因爲她會比我自己更爲着意保護,直到軀體化爲塵土,那時候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非常悲哀落寞地想着,舉步走到早先以指刻字的大樹旁邊,自個兒傷心地大聲朗誦起來:“舊恨春江流不盡,新恨雪山千疊,料到明朝,尊前重見,鏡裡花難折,也應驚問,近來多少華髮?”音韻淒涼,說不盡悲鬱之意。

這裡暫時把傅偉和張明霞的離別以及兩人北上行蹤按下不表,且說沈雁飛帶着吳小琴匆匆從客店溜走,出了北門時,已是一身粗布衣裳,頭戴氈帽,壓至眉際,跨轅趕着一輛大車。車中雖然下着薄帷,但仍然可以看見其中坐着一位姑娘,這姑娘正是吳小琴,她換回女裝,而又恢復當日荊杈布裙,竟然變成一位端麗無比的大家小姐,當時就把沈雁飛看呆了。

車聲轔轔,一直北上。沈雁飛學得真像,就像個趕車老手似的,不時把鞭子抽得噼啪地響。

看看天色近午,已走出七十來裡之遠,那匹牲口通體冒汗。沈雁飛暗中詛咒一聲,想道:“混帳東西,居然敢用贏馬訛我銀子,將來有機會回到江陵,定要找那小子理論。”

但他忽然失笑自己這個無聊的念頭,轉念忖道:“我還是趁早打尖,也讓牲口歇歇力,以後好走路。反正我也不急了,此去古樹峽遙遙千里,若果師父追來,再走得快些也要被他追上。”

想到打尖,難題來了,須知那時候本就少見有孤身女客出門,何況又是個美麗的大姑娘,更惹人注目。他一個趕車的,總不好和她一起進食,想了想沒奈何停車買了些饅頭和牛肉之類,又另置了個水壺,裝滿了一壺茶,驅車出鎮,揀處僻靜的山崗後停下車,這才喚吳小琴進食。

兩人坐在樹蔭下的草地上,拿起饅頭,才發覺少了筷子夾牛肉,但解決之法有的是,用手抓便成了,尚不算十分野蠻。等到要喝茶,又缺了茶杯,於是只好就着壺嘴吮吸。吳小琴先來,輪到沈雁飛時,不但沒有嫌她把壺嘴吮髒,反而覺得有點古怪的香味。 WWW ▪ttκΛ n ▪¢ o

吳小琴老是那副漠然無動於衷的樣子,沈雁飛用抽管抹抹嘴,道:“喂,你說一兩句話讓我聽聽啊!”

她談談一笑,不置可否。

“難道你跟着我匆匆忙忙地亂走一遭,一點也不感到奇怪?”

她只是搖搖頭,仍然不語。

沈雁飛恨得伸出手去擰她的面頰,道:“好吧,等你覺得奇怪之時,也許我們都完蛋了。”

“你的氣白生了,不是嗎?”她緩緩地說:“從開始時起,你我關係已不正常,對嗎?”

沈雁飛恫嚇地道:“現在更加不同了,我師父要捉住我,他,哼,黑道上有名的殺星,平生已不知殺了多少人,方今武林中他算得上是第一把高手,誰能擋住他。”

吳小琴微微一笑,道:“不見得吧?古人說一山還有一山高,強中自有強中手。”

沈雁飛如今又覺得跟她說話毫無意義,蹶然站起來,擺手道:“跟你說不出什麼名堂來,咱們還是走吧。”

她默默登車,沈雁飛把大車趕出路上走了一程,回頭張望,忽然驚慌地道:“不得了,師父和師姐追上來了。”

在他後面三四里之遠,兩騎並馳而來,正是修羅扇秦宣真和秦玉嬌兩人。

吳小琴並沒有伸頭出來張望,卻道:“你師姐長得很不錯嘛,她對你很好吧?”

沈雁飛怒道:“你這時還胡說些什麼!”口中雖是怒斥,但心中卻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那是因爲吳小琴而起的。一向他並沒有把這個姑娘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說他沒有把她當個有靈魂有生命的活人看待。然而就在某一瞬間,當她改裝成大家閨秀出現在他眼前的一瞬間,他已生出一種反常出奇的感覺。

而現在,當她忽然出言相問,同時語中又含有取笑之急時,這種舉動大揹她向來爲人,故此沈雁飛又感覺到那種奇異的感覺。

後面兩騎越來越近,沈雁飛自知臉色都變了,幸而背向着秦氏父女來路,故此暫時不會露出破綻。

吳小琴在車上輕輕道:“你師姐這次還會救你嗎?”沈雁飛頭也不回,更不敢做聲,心想:“你儘管胡說八道吧,等到過了這危險關頭,我慢慢再跟你算帳。”

面前的大路越發直了,遠遠一條江水好像把這條路截斷。

沈雁飛變顏色地道:“不好了,前有大江,後有追兵……他們爲什麼不走快些?趕過了頭時,我便可以安心在後頭走啦,再不然也等我渡過前面那道大江時才趕上來也可以。”

原來他害怕者,共有兩點,一是秦宣真趕上來時,擦車而過的一剎那,以案宣真這種成名多年的人物,眼力何等厲害?這一關就不易渡過。

其次便是秦氏若不立刻趕過頭去,直到前面大江處,大家擠在一條船上,沈雁飛縱使喬裝得再好,也無法遁形,那時候必露馬腳無疑,是以他會說出前有大江,後有追兵之苦。

吳小琴沉默下來,只因這刻颳着東南風,蹄聲已隱隱送人耳中。

沈雁飛真想停車道旁,讓秦氏父女先走過去了再走,可是他僅是逃避地想想而已,在這刻的危險關頭,他非奮起勇氣應付過去不可,那就是說他非裝得更像個趕車的不可,後面的蹄聲更響了,秦氏父女已堪堪追上。

沈雁飛故意回頭去瞧他們,然後又擡頭望望天空,猛可一揮鞭,發出啪的一聲。

車聲轔轔,蹄聲得得,生像是這條寂靜大路的呻吟。

前面的江水看得較爲清楚,大約只有四五里路。

秦氏父女兩匹駿馬踏着同樣均勻的小跑步伐,已到了大車後面。

沈雁飛剛纔回頭看了一眼,實在沒有看清楚他們,原來這時候的秦宣真正陷入沉思之中,眼光呆滯地投向大路遠處。

誰也無法猜測到這位不可一世的黑道雄長,腦袋中轉些什麼念頭。秦玉嬌詫異地瞧着父親,因爲她從來沒有見過父親這種樣子。

她的馬擦着那輛大車,於是她低頭去看車中人,眸子裡忽然射出凌厲的光芒,沉吟忖想道:“這位這麼美麗的姑娘好生面熟,我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呢?”

原來那天晚上她見過這位俊俏無比的書重,印象甚深,如今吳小琴回覆本來面目,一時竟把她矇住。

秦宣真也在沉思中醒來,一雙眼光就彷彿像極鋒利的利刃,掃過那輛大車,這一眼不但把車中人瞧清楚了,而且把整輛車察看通透。

沈援飛通體冒出冷汗,他本想裝出若無其事地瞧瞧他們,但終於不敢這樣做,甚至連揮鞭也不敢了,因爲他真怕秦宣真會從鞭聲上聽出蹊蹺來。

他想裝瞌睡而垂下頭,減少讓秦宣真看到面目的機會,但又怕大白天裡趕車瞌睡,更會惹出疑心,總之,怎樣都不妥當,只好強支着精伸,來個老樣子不改變。

他感到秦宣真那對像閃電似的眼光,掃過自己身上,這一瞬間,他覺得十分難受,甚至有點暈眩的感覺,那是他全身的神經和肌肉都太過緊張之故。

秦氏父女的坐騎又恢復小跑的速度,超過這輛大車往前走。這時距離前面攔路的江水只有兩里路,沈雁飛咬咬牙,忽然停車,心中想道:“無論如何也不能和他們在同一艘渡船過江,現在停車雖然會惹起他的疑竇,但總比在渡船上束手就擒爲佳。”

眼睛一擡,只見十丈外的秦氏父女忽然勒馬不走,回頭來看他這輛大車。

沈雁飛額上的冷汗由一點點水珠而變成一條細小的水流,直淌下來。

他努力鎮靜一下心神,裝得拙笨地跳下地上,拿了一塊布,走前去替牲口拭汗。

忽地發覺自己**着的前臂上,汗水比那匹牲口的更多,在正午的陽光下,閃閃生光,他心中詛咒自己道:“該死的糊塗蛋,現在可不是正午嗎?要休息避熱也該在那邊樹蔭下才對啊!”

然而此刻已不及後悔,只得固執地繼續替那匹牲口抹汗。

吳小琴把他的形狀看得一清二楚,哧地哂笑一聲,沈雁飛聽到了,怒阻她一眼,卻無可奈何。

那邊秦宣真對秦玉嬌道:“這位姑娘孤身上路,身邊也沒一點貴重財物,的確令人奇怪。”原來他是從大車的輪轍和飛塵觀察出來:“不過既然你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她,也就算了,咱們追那小子要緊。”

但他仍然勒馬不動,瞧着那輛大車,陰陰笑道:“這趕車的好沒來由,就在毒日之下停車,分明是不想立刻渡河,哼,這小子……”

沈雁飛手中之布已溼透了,心中暗忖道:“他們再不走,我該如何是好?難道真的和他們一起渡江嗎?”

正在驚慌之際,吳小琴叫了一聲喂,打簾後伸出一隻雪白的纖手,指着側面一個小崗,崗邊有幾株大樹,華蓋亮麗。

沈雁飛慢慢跨上車,低聲唸叨道:“你自作聰明來支使我,且別得意。”原來他瞧見帝后閃耀着一排整齊的貝齒:“反正我給宰了,你也不會有什麼好處。”

當下驅車離開大路,直到崗邊大樹下才停住。擡眼看時,秦氏父女已縱馬而去。

沈雁飛倚在車門邊,把車簾打開一道縫隙,凝視吳小琴好一會兒,微微笑道:“這一手真漂亮!”

她端坐車中,那對明亮的眼光不迴避地和他對瞧着。

沈雁飛心中掠過一陣奇異的顫動,生像有什麼東西鑽入心坎裡,可是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他的眼光更爲熱烈地瞧着她,直到她低頭一笑,把眼睛避開了,他才喃喃道:“不錯,真不錯!”

半晌,吳小琴驀地擡頭道:“我要離開你了。”

沈雁飛大吃一驚,道:“離開?”

“是的。”她簡短地回答一聲,然後微微一笑,笑容中卻帶着寂寞。“啊,你好像有點變了。”他懷疑地評論:“那是爲了什麼呢?”吳小琴輕輕時一口氣,然後恢復過去那種漠然的神情,道:“沒有,我不會變的。”

“我卻喜歡你會變。”沈雁飛率然道:“剛纔我覺得你就像個真正的女人,而且特別美麗。”

他爽朗地大笑起來,心中異常高興,因爲他發現她面上掠過驚亂的表情,而且就像所有正在青春初期的女孩子般,羞澀地垂下眼光。

至於他自己,這一次也是真心地笑出來,毫無狐疑顧忌,也沒聯想許多事,這是因爲吳小琴給他的印象,甚爲單純,沒有出身家世等背影須加以考慮。

“你不討厭我?”她怯怯地問,眼光仍然沒有擡起來。

“討厭?哈,哈!”他大笑兩聲:“爲什麼要討厭你?說老實話,我真心喜歡跟你在一起哩。”

他忽然想起祝可卿,那個柔順得有如羔羊似的美麗姑娘,一片深情,卻赴諸流水。於是他好像欠了債似的,全身都不舒服起來。

吳小琴努力掙扎地遊目遠眺,忽然道:“那隻渡船開出去了,但是他們沒有走。”

沈雁飛心靈一震,暫時把祝可卿的情影丟開,回頭張望,只見渡頭邊秦氏父女兀自立馬不動,若有所待,當下惶惑地自語道:“他們爲什麼不過去呢?莫非覺得我們可疑,故此等候我們一同渡江?”

於是他不敢靠在車門邊,匆匆走開,過了一陣,吳小琴告訴他道:“原來還有一艘較大的渡船,如今也開出去了,他們已在那船上。”

沈雁飛大喜而笑,道:“現在大可以鬆口氣了。”

等到渡船從對岸劃回,已經隔了一個時辰,他們渡河之後,沈雁飛道:“我們先在這兒買些吃的,然後沿江折回西走,然後才轉向北上,古樹峽乃在西北,我們犯不上在這邊的大路上,老是和他們碰頭。”

於是買了好些乾糧,便驅車沿江而行,到底再過去還有大路沒有,他並不知道,但必要時也可棄車步行,等到了大城市時再照樣喬裝不遲。

走了一程,四下已無人煙,同時也離開了那條水流湍急的河。

沈雁飛回頭道:“今晚咱們要露宿了。”

車廂裡沒有回答,她又恢復那種漠然的沉默。

樹叢中嚓地一響,忽然跳出一個人,攔在路中。

沈雁飛大吃一驚,收繮勒馬,定睛看時,只見那人頭髮蓬鬆,衣服既皺且破,而且滿是塵垢,真個三分像人,七分似鬼。

他一見不是秦宣真,便什麼都不怕了,厲聲道:“呔,你攔住去路想幹什麼?”

那人雖說是蓬首垢面,擔那對劍眉斜飛入鬢,依然不掩英俊,他道:“沒有什麼用意,僅是想借你這匹馬用一下而已。”

聲音中顯示出此人甚是疲乏,沈雁飛這時多看了兩眼,已發覺此人身上衣服破了幾處,敢情是被兵刃扎破的,心中大爲疑惑,便問道:“朋友你是遇上仇家因而負傷?我的馬自家要用,恕難奉借。”

那人楞一下,尋思道:“這趕車的眼光好利,居然能瞧出我身負創傷。”當下堅決地再道:“不成,你的馬非借給我不可。”

沈雁飛冷冷一笑,心中想道:“好哇,這叫做時衰鬼弄人,竟然也有攔途劫我之事,這小子。”

殺機一動,存心開個玩笑,便道:“這事我也做不得主,你何不跟我家大小姐商量一下?”

那人看看大車,只見車中影影綽綽坐着一位麗人,眼睛陡然一亮,直走到車門邊,掀簾而看。

吳小琴漠不關心地朝他瞧着,但眼波一轉,已把那人魂魄勾掉。

“啊呀,姑娘恕我唐突,實在是不得已,故此想借尊足一用。”

吳小琴沒有做聲,也不看他了,那人舉袖拭面,塵垢略除,立刻現出一張俊臉。

他自我介紹道:“我姓顧名聰,姑娘貴姓呀?”

吳小琴猶如不聞,漠然不理。

沈雁飛早從瘟太歲穆銘口中得知當日他們暗助青城叛徒逃走,那叛徒名字正是顧聰,眼珠一轉,便答道:“我家大小姐姓吳。”

顧聰回頭一笑,道:“你真識趣,大爺賞你銀子。”說着掏着一錠三兩重的銀子,拋給沈雁飛,又道:“那麼你順路載我一程。”

沈雁飛見他出手闊綽,心中一笑,一面將銀子接住,一面想道:“到底是叛徒本色,花銀子毫不在乎,大概此人好淫擄掠無所不爲,是以纔不容於師門,也好,且看看你有什麼鬼心,再慢慢收拾你。”

顧聰已鑽入車廂中,只因外面終究有個趕車的,不好胡亂動強,便用軟功,口口聲聲吳小姑娘地兜搭着。吳小琴卻總是不理不睬,弄得顧聰暈頭轉向,總找不出個入手處。

沈雁飛驅車前行,越想越不舒服,忽然停車。

顧聰剛好扶深地伸手去拉吳小琴的纖手,另一隻手卻攔腰而抱,當他發覺大車驟然一停,便扭頭外瞧。

沈雁飛驀地身軀向後一仰,伸手掀開簾子,一見他作出這等輕薄之態,便怒目道:“滾下車去。”

顧聰見他目露兇光,吃了一驚,縮回雙手,吳小琴本來甚是冷漠,這時見了沈雁飛的模樣,吃吃而笑。

沈雁飛不悅地瞪她一眼,諷聲道:“你算得上是來者不拒!”

吳小琴的俏面上掠過奇異的表情,顯然這位漠視天下所有事物的人,心中情緒波動甚劇。

顧聰哈哈一笑,道:“好小子原來呷醋了。但你一個趕車的,難道自命配得上她嗎?”

他又囂張地大笑一陣,然後轉面向吳小琴道:“小乖乖你也真易上手,不是嗎?”一邊說,一邊伸手摸她面頰:“連趕大車的也玩一票。”

吳小琴秀眉微皺,含顰仰頭避開他的怪手。沈雁飛怒火焚心,卻不再粗聲暴氣,只冷冷道:“顧聰你這是在虎頭上找蝨子,自尋死路,下車,聽見沒有?”

語氣中自有威嚴,把個顧聰弄得心中大疑,立刻收起輕視之心,狠聲道:“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我本待着在這位姑娘份上,饒你一死,甚且可使你略有所獲。哼,哪知你已先拔頭籌,尚且視爲禁臠,你待怎的?”

吳小琴縮開一點,斥道:“你這個人胡說八道,註定不得好死!”沈雁飛第一次見到她微慍之容,心中沒由來生出驚喜之情,電光火石般想道:“她既不再漠視一切,那不是等於入世了嗎?”

但吳小琴入世又如何?他可沒有時間工夫再想下去。

顧聰雖然對沈雁飛有了戒心,但仍沒有拿他作爲大敵,這時猛可伸手去拉她的臂膀,一面輕薄地笑起來,道:“我命中註定不得好死也沒關係,只要和你小乖乖……”下面的話陡然吞回腹中,原來一則吳小琴在那角落裡不知如何一縮,他居然抓個空。二則沈雁飛回轉身把皮鞭抖得筆直,點向他的嘴巴,使得他趕快一仰頭,啪地一響,對方那條皮鞭已收了回去。

這一來他便想起早先他曾經伸手去摸她的面頰,也是落了空的怪事。須知像他這種練就上乘功夫之人,看似隨便地一伸手,其實時間部位都絕不會弄錯,倘非深諳武功之輩,斷難避開。這是因爲凡是具有上乘武功之人,平日訓練有素,心意一動,隨便出手也能估準對方躲避的尺寸,並不須着急計算。是以吳小琴能夠避開他第一下,已甚出奇。第二次拉她臂膀,她那時已縮在車隅,本無位置可避,除非已練成內家最上乘的縮骨功夫,可是方今天下卻沒有聽說誰能練成,若果她已具有這種火候,目下在武林中知名之人,只怕沒有一個是她敵手。

同時,他從沈雁飛的皮鞭上,又發現人家敢情也是內家好手,那條軟軟的皮鞭,在他手中不亞於一根棍子,足見內力之精純。

沈雁飛完全收斂了忿怒的表情,淡淡一笑道:“我沈雁飛本念你已被青城派逐出門牆的人,追得天地之大,已無立身之地,故此想放開你。”

顧聰耳中轟一聲,詰問道:“你是沈雁飛?”說着,突地跳下大車。沈雁飛傲然點頭,倏然飛身飄落在他面前,把壓到眉毛的氈帽摘下,冷**:“怎麼樣?顧小俠料不到吧?”

顧聰急忙退開兩步,抱拳行禮道:“沈少莊主恕我眼拙,冒犯大駕,可是咱們不是敵人。”

沈雁飛冷笑道:“本來什麼都不是,但現在卻是對頭。”

顧聰心中怒罵一聲,但面上仍然陪笑道:“少莊主大人海量,何須記掛小可失禮。”他自顧一下身上,繼續道:“我被師叔董毅和師兄玄均追到,苦戰一場,結果被那牛鼻子紮了三劍,但他也被我一頭撞在胸上,雙雙滾入河中,流了數裡之遠,我用盡餘力抓住岸邊一塊石頭,終於爬上岸。因怕師叔順流追查,便急忙奔逃。剛剛在此歇了一陣,實在疲累得不能走路,故此膽敢借用少莊主的牲口。”

在顧聰以爲七星莊既與青城對頭,聽到自家和董毅苦戰受傷,他定然會幫助一下,最少也會暫時拋撇開早先冒犯之事,哪知道沈雁飛此時也成了叛徒,師父秦宣真正以全力追捕。

沈雁飛吟了一聲,道:“好漢不趕乏兔兒,我若在此刻殺死你,也算不了好漢,這筆帳將來再算。”說完一縱身飛起半空,就在半空轉個身,落在車轅上。顧聰見他要走,一想自家這時眼看餓得要死,全仗身邊帶有關外長白山野人蔘,故此勉強提住一口氣,於是連忙道:“少莊主可帶有吃食的?”

沈雁飛忽然泛起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想,便給他一塊牛肉和兩個饅頭,便驅車揚長而去。

走到天黑,已走了五十多裡,沈雁飛自語道:“這頭牲口真不濟事,到了前面站頭非換一匹不可。”

原來前面已是南漳,城垣隱隱,萬家燈火。

他把車驅到路旁一片林子裡,然後卸下牲口,讓它休息吃草。自和吳小琴兩人在草坡上吃點東西之後,就躺在其上。

他發覺吳小琴偷偷地凝視着自己,那對明亮清澈如一泓秋水的眼睛,就像夜空中的兩顆明星。他暗中快慰起來,想道:“她終於注意我了。”但他並沒有任何動作,即閉上眼睛,一徑尋夢去了。

翌晨起來,他把大車弄到林子深處,然後把牲口放掉。

吳小琴默然跟他走,卻發覺折向南方,走了一程,忍不住問他道:“你不是說要北上的嗎?爲什麼又改了相反的方向?”

沈雁飛得意地一笑,道:“師父一定認爲我會直奔古樹峽營救我的父親,而我恰恰被他猜中了,昨兒又碰到那青城叛徒,頗悔當時沒有把他宰了,這一來我的行蹤定然會泄露出江湖。是以咱們如今反而南下,越過荊山,直奔歸州。這條路尋常人走不得,相信眼線必少,到了歸州,改爲搭船由長江上溯人川,然後才兜由陝省出來,到那陝鄂交界的古樹峽,這樣迂迴走一大圈,時間既久,他們又摸不出行蹤,那時防範較疏,我便好下手。”

她微微笑道:“我自然願意多走些路,見見世面。你昨天爲什麼會對那顧聰生氣呢?”

沈雁飛被她忽然一問,愣了一下,擡眼看她,但覺這位姑娘生像蘊藏着無數寶藏的大海,不但深不可測,即使是表面上也是屢屢變化。

他凝視她一會兒,坦白地道:“我不許任何人對你無禮!”

此言不啻承認了自尊的感情,吳小琴輕輕搖頭,道:“你錯了,對任何人這樣都使得,但對我卻不行。”

沈雁飛大爲詫異,反問道:“爲什麼?難道你願意人家對你無禮?”“不是,唉,我們不談這個。”

他固執地再問她是何緣故,吳小琴顧左右而言他,沈雁飛心中一頓,便不再問。

前面地勢漸高,再沒有莊稼田地。沈雁飛腳下自然輕快,可是吳小琴也走得毫不吃力,他雖然注意到,但並不問她。兩人默默走到中午時分,好快的腳程,已走了百里過外。

他們在一株樹蔭下進食,仍是默然無語。沈雁飛披開前襟,顯出煩熱模樣,吳小琴知他心中煩躁,卻也不去問他,美麗的臉上又流露出冷漠之色。

第二天已翻過了荊山,這時吳小琴已改回男裝,仍是個俊俏小書童模樣。沈雁飛一身粗布衣裳,但面如冠玉,脣紅齒白,也是個人間俊品,兩人一起走動,實在令人想不透來路,且喜山行少人,倒不至於怎樣。過了荊山,地勢漸低,人煙復又較多,沈雁飛想法子換了一身衣服,搖身一變而成爲個讀書士子模樣。

第三天已離歸州不過百里,兩人正在一個鎮上打尖,沈雁飛嘆口氣,悄悄道:“這兩天把我整得難受極了,到底你肯不肯告訴我?”

這句問話又接回前兩天中斷的話柄,吳小琴惘然搖搖頭,道:“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的,所以我不肯告訴你,許久以前,我不是說過這樣的話嗎?那便是我寧願忍受一點小痛苦,這樣纔可以避免大的痛苦。”

他覺得自己低頭再問她,卻仍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自尊心大受損害,禁不住低低咆哮道:“廢話,都是廢話,想我沈雁飛自負不凡,想不到也有今天。”他自嘲地嘿嘿冷笑兩聲,便不再言語。

等到語畢,他外表上已變回非常冷靜,其實他心中正在狂熱地自憐自責,以及極爲憤恨吳小琴。

他們走出此鎮,忽見一騎如飛,穿鎮追來。

“又是那混帳東西。”沈雁飛一看清來人正是青城叛徒顧聰時,便怒罵一聲。

霎時間顧聰已到,笑吟吟一躍下馬,道:“好不容易纔趕上你們。”沈雁飛冷冷嘲道:

“大羅十八劍不大管用,你信不信?”

顧聰仍然帶着一臉笑容,道:“沈兄會錯小弟之意,別說小弟此時身上負傷未愈,即使沒事,也犯不上樹你這等強敵。小弟因得到沈兄賜予食物,體力稍覺復原,便直奔南彰,這才聽說沈兄之事。”他頓一下,從對方面色瞧不出什麼反應,便又道:“於是小弟忽發奇想,想着反正咱們都是被摒於師門外的人,何不聯成一氣,不但可以互相照應,而且更可大鬧一次,在江湖上揚名立萬,未知沈兄以爲如何?”

沈雁飛冷冷道:“我犯不上招惹整個青城派。”言下大有蔑視對方助力甚微之意。

顧聰狡笑一聲道:“其實青城仍不會放過你,我那師叔已傳話各地,說你當日在郾城手段惡毒,害人父子兩代性命,還遺禍在師弟傅偉頭上,故此要拿捕你到手以便向官中了此一案。”

沈雁飛怒道:“見他媽的鬼,我害了誰的性命?”

原來這一檔事乃指郾城賈府父子兩人被在指定時刻弄死之事。沈雁飛猛然想起來,那天雨中他果曾弄個狡獪,使得傅偉蒙受不白之冤,而那父子兩人之死,確實也是七星莊所爲,便聳聳肩道:“傅偉那小子算什麼東西,我若非三番二次饒他性命,他早就不能耀武揚威了。”

顧聰心中一驚,想道:“這廝果真這麼厲害?”面上便露出不信的臉色。

沈雁飛微怒道:“你不相信?”作勢欲擊,但陡然收回勢子,冷冷道:“等你幾時完全恢復,我教你死而無怨。”

顧聰牽馬跟着沈雁飛往南走,眼光不時落在吳小琴身上。

大約走了十多里路,大家都沒言語,沈雁飛忽然停步轉身,向顧聰斥道:“你的賊眼睛再溜在她身上,我便挖將下來。”

顧聰呵呵而笑,卑恭討好地道:“沈兄何必生氣,我以後再不看便是,其實既然蒙沈兄答應一路走,總算是相識朋友了,我豈敢再有異心。”

沈雁飛見他說的謙卑,反而替他不好意思。須知青城上元觀乃是武林中極有地位的大門大派。顧聰是已故的上元觀主靈脩老道長的嫡傳弟子,在武林中地位已頗尊高,如今這等說話法,隱然丟盡了青城顏面。

他道:“好吧,這是你唯一要遵守的條件。你爲什麼不騎馬?”

顧聰唯唯諾諾,扳鞍上馬,陪笑道:“既然沈兄有命,我就不客氣了,說實在話,我身上的三處到傷頗不輕哩。”

吳小琴拉住沈雁飛的臂膀,走了大半里,便悄悄道:“你何必讓他跟着我們?這人眸子不正,心中必有詭謀!況且依相法看來,他乃屬橫死之相,我們犯不着和他一起走。”

沈雁飛微笑斥道:“胡說,相法也可相信?如今要趕走他,似乎不好意思。人家是負傷窮途,希望我幫忙抵擋師門追捕。”

她幾乎整個人掛在他有力的臂彎上,走起來腳不沾地的樣子。沈雁飛卻和她彆扭了幾天悶氣,本來打算一旦她先說話時,決不予以理會,可是剛纔不知不覺已答了腔,再板臉孔也來不及,況且,說良心話,他是極爲渴望這個漠視一切的美麗姑娘,肯自動親近他。因此這刻心頭一陣快感,淹沒掉數日來的不愉快。

晚上他們已趕到歸州,數日來出沒于山嶺之間,多見樹木,少見人煙,如今驟見滿城燈火,街道喧嘈,便彷彿重回到人間。

只因時已入夜,不好僱船,況且沈雁飛也想休息一下,使先找到間客店,要了兩個房間,顧聰知趣地推說先要休息,獨自佔了一個房間。

沈雁飛便帶了吳小琴,走到街上看看熱鬧。

吳小琴從未到過城市,上次在江陵時,僅是匆匆進城,次日一早又急忙逃走,根本沒有看到街上景象,加之如今心境又大不相同,已被沈雁飛弄得芳心搖搖,頗有人世之念,故此逛得甚是高興,順便也買了一些替換衣服和一些零星用品。

回到客店,但見顧聰房間已經熄掉燈火,估料他是因疲乏而安息了,便不驚動地。

房中只有一張大牀,吳小琴先推沈雁飛去洗澡,然後自家也去洗,浴罷但覺滿身風塵,完全洗掉,甚是輕鬆。回到房中,只見沈雁飛盤膝坐在牀邊,正在調息養神,便爬上牀在裡面睡倒。

三更時分,沈雁飛悄悄下牀,拎着布鞋,敞着上胞往後面便走,臨出門時,還回頭看看吳小琴,只見她面壁而臥,動也不動。

待他出了房外,吳小琴倏然也翻身下牀,動作又快又輕,掩到門邊一看,沈雁飛正在院子裡看天。

彼此相隔不過丈許,但沈雁飛仍然沒有發覺黑暗中有雙眼睛在看他。

他凝神聽了一下,四下靜悄悄,這時縱然一針墜地,也逃不過他的耳朵。他所注意的乃是隔壁房間的顧聰,可是竟連鼻息也聽不到。心中忖道:“那廝到底是修習玄門正宗功夫的人,居然連鼻息也聽不到。”當下一頓腳飛上牆頭。

在黑夜中,他的身形快得宛如一頭蝙蝠,瞬即越過許多房屋,直奔東方。他顯得非常小心地警戒着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一直到了城東。

他飄身落在一個大院落裡,燈光照亮了半邊院子,他沿着牆邊黑暗之處,走到窗下,探頭而看。

只見裡面是個寬敞的廳子,左右兩廂都擺設着兵器架,正當中有塊黑底金字的牌匾,橫題着“武威嫖局”四個大字。

燈燭交輝之下,廳中設了三席,此間早已觥籌交錯,餚骸狼藉,已是尾聲殘局,座中衆人有些面紅如關帝君,有些臉孔卻青青白白,都是喝了不少酒的樣子,只有當中那席上坐的四五個中年人,看來毫無酒意。

沈雁飛並不認得這些人,今晚來此目的不過聽聽江湖上的各種消息,尤其是這家武威鏢局乃是川湘最有名氣的鏢局,和青城峨嵋兩派的關係極深。他在街逛時碰到一班鏢頭押鏢經過,知道晚上必有盛宴招待,故此這時出來打聽一下。

聽了好一會兒兒,當中那席一箇中年人離席出廳,似是往後面解手,但剛一出去,立刻又走回來,向另一長着八字須的中年人低低說了幾句話。

那個長着八字須的人面向沈雁飛這邊,但見他臉色變了一下,點點頭,那人又出去了。

沈雁飛腦筋大大轉動,忽地微微一笑,躡空飛起,藉着檐脊遮掩,越過這座大廳。

那人已走出天井,忽然橫躍丈許直撲左邊角落,黑暗中但見光華一閃,原來已亮出兵刃。

但見一條黑影疾然閃出來,身手疾急輕靈,居然搶先一步。在那人身前交臂擦過,料不到這夜行人居然會正面衝出,故此淬不及防,竟讓人家搶過去,連招數也來不及使出,當下不由得又羞又怒,大喝一聲,驟然轉回身軀。

這一聲大喝,大廳後門已閃出兩條人影,疾如飛鳥般攔撲那夜行人。其中一個朗聲招呼道:“朋友可是線上的?請下來喝杯水酒如何?”

那夜行人身手高明之至,眼看已和突然攔截的兩人碰面,卻忽然墜落,腳尖一點地,便已斜掠而起。

攔截的兩人的身子仍在空中,這時去勢未衰,眼見對方進退起落隨心所欲,已脫出他們攔截路線,忽然齊齊掣出兵器,卻是兩柄長劍,就在空中各自長身互刺,鏘地微響,兩到尖端直交,霎時兩人身形乍分,迅逾飛鳥地各飛一劍,原來這兩人彼此用劍相助在空中改變方向。

那夜行人已出去丈半,暮然拔起空中,忽覺身法遲滯,一道劍光電射而至,卻是兩劍相助改道的其中一個。

那夜行人伸腳一找屋檐,忽然斜轉開去,其快無比,後面那人的劍光刺個空擦身而過,這時那夜行人本可乘隙出招,立傷對方,但他似是急於逃走,急忙斜躥。

天井裡飛上兩人,一個持刀的正是第一個出來的人,這時振吭叫道:“朋友何須害怕,不肯留下談談嗎?”叫聲中持刀便追。

另外那個持劍的,腳下如風,繞道攔截,瞬息之間已躥越過七八座屋頂,使劍的兩人腳程極快,分道抄截,持刀的銜尾疾追,轉眼間也就追個首尾相連。

那夜行人腳下屢現不穩之象,再越過一座屋脊,忽然跳下圈子裡,往樹叢黑影子鑽去,然而追兵已至,躲藏不及,只好繞樹而走。

那兩個使劍的倏忽已包抄追到,三人合圍之勢既成,那夜行人便不走了。

持刀的人迫近一步,卻因對方黑市蒙臉,瞧不出面目,便道:“朋友你貴姓大名?夜探敝局有何責幹?”

那夜行人問聲不響,一雙眸子卻在黑暗中骨碌碌直轉。

那人見他不答,慍聲又道:“我蘇傑雖是無名之輩,但能擔當本局之事,這兩位乃是峨嵋崔家兄弟,朋友你衝着我們哪一個都行,就別縮頭藏胞地問聲不響。”

那夜行人啞聲道:“我已知三位大名,今晚到貴局並無他意,只想看看以前一位相識在否耳。”

崔氏兄弟哦了一聲,那個長着八字須的崔老大道:“朋友你想找哪一位?你到底貴姓名?”

崔老二也跟着迫問一句:“是啊,位貴姓大名呢?”

夜行人低哼一聲,啞聲答道:“我有點不方便,請三位原諒。”

崔老二後退一步,只因江湖中什麼怪事都有,這人的行徑算不得十分奇怪,故此退開一步,便有讓路之意,崔老大卻冷冷道:“不成,朋友你總得留下姓名?”

蘇傑也道:“對,你留下姓名,並且讓我們瞧瞧真面目。”

那夜行人抱拳道:“實在要請三位原諒,我不便留名露臉。”

崔老大冷冷一笑,道:“蘇師父和我崔氏兄弟決不泄漏,假如朋友確實與我鏢局無關的話。”

夜行人沉默了半晌,似在考慮。崔老二雖覺迫人過甚,但剛好他們保一趟暗鏢入川,明早便待出發,是以明知還是多疑一點上算。

那人在三人包圍中,躊躇一會,舉手搔頭,驀然白光一閃,崔老二哎地一叫,斜躥開大半文,右手長劍已跌落地上,那夜行人趁機從缺口逃走。崔老大厲喝一聲,奮不顧身,揮劍急撲,竟不理會敵人暗器,一心爲弟報仇。蘇傑也是挺刀急衝,口中卻大叫問道:“崔二哥怎樣了?”

崔老二哼一聲道:“不妨事。”三人已如流星趕月般出去數丈遠了。三人再走了五六丈,忽見青光一閃,原來是那夜行人倏然轉身一劍刺出。崔老大盡運全身功力,揮劍猛架,左掌乘勢擊出。忽覺敵人劍上力量驟重,一下子把他彈開二步,蘇傑上來一刀砍到,對方揮劍一引,也把他撇開兩步。

蘇崔兩人人大爲凜駭,叱喝一聲,一左一右夾攻過來。登時刀光劍氣,耀目生輝,聲勢甚是猛惡。

那夜行人長劍一揮,劃出一圈青光,輕描淡寫般便將兩人攻勢消卸,這等上乘劍法,出諸此人之手,不免令人有莫測高深之懼。

崔氏兄弟在峨嵋派中雖非絕頂高手,但造詣甚佳,尤其是久歷江湖,聲名甚響。這時也禁不住心中一凜,心中怒力付測此人來歷,長劍一領,施展出峨嵋最負盛名的陰陽劍法,一式“老樵指路”,直探中宮。

劍尖離敵人尚有尺許之遙,猛然一沉腕,化爲“妙手披斬”之式,撤出四道光華,急攻中下盤。

這一招使得迅捷利落,不愧爲有數劍派中的成名人物。前文已經提過,這武威嫖局在川湘一帶被有聲望,和峨嵋青城兩派有極深淵源。這崔氏兄弟更是局中諸鏢師中之佼佼者,爲峨嵋派中成名人物,是以有這種上乘劍法出現。

那夜行人極巧妙地斜踏兩步,剛好在劍光中直踏開來。說時遲,那時快,蘇傑刀光如練,疾卷而至。只見他青光一閃,驀地打肋下穿出,身形轉處,青光暴漲,但聽當地微響,劍當相觸,蘇傑失聲一叫,噔噔噔連退三步。

崔老大喝聲好字,劍走輕靈,連環疾刺,轉眼間已連攻四五劍之多。那夜行人覺出敵人劍上內力充沛,努力閃避,所取方位時間均甚巧妙,一似熟悉峨嵋劍法的樣子,但峨嵋劍法終是不凡,只聽崔老大哼一聲,左掌力擊而出,那夜行人復又卸步閃讓時,光芒閃處,長劍已奔面門,當下迫不得已舉劍一架,兩柄長劍交加黏住,再也沒有分開。蘇傑持刀作勢,等候時機。

崔老大力壓無功,反被敵人擡起大半尺,眼看危急。猛覺對方力道驟鬆,急忙乘機進迫,劍尖已堪堪捱上對方胸口。

蘇傑一看大喜,大叱一聲,虛砍一刀,下面腳已踢出。

那夜行人奮力一推,登時將崔老大推開數尺,但下盤已被蘇傑一腳踢着,滾倒地上,崔蘇兩人刀劍並舉,狠毒地夾擊下去。那夜行人在萬危之中,忽然揮劍一絞。

崔老大躍開兩步,沉聲道:“朋友你是青城哪一位前輩門下?”

蘇傑也愕然揮刀瞪眼,心中顯然忿慍之甚。

那夜行人手支地起來,啞聲道:“兩位何必再次詢問?”

崔老大冷哼了一聲道:“你可是姓顧?”

蘇傑叫道:“一點不錯,除了是他哪有不敢露面目。”

兩丈外的屋頂忽響了一聲,有人雄壯地喝道:“你們都給我滾!”崔蘇兩人爲之一怔,崔老大想道:“此人好生無禮,今晚可真邪門,但聽起來此人卻非顧聰同黨。”

蘇傑已忍不住,大聲道:“朋友何必出口傷人,我們怎會久事逗留?”

那人又喝道:“你們滾不滾?”聲音已橫移開三丈多,好快的身法。那夜行人正是顧聰,他只因身上負傷,不便用力,而且這幾天來也太疲累,沒有好好休息過,是以顯得不堪一擊。這時急忙往回路縱走,崔蘇兩人猶疑一下,不知追他好呢?抑是先對付這後來發聲之人?顧聰交手時雖不濟事,但逃時卻快,眨眼間已沒在黑暗中。

崔老人慍然喝道:“你出來,崔某可要教訓你這狂徒。”

狂笑之聲忽起,卻又換了地方,蘇傑厲聲道:“這樣子太忙了一點吧?你敢現身出來嗎?”

狂笑之聲倏然遠去,瞬息間已出七八文以外,這種腳程身法,委實快得出奇,崔老大斷喝一聲,疾追過去,蘇傑隨後跟上。

顧聰狂奔疾躥了一程,回頭見沒有人追來,鬆了一口氣,想道:“要不是沈雁飛忽然出現,我今晚勢難脫身。”這刻心中頓然輕鬆起來,回到店中,一徑推開沈雁飛那間房的房門進去。

他傾耳聽一下,牀上的人鼻息輕微而均勻,他暗中狡笑一下,低低喚道:“吳姑娘,吳姑娘。”

牀上沒有半點聲息,他躡足走到牀邊,一攏眼神,使依稀瞧見吳小琴面壁而臥。他緩緩伸手出來,到了她身軀上面時,忽然又縮回來,暗中又獰笑一下。

轉身走到桌邊,揭開茶壺蓋放了一點什麼在茶水中,然手放回壺蓋,悄悄出房。

不久工夫,沈雁飛施施然回來,見到顧聰房中燈光,便推門進去。顧聰趕快站起來深深一輯,道:“多蒙沈兄及時相救,嘿,我的傷勢竟然沒有恢復。”

沈雁飛笑道:“我也矇住臉,先已搶了崔二的劍,還有你作爲暗器的玉佩。”

他掏出擲在桌上:“到他們追上來時,硬是用幾手從傅偉處強記下來的青城劍法,把他們打得不亦樂乎,隨後我就跑了。”

顧聰露出極高興的樣子,道:“好,好,總算替小弟我出了一口氣。”說着,伸手到茶壺邊,忽然道:“啊,榮都給喝光了,沒得讓沈兄解渴。”

沈雁飛道:“不用了,我那邊有茶。”說了這一句,猛覺口渴起來,便道:“你好好休息一晚,以後出去要等傷勢好了纔可以。你看,今晚你泄露了面目,連我也保不定能否隱蔽今後行蹤,青城的人定然像冤鬼般苦苦追蹤。”

顧聰陪笑道:“實是小弟不該,因想在武威鏢局處打聽師門動靜,所以……”

沈雁飛擺擺手道:“算了,以後小心點兒就成。”

說完走回自己房中,光點亮了燈,看看吳小琴仍然是最初睡時那種面壁而臥的姿勢,不覺低笑一聲,想道:“怎的便睡得這麼沉,動也不動?”一面看着她的背影,一面斟茶而飲,心中被那背影挑逗得頗涉遐思。

隔壁的顧聰等沈雁飛走後,立刻緊張地走到房外,側耳傾聽。暗影中仍可瞧見青光閃動,敢情是長劍已經出鞘。

但他立刻發覺自己太過緊張,趕快把劍收起,暗自笑道:“我怎的在這姓沈的面前,便變得如此膿包沒膽?嘿,嘿,縱使他智慧如海,也料不到我會有此一舉,等我宰了他時,那妞兒便是我的了。”

想到吳小琴,心中便狂亂起來。自從當日在江邊攔車見過一面之後,他心中老是抹不掉她的倩影,終於他決計追躡他們的行蹤,準備不擇手段,也務求達到佔有吳小琴的目的,在他一生之中,真個未曾試過如此渴望地要得到一個女人。

他在北方和關外,已不知做過多少壞事,仗着天生壞主意多,武功又特強,不但青城劍術已窺堂奧,另外還得到十八手長白山震天劍去,這趟劍法威猛無倫,當日和玄均道人打鬥之時,便曾以這十八手震天劍法取得均勢。但剛纔卻因身上劍創未愈,加之連日疲累過度,雖曾使出震天劍法,卻適才因力量不足而反得其拙。直到最後救命一劍,仍須使出青城到法,立時讓峨嵋崔氏兄弟認出來。

沈雁飛倒茶之聲過後,便是喝茶之聲。

顧聰面現喜容,想道:“我的蒙汗藥得自燕山妖狐真傳,無色無味,只須一滴沾脣,便難逃公道。不過這沈雁飛功力深厚,造詣極爲驚人,爲我平生未曾見過的第一位年輕高手,我且不要託大,稍等一下才進去,就可保無虞。”

只聽房中咕咚一聲,似是有人栽倒地上,顧聰大喜,但剛一邁步,忽見房中燈光驟滅,不由得大吃一驚,想道:“沈雁飛若是昏迷,怎能將燈吹滅。”當下躡足走到門邊,側耳而聽房中大牀吱吱作響,一會兒便毫無聲息。

顧聰心中疑雲四起,卻又不敢真個進房查看究竟,猶豫了好一會,悄悄退回房中安寢,但這個晚上他如何睡得着,直是折騰到天明,才朦朧合着眼。

沈雁飛直到中午才叫他起來,原來他自家也睡到此時才醒。三人到江邊僱了一艘船溯流而上。

此時雖未到三峽天險,但江水湍急,船行甚慢。

三人入坐艙中,顧聰正眼也不望吳小琴一下,沈雁飛冷眼旁觀,漸漸相信顧聰並無橫刀奪愛之意,言語之間神色便好得多了,顧聰曲意承歡,到晚上已談得甚是融洽,沈雁飛大有相逢恨晚之意。

在船上過了一夜,翌晨吳小琴不願坐船,沈雁飛道:“顧聰劍傷未愈,怎能跋涉峻險山路?”

顧聰聽見了,默然裝作未聞,但吳小琴並不放過他,淡淡問道:“顧聰你走不動嗎?”

顧聰只好道:“哪會走不動,其實還是走路暢快些。”

沈雁飛哈哈一笑,道:“她從未要求過什麼,這次依她也好。”

顧聰堆出笑容,爽快地首先上岸。吳小琴向沈雁飛微微一笑,眼睛中射出光彩,容色煥發,顯然對沈雁飛順從她的意思十分快樂,卻把個沈雁飛看得呆了。

她悄悄道:“三個人擠在一塊兒,連說話也覺得彆扭。”

沈雁飛抓住機會,立刻問道:“你想跟我說什麼話?現在他聽不到了。”說着,把頭湊過去,見她含笑不語,便親親她的面頰,鼻中又嗅到那陣古怪的香味。

他道:“你們女人身上總有香味。”說時已跨出船外。

顧聰已打發了船家銀子,故此他一直走上岸去,吳小琴跟上來,勾住他的手臂,就像掛在其上似的走着。

沈雁飛繼續道:“每一個身上的香味都不相同。”

吳小琴玉面微微作色,鬆開手默然而走,到沈雁飛偏頭去瞧她之時,她已回覆冷漠的神色。

他皺眉道:“我最怕看見你這種神態,每次當我看見,心裡就覺得和你宛如隔着千萬重山嶺似的。”

她緘默着,連眼皮也不眨一下。

沈雁飛何等聰明,忽然笑道:“啊,你惱我也得說話呀,別的女人不會像你這個樣子的。”

吳小琴微哼了一聲,仍然不答腔。

沈雁飛看看前面的顧聰,料他聽不到他們的談話,便又笑道:“別的女人總會想辦法把心中不高興的事表露出來。”

她在牙縫裡進出一句話:“你對女人懂得很多嘛!”

沈雁飛道:“不敢,不敢,你終於也說話了,爲什麼呢?”

吳小琴明知他後來連提兩次女人怎樣怎樣,意在激她,但沒法子忍得住,故此酸溜溜地說了一句,現在反正開了口,也就無妨破戒。她努力冷靜地想了一下,便嘆口氣道:“你這玩笑開不得,我……唉!”

沈雁飛等了半晌,仍聽不到下文,便催她道:“你怎麼樣?告訴我呀?”

她又把身軀掛在他臂上,兩個人輕鬆地走上斜坡路,看來雖甚悠閒,但速度甚快。

“我想我真的該離開你了,因爲你不瞭解我的,即使你能瞭解也將對事情無能爲力。”

他聽了顯得有點茫然,搖頭道:“你別跟我打啞談幾,我告訴你,我生平從沒有對任何人真心誠意地愛過,我還以爲自己此生永遠會這樣繼續下去……是的,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雖然短促,但我知道你會明白我在內心裡是多麼孤獨寂寞……”

他的話聲中充滿了感情,眼光投向天際的遠山雲霧。

“我對你的感情,你當也能明白,但你老是設法迴避,現在我只要知道一點,便是你爲何要避開我?你嫌我身世畸零?嫌我出身不正?”

他一口氣說下去,顯得激動異常,竟沒有法子控制。這平生第一次的真情流露,委實不容易,但一旦說出了口,卻又如江水衝堤,橫肆而流。

吳小琴伸出玉手,掩住他的嘴巴,無言地脈脈地注視着他。

兩人眼光一觸,霎時都讀出了彼此心中之意。

她幽幽喟嘆一聲道:“非是我心腸冰冷,天生沒有感情,但我太知道自己的性格,因此爲了避免將來鑄成悲劇,我便極力迴避你的感情。”

她的話幽幽細細,入耳動心,沈雁飛不知不覺,停下步把她擁在懷中。

吳小琴繼續道:“其實我是個最偏激的人,因此凡事都沒有中間路線可走,不是全有,就是全無,但願你明白我的意思。”

沈雁飛爽朗地大笑道:“我怎會不明白,你可以完全佔有我啊!”她搖搖頭,道:“我的要求還要高些,可是憑你的風度丰采,絕不可能一直沒有過豔事。”

他皺皺眉,道:“你這樣有點不合情理吧?雖然我以前真沒有過任何女人,你知我是練武功的……”

她思忖了一下,道:“當然你會以爲我這等要求不合理,可是,我是知道自己的,縱使我暫時忍受着這方面的憤憾而跟你要好,但每當我想起這件遺撼,我的心會爲之炸裂,終必毀滅了自己才能罷休,因此,我何必自掘墳墓,自尋痛苦?”

說着話時,她那對清澈的秋水的美眸,一直凝注在他面上,細細察看他的表情。

沈雁飛驀然想起祝可卿,心裡咚地一跳,但面上夷然自若,一點也沒有露出異色,微笑道:“但我可沒有值得你遺憾的事情啊,這樣不是都解決了嗎?”暗中卻忖道:“女人們總愛大驚小怪,其實一旦米已成炊,那時即使知道了,又該如何?哪有這麼嚴重的。”

吳小琴快樂地跳起來,摟住他粗壯的脖子,迅速地吻他一下,然後掙脫了,直往前跑。

這是她第一次明朗地表示親熱,沈雁飛也興奮地跟着跑,乍擡頭只見顧聰在半里外一個高崗上,正向這邊眺望。

峻山大嶺,絕徑險道,都在這三個年輕人腳下消逝,他們經過麓下聞名的巫山十二峰。

山峰都隱在雲霧中,只能隱隱約約地看見八九峰。

峰腳長插入長江中,確是奇絕天下的名山,衆峰之中,以神女峰最爲纖麗奇峭,據說每當八月十五月明之夜,便有微笑之聲,往來峰頂,山猿皆鳴,直到天明才止。

但這時纔是清明節後不久,又是在大白天,故此他們沒有驗明這個傳說是否可靠,可是光是瞧瞧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的諸峰,那種出奇峭挺,就足夠使人覺得應該有些仙真託跡其上。

這天晚上,他們歇宿在閬中府,原來已是折向北上的路程。這一路雖說就在四川東北部。離西南方的青城尚遠,但到底同屬四川省境,而青城派在四川眼線自然較爲廣密,加之在歸州曾被峨嵋的崔氏兄弟識破顧聰來歷,是以非得多加小心以掩蔽行藏不可。沈雁飛出個壞主意,叫顧聰權充車伕,他和吳小琴兩人扮成一對小夫妻,在車中好不風流自在。

車入閬中府,顧聰忽然高興起來,誰也無法知道他打什麼主意。三人投店,顧聰當然另住下房,可是晚上他卻悄悄潛人沈雁飛他們的房中。

沈雁飛一見他喝酒喝得滿面通紅的樣子,便道:“你的劍傷可曾痊好?若還未曾收口,酒可喝不得。”

顧聰帶着醉意地在椅上落座,嘆道:“嘿,你不知道……說真的我心中有點害怕……”

“害怕?”沈雁飛詫然問道:“莫非是傷勢惡化?”

“不,這幾處劍傷既要不了我的命,這幾天來已好了八成,我不過怕青城之人因崔氏兄弟傳揚出來,得知我未曾死,於是又四下追捕。這兒就是川境,我記得本門有一位前輩就住在這閬中府,築廬於嘉陵江邊,若是碰上他出手時,我只怕連三招也擋不住。”

沈雁飛凜然道:“哦,青城還有這等人物?豈非比追風劍董毅還強?他叫什麼名字?”

“便是昔年青城獨步天下的通定祖師座下三大弟子之一的靈隱真人,即是董師叔的二師兄。”

沈雁飛點頭道:“我不大清楚青城派昔年高手底細,但既是董毅的師兄,再差也比咱們強。話說回來,在老一輩人物中,似乎輪不到青城通定真人爲天下之首吧?那時候還有五陰手凌霄、峨嵋派的白衣女俠葉秀、武當的古木真君、黑道中的陰陽二魔宣氏兄妹、金龍旗管俅……”

一口氣唸了七八個在數十年前名震天下武林的高手名號,這些人若在世時,最年輕的也將超過七旬了,在當時來說,他們的名聲就等於現在的終南孤鶴尚煌、追風劍董毅、修羅扇秦宣真、峨嵋的散花仙子葉清、玄門三老(即青城新近故世的靈脩老道長、武當的天梧子和黃山金長公三人合稱玄門三老,其實三老中的金長公年事已逾七旬,應是和前面所述諸人同代,但因他僅在這三十年來才以冷雲丹馳名宇內,故此卻和靈脩、天梧子同列三老)、峨嵋大乘寺方丈忍梧大師等高手在今日武林中的聲威。

“聽說還是以金龍旗管俅爲冠首哩!”他最後補充了一句。

“沈兄說得一點也不錯。”他諂笑地道:“不過在當時這位金龍旗管俅也極少露面於江湖,竟不知何以昔年被推爲天下第一位武術名家?”

沈雁飛道:“也許僅是虛名,不過既然已是昨日黃花,咱們無須置評。”

對方順着他的口氣道:“是啊,咱們且不管他,不過那廝定是盜名欺世之士,否則怎會極少傳說。”

吳小琴緩緩走開,斟茶自飲。顧聰直到這時才向她的側影投以迅速的一瞥。

“我想今天晚上探探動靜。”

“這樣也好,我可以陪你走一道,以爲接應。”

顧聰起身道謝,動作間露出有點不便,沈雁飛立刻問他行動會否受到傷勢影響,顧聰起初搖頭,後來到底承認了。

“那怎麼成?靈隱真人既是昔年青城三大弟子之一,只要咱們稍爲疏忽,便反而泄露行藏,我看還是我去探探好了。”

當下便問明那靈隱真人的住處,兩人再談了一陣,便各自休息。

顧聰帶着一點兒不利便地走出房去,但當他一跨出院門,便立刻變得敏捷異常,一直走出客店,折到後面的一條小巷裡。

一個人在黑暗中走出來,但見此人長得面目尖削,一望而知是個工於心計之人。

“事情怎樣了?”那人問道。

“還是韓大哥成,那廝果然人彀。”

“噓,低聲點,那麼現在我就回去佈置,我這個連環妙計不是自誇,縱使那廝身手再高,逃得這一關,也躲不了下一趟水厄。”

顧聰又匆匆回店,他住的了房還有兩個客人,故此他還得招呼寒喧。那年頭出門的人,大多一見便熟,所謂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而許多朋友也就是這樣結識下來。

隔了不久,一個夥計在房外向他眨眨眼睛,顧聰使舒服地躺向牀上休息。

那店夥一直走到沈雁飛那房間,換了一壺茶。這時沈雁飛正在內間打坐練功,外面只有吳小琴,夥計斟了一杯熱茶,送到她面前,然後巴結地乾笑一聲,道:“夫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吳小琴抿脣一笑,搖搖頭,芳心裡翻涌起無限快樂,頓時覺得這個世界和已往的世界完全不同,不論是人,或物都加多了一層光輝。

“畢竟這世界是值得留戀的。”她噙着一絲微笑,露出異常溫柔的神情想道:“現在我只要想到他,一切都變得生氣勃勃,無怪千古以來,情關最難勘破,也最易令人因之而遺棄這世界。”

她的眼前忽然現出一個老人的形象,濃重的眉毛,雖然已經轉爲白色,但仍隱隱帶着威煞之氣,緊閉着的嘴脣,彷彿把整個人生吞嚥在肚中,再也不吐出一點兒。這個老人啓發她的智慧,使她懂得很多很多,而且因而也放棄了人生的歡樂和痛苦,但如今她卻浮起憐憫之情,悄悄想道:“老爹是對的,假如得不到愛情的話,整個宇宙便變得不屑一顧了。”

她拿起擱在桌上的熱茶,湊到脣邊,老人的影像忽然消逝,代之而現的便是沈雁飛俊美的面龐。

她呷了一口茶,把杯子放回桌上,忽然心中一陣迷傭,螓首一仰,靠在椅背上便睡熟了。

房外步聲匆匆遠逝,四下都寂靜起來。

沈雁飛練完功,剛好聽到二更鼓響,便跳下牀出來,只見吳小琴靠在椅背上睡熟了,美麗的臉龐上,還浮現着動人心絃的微笑。

他憐惜地輕輕抱起她,走回內間,放在牀上,心中道:“可憐你累成這個樣子,今晚好好睡一覺吧。”滿腔真情,完全在面上流露出來。

須知沈雁飛自小被母親嬌縱慣了,養成萬事皆要隨心所欲的脾氣,因而也就缺乏了真情,一切爲了自己打算,可稱自私到了極點。同時又因爲寡母孤兒之故,在外不免爲一些無賴惡少欺凌,便另外養成喜怒無常的脾氣,只因他天生資質聰穎,智計如海,故此外表上經常沉潛不露,喜怒部藏在心中,目下的真情流露,總算難得之至。

把燈吹熄,扣好外面房門,一伏身躥上屋頂。

這閬中城外三面被嘉陵江圍繞,白天風物絕佳,沈雁飛徑奔東門,到了嘉陵江邊,再沿江往北走。

大約走了七八里路,只見前面一幢宅園,奔過去看時,只見在當中一幢樓上,隱約射出燈光。

在那樓上可以遠眺嘉陵江全貌,位置極好。因此沈雁飛認爲這座樓上一定是靈隱真人潛修之地,當下毫不猶豫,越園而進。

他十分小心地從側面躍上去,僅僅用手指扣住欄杆,等到斷走廊外沒有人之後,這才迅巧如狸貓,翻上廊去。

左首一間房子燈光極爲明亮,從竹簾透射出來。

沈雁飛飄身飛起廊柱頂端,伸臂勾住廊柱,身軀便懸掛在上面。

這時因房內甚亮,因此他的身軀雖然仍在房門燈光之中,但房內之人決不能隔着竹簾看見他,而他卻能夠瞧見裡面的情形。

只見一室空空蕩蕩,靠隔壁擺着一張木榻,榻前擺着一張紫木幾,几上放着一個古銅鼎,這時白煙嫋嫋升起來,檀香撲鼻。鼎旁放着一本書,微黃的冊面題着六個硃紅寸楷。

兩旁都有高腳燭臺,一共燃着四支蠟燭,故此把一室照得如同白晝,楊上一個人盤膝而坐,只因沈雁飛掛在高處,那人又微微向前傾俯,故此看不清面龐,但頭上一個純陽髻和一襲道格,已知是個老道。

第二十一章 落懸崖古洞救母第九章 設巧計孤鶴鎩羽第二十四章 五陰手慨授絕藝第十三章 躲追兵雙宿雙飛第二十章 釋誤會親人團聚第十五章 爲報恩反遭仇視第一章 斷腸鏢再度出世第十四章 覬美色連施毒計第十二章 違師訓動寶招災第十八章 邪歸正仗義解危第二十三章 生判官重見天日楔 子第十章 奪革囊兩雄爭鬥第十三章 躲追兵雙宿雙飛第十七章 贈神蛛義結金蘭第二十二章 百花山迷陣困龍第十六章 捕蠍母南鶚叛門第五章 藏深閨玉女獻身第七章 服仙露脫胎換骨第十五章 爲報恩反遭仇視第二十四章 五陰手慨授絕藝第二十章 釋誤會親人團聚第七章 服仙露脫胎換骨第十八章 邪歸正仗義解危第十三章 躲追兵雙宿雙飛第二章 劣小子欠債逃家第十一章 擄人質烈婦蒙難第十八章 邪歸正仗義解危第二十五章 千面人禍亂武林第十七章 贈神蛛義結金蘭第五章 藏深閨玉女獻身第十三章 躲追兵雙宿雙飛第十章 奪革囊兩雄爭鬥第十四章 覬美色連施毒計第十八章 邪歸正仗義解危第十四章 覬美色連施毒計第一章 斷腸鏢再度出世第八章 中暗算遺失秘籍第二十章 釋誤會親人團聚第二十三章 生判官重見天日第十五章 爲報恩反遭仇視第十六章 捕蠍母南鶚叛門第二章 劣小子欠債逃家第四章 老鴉坳初逢強敵第一章 斷腸鏢再度出世第十二章 違師訓動寶招災第二十五章 千面人禍亂武林第七章 服仙露脫胎換骨第二十三章 生判官重見天日第三章 七星莊拜仇爲師第十一章 擄人質烈婦蒙難第十五章 爲報恩反遭仇視第二十三章 生判官重見天日第一章 斷腸鏢再度出世第十章 奪革囊兩雄爭鬥第六章 療內傷秘室得寶第四章 老鴉坳初逢強敵第十九章 悟奇功百毒臣服第十一章 擄人質烈婦蒙難第二十五章 千面人禍亂武林第十章 奪革囊兩雄爭鬥第二十二章 百花山迷陣困龍第五章 藏深閨玉女獻身第十二章 違師訓動寶招災第十九章 悟奇功百毒臣服第二十四章 五陰手慨授絕藝第二十章 釋誤會親人團聚第二十三章 生判官重見天日第二十章 釋誤會親人團聚第十四章 覬美色連施毒計第八章 中暗算遺失秘籍第四章 老鴉坳初逢強敵第十八章 邪歸正仗義解危第十九章 悟奇功百毒臣服第十三章 躲追兵雙宿雙飛楔 子第十九章 悟奇功百毒臣服第五章 藏深閨玉女獻身第九章 設巧計孤鶴鎩羽第十七章 贈神蛛義結金蘭第十六章 捕蠍母南鶚叛門楔 子第十五章 爲報恩反遭仇視第十章 奪革囊兩雄爭鬥第十五章 爲報恩反遭仇視第十五章 爲報恩反遭仇視楔 子第九章 設巧計孤鶴鎩羽第十六章 捕蠍母南鶚叛門第二十三章 生判官重見天日第二十章 釋誤會親人團聚第十八章 邪歸正仗義解危第十一章 擄人質烈婦蒙難第十七章 贈神蛛義結金蘭第九章 設巧計孤鶴鎩羽
第二十一章 落懸崖古洞救母第九章 設巧計孤鶴鎩羽第二十四章 五陰手慨授絕藝第十三章 躲追兵雙宿雙飛第二十章 釋誤會親人團聚第十五章 爲報恩反遭仇視第一章 斷腸鏢再度出世第十四章 覬美色連施毒計第十二章 違師訓動寶招災第十八章 邪歸正仗義解危第二十三章 生判官重見天日楔 子第十章 奪革囊兩雄爭鬥第十三章 躲追兵雙宿雙飛第十七章 贈神蛛義結金蘭第二十二章 百花山迷陣困龍第十六章 捕蠍母南鶚叛門第五章 藏深閨玉女獻身第七章 服仙露脫胎換骨第十五章 爲報恩反遭仇視第二十四章 五陰手慨授絕藝第二十章 釋誤會親人團聚第七章 服仙露脫胎換骨第十八章 邪歸正仗義解危第十三章 躲追兵雙宿雙飛第二章 劣小子欠債逃家第十一章 擄人質烈婦蒙難第十八章 邪歸正仗義解危第二十五章 千面人禍亂武林第十七章 贈神蛛義結金蘭第五章 藏深閨玉女獻身第十三章 躲追兵雙宿雙飛第十章 奪革囊兩雄爭鬥第十四章 覬美色連施毒計第十八章 邪歸正仗義解危第十四章 覬美色連施毒計第一章 斷腸鏢再度出世第八章 中暗算遺失秘籍第二十章 釋誤會親人團聚第二十三章 生判官重見天日第十五章 爲報恩反遭仇視第十六章 捕蠍母南鶚叛門第二章 劣小子欠債逃家第四章 老鴉坳初逢強敵第一章 斷腸鏢再度出世第十二章 違師訓動寶招災第二十五章 千面人禍亂武林第七章 服仙露脫胎換骨第二十三章 生判官重見天日第三章 七星莊拜仇爲師第十一章 擄人質烈婦蒙難第十五章 爲報恩反遭仇視第二十三章 生判官重見天日第一章 斷腸鏢再度出世第十章 奪革囊兩雄爭鬥第六章 療內傷秘室得寶第四章 老鴉坳初逢強敵第十九章 悟奇功百毒臣服第十一章 擄人質烈婦蒙難第二十五章 千面人禍亂武林第十章 奪革囊兩雄爭鬥第二十二章 百花山迷陣困龍第五章 藏深閨玉女獻身第十二章 違師訓動寶招災第十九章 悟奇功百毒臣服第二十四章 五陰手慨授絕藝第二十章 釋誤會親人團聚第二十三章 生判官重見天日第二十章 釋誤會親人團聚第十四章 覬美色連施毒計第八章 中暗算遺失秘籍第四章 老鴉坳初逢強敵第十八章 邪歸正仗義解危第十九章 悟奇功百毒臣服第十三章 躲追兵雙宿雙飛楔 子第十九章 悟奇功百毒臣服第五章 藏深閨玉女獻身第九章 設巧計孤鶴鎩羽第十七章 贈神蛛義結金蘭第十六章 捕蠍母南鶚叛門楔 子第十五章 爲報恩反遭仇視第十章 奪革囊兩雄爭鬥第十五章 爲報恩反遭仇視第十五章 爲報恩反遭仇視楔 子第九章 設巧計孤鶴鎩羽第十六章 捕蠍母南鶚叛門第二十三章 生判官重見天日第二十章 釋誤會親人團聚第十八章 邪歸正仗義解危第十一章 擄人質烈婦蒙難第十七章 贈神蛛義結金蘭第九章 設巧計孤鶴鎩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