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神愉空空

永旭扭頭向箭射來的方向,一字一吐地說:“桑少莊主,如果你再敢用暗箭計算在下,在下發誓要折斷你一雙狗爪子,不信你可以試試,這一箭在下心中不忍。免了你終生遺憾,下不爲例。”

就在他扭頭髮話的片刻間,桑王燕如見鬼魅般向後退,向後退。

五步,十步……

她已經退得夠遠了。

驀然,人影倏動,電芒破空。

三把小飛叉疾射毒無常的背心,最外側的一柄飛行路線略偏些少,看方向就是要擦毒無常的左臂肘外側面過,射向永旭的胸腹交界處要害。

飛叉太保在毒無常的背後發射小飛叉,但卻在永旭的正面相對發射。

永旭右手一伸,身形略問。抓住了毒無常的右臂向下一掀。

毒無常連站立都感到困難,怎麼經得起一掀?應手向下一僕。趴伏在地呻吟。

三柄小飛叉全部落空,危機間不容髮。

飛叉太保在石臼湖畔逃得性命,恨死了毒無常,三叉落空仍不肯罷休,一怔之下,火速伸手抽取腰帶內暗藏的另一柄小飛刀。

但是,晚了一步,永旭左手一揚,鐵桿箭脫手而飛,快如電光石火一閃,令人肉眼難辨。

三丈外的飛叉太保狂叫一聲,仰面便倒。

鐵桿箭貫人了右心窩,鋒尖被背後的琵琶骨擋住了,打擊力空前猛烈,把飛又太保震倒了。

“不要起來!”永旭低喝。

被永旭掀倒的毒無常知道自己從飛叉下逃得性命,怎敢再站起找死?聽了永旭低喝,乖乖地伏臥在地上裝死。

穿心刀將桑玉燕拖回,驚愕地瞥了中箭倒地的飛叉太保一眼,一咬牙,徐徐舉步向永旭去走,咬牙切齒的神情獰惡已極。

永旭冷然迎出三步,雙手自然地垂在兩側,臉上變得莊嚴肅穆。

桑王燕脫險,其他人膽氣一壯,躍然欲動。

穿心刀在丈二左右止步,陰森森地說:“姓周的,在下要用飛刀殺你!”

永旭淡淡一笑,神色一懈,泰然地說:“你已經發射了兩把飛刀。”

穿心刀冷冷地說:“這是賈某有生以來,第一次雙刀落空。”

永旭戒備着說:“很丟臉是不是?”

“這一次最好你也能逃過大劫。”

“你也得小心了,在下也用飛刀回敬。”

他的手掌很大,六寸長的柳葉刀藏在掌心,旁人無法看到。

但穿心刀是行家中的行家,知道先前所發的兩把飛刀仍然在他的掌中,心中不無些許顧忌。

一般說來,能接暗器的人,發暗器的功夫絕不會差。

永旭用肉掌硬接了兩把不可用手接的飛刀,這種柳葉飛刀不但兩頭尖,而且兩面開鋒,接必傷手,敢硬接這種飛刀的人並不多見,能接穿心刀賈昌煥所發飛刀的人,更是從未聽說過。

更令穿心刀賈昌煥心中懍懍的是:永旭抓住了根本不可能接住的百步穿楊、鐵桿鷹翎箭。

桑世偉的弓有三個力,在三十步內發射,勁道可貫重甲,飛行速度目力難及,想抓住速度勁道如此驚人的箭,那是不可能的事,沒有人能夠辦到。

但永旭竟然抓住了,嚇壞了不少人。

連自命不凡的獨腳魈,也打一冷戰呆在當地。

一個人如果心中有所恐懼,必定會影響到他手腳的靈活,精神上的威脅,可令心意神無法集中。

穿心刀一聽永旭說要用飛刀回敬,心中一懍,不由自主打一冷戰,掌心突然沁出汗水,膩膩的很不舒服。

人無法保持冷靜,心理的負擔就會加重。

永旭緊吸住對方的眼神,情緒儘量放鬆,臉上有似笑非笑的表情流露,垂下的雙手絲紋不動。

穿心刀開始移位,向右繞走。

鴉雀無聲,死一般的靜。

繞了半圈,永旭徐徐盯住對方轉身。

中年人拔出竹如意,神色開始凝重。

獨腳魈往外退,驚然地說:“賈老弟,不要和他比暗器,那不會有好處的,退回來吧!

咱們聯手埋葬了他。”

穿心刀已無法下臺,哪有臉退出?

他繼續繞走以製造機會,雙手開始移動了。

兩人的掌心皆向內,旁觀的人皆不知飛刀到底藏在何處。兩人皆吸住對方的眼神,似乎皆不在意對方的手。

喜地響起一聲沉叱,屏息以待的人猛地一震,原已緊張的氣氛突然到達爆炸點,閃電般的動作,根本看不清。

有人發出一聲脫力似的長嘆,事情總算過去了。

不知誰搶先動手的,反正兩個人已將飛刀發出了。

自發生到結束,太快了,旁觀的人只看到兩人的身形突然閃動,電芒乍閃乍沒,如此而已。

一聲劍吟。永旭拔劍出鞘,霜華寶劍冷電四射,虎目中神光炯炯,不怒而威,寶相莊嚴。

對面,穿心刀半坐的身軀在晃動,慢慢地挺直脊樑,突然雙手抱住了腹部,嘎聲叫:

“快……走……”

語音搖曳中,人向前一栽。

手握竹如意的中年人及時搶近,一把扶住了穿心刀,扭頭低叫:“快撤!”

人像潮水般退去,片刻間便消失在竹林深處。

永旭收劍人鞘,目光落在一叢矮樹下。

那兒,頭上仍套着頭罩,與毒無常同被押出的女人,墨綠色的衫裙與樹叢的顏色差不多,不留心便不易發現。

那些人走得匆忙,忘了把俘虜帶走。

女郎躺在樹下,聲息全無。

北丐飛奔而至,搖頭苦笑着說:“小老弟,你不怕他們圍攻?老天爺!可把我嚇出一身冷汗。”

永旭並沒有回答北丐的話,他陷入沉思之中。

片刻,他惑然說:“不對,似乎有點不近情理。”

北丐瞥了地上伏臥着的毒無常,問:“你看出什麼不對?”

永旭劍眉深鎖,說:“絕筆生花沒有理由耽在莊中,明知這批贓物關係他的安危,他爲何不親自護送?”

“這……他可能在等你人莊。”

“不會的,他不在莊中,我即使人莊,也無法可施,我總不能搜遍每一角落去找他,所以他根本不必在莊中等我。”“對,這

“這些人中,有一半的人功力不下於獨腳魈,爲何不下令圍攻,此中必有原故,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有人知道我曾經與順天工交過手略佔上風,順天王號稱萬人敵,因而有所顧忌,不敢冒險槓送性命。但是,那晚在九華精舍,我與順天王不期而遇,行雷霆一擊,其中詳細情形外人無從得悉。”

“你……你猜想這些人中有順天王在內?”

“不可能,如果他在,絕不會放過我,彼此功力相當,多一個內力修爲略爲精純的人,便可穩操勝算,他不會放棄這大好機會。”

“那你的意思是……”

“可能絕筆生花真與順天王有勾結。”

“問問毒無常便知道了。”北丐說。

“對,我來問他。”

毒無常吃力地挺身坐起,看了永旭及北丐一眼,冷冷地說:“姓周的,老夫仍是一句話,沒有口供。”

永旭哼了一聲說:“你只要把曾看到姬家父子午夜進出瑞桑莊的人說出來,在下拍拍手走路。”

“抱歉,老夫……”

“絕筆生花如此待你,你犯不着保護他,是嗎?”“這……”

“你欠我一條命的情,對不對?”

“老夫什麼也沒欠你的,你卻欠了老夫殺徒之仇。”毒無常乖戾地說:“誰也不知你對老夫打的是什麼鬼主意,口供一招,你不殺我纔怪。”

“毒無常,令徒的死,你不能怪我。”永旭強忍着怒火說:“令徒毒郎君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他得了八爪蜘蛛幾兩銀子,便自告奮勇去行刺鐵背蒼龍,找機會計算我,我殺他名正言順。”

“你我之間,已無妥協餘地,你瞧着辦吧!”

看樣子,毒無常是橫定了心拒絕合作。

“我知道你不。m死……”永旭說。

“老夫本來就不怕死。”

“好,咱們來試試。”

永旭說着,手起掌落,一掌把毒無常劈昏在地。

“咦!小老弟……”北丐訝然叫。

永旭掏出一顆安神丹,塞人毒無常的口中。

他神態悠閒地說:“硬的不行用軟的,老毒鬼跳不出我的手掌心,等片刻他就會乖乖招供了。”

北丐不知他如何問口供,但看他將藥丸塞人毒無常口中,有點醒悟,搖搖頭苦笑,突然向十餘步外的樹叢走去。

樹下的綠衣女人身子扭動了兩三下,因此被老花子發現了。

這邊,永旭正在等候毒無常甦醒,猛擡頭便看到北丐正俯身伸手,去摘綠衣女人的頭罩。

他心中一動,想起黃山山區受到姓葛的女人以毒針暗算的事,本想出聲喝止,卻聲調泰然叫:“前輩,請過來一下。”

北丐的手尚未接觸頭罩,聞聲收手挺身站起,轉身舉步接近,一面問:“小老弟有事嗎?”

永旭心中一寬,向綠衣女人一指,說:“前輩,那些人留下俘虜不帶走,你不感到可疑嗎?”帶一個俘虜並不得事,對不對?”

北丐一怔,止步回身定神察看。

永旭呵呵笑,舉步向前說:“在下曾經爲了救人,上了一次大當,幾乎丟掉小命,所以聰明得多了。也許,這次也是等我來救呢!”

北丐大踏步上前說:“對,小心撐得萬年船,老要飯的先用打狗棍制了她的穴道,再看看她是誰……”

綠衣女人突然拉掉頭罩,兔子似的往樹叢中一鑽,如飛而遁,身法靈活無比,迅捷絕倫。

北丐一怔,跟蹤追出叫:“你走得了?你……”

永旭一把抓起毒無常急叫:“不可……”

叫晚了,忽聞一聲大震,北丐像瘋牛般沖人樹叢,壓倒不少枝葉,重重地跌入裡面去了……

永旭向側一繞,鑽人樹林深處,將昏迷不醒的毒無常往隱蔽的草叢中一塞,用一些藥末塗上口鼻,方從樹叢的側方鑽人。

他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異怪味,不由卻步。

北丐躺在樹叢下,寂然不動聲息俱無。

綠衣女人已失去蹤跡,不知逃向何處去了。

他屏住呼吸,將北丐匆匆拖出。

一到樹叢外,伸手探老花子鼻息,發覺他的呼吸有異,臉上出現怪異的紅潮,乾癟的嘴居然出現笑意。

他一蹦而起,脫口叫:“奼女浮香,是靈狐郭慧娘!”

他想追,卻又頹然止步。北丐需要照顧,毒無常也等着他問口供,怎能丟下兩人去追靈狐?

在廬山,冷魅就是用奼女浮香暗算他的,要不是他命大,恐怕早就成了姬家父子的附上肉了。

“絕筆生花果然與姬家父子暗中勾結。”永旭不勝婉惜地說:“我遲早會找到他的,哼!”

他塗了一些藥散在北丐的鼻端,再抱起北丐回到藏毒無常的竹林。

解藥不太對症,北丐無法在短期間清醒。

他於是先弄醒毒無常,開始問口供。

不久,北丐呼出一口長氣,睜開依然光亮的老眼,首先便看到揹着手在附近往復走動的永旭。

“怎麼一回事?老弟。”北丐挺身坐起訝然而問,接着老臉發赤:“見了鬼啦!我怎麼……”

“前輩,統夢銷魂,青春再回是不是?”永旭走近含笑接口:“難得啊!可惜是一場春夢。”

“你”

“你被奼女浮香弄翻了。”永旭搖頭說。

“什麼?你是說傳說中的奼女浮香?那鬼女人……”

“她是靈狐郭慧娘。”

“該死的,她竟敢與我老要飯的來這一套?”

“她本來是用來對付我的,前輩卻無意中碰上了。”

“真是陰溝裡翻船。”北丐失聲長嘆:“老花子一輩子捉弄人,一時大意,反而被人作弄得如此狼狽,算是死過一次了。怪事,靈狐郭慧娘怎會與絕筆生花走在一起?似乎不合情理。”

“爲何不合情理?”

“如果靈狐真的跟了順天王,而絕筆生花真的與順天王有所勾結,靈狐便不會在這緊要關頭使用奼女浮香暴露身份。絕筆生花就是怕你認爲他與順天王有勾結,避嫌猶恐不及,怎肯讓靈狐暴露身份?”

“這也有道理。”

“絕筆生花已經運走了贓物,不怕官兵抄家,也已經沒有招來官兵的顧慮,所以在莊中等你。但如果他有與順天王勾結的把柄落在你手中,江湖人的報復手段極慘烈,他怎敢在莊中等你糾集天下羣雄找他結算?”我看,這裡面大有文章,冷姑娘所獲的消息,很可能是有人有計劃地嫁禍絕筆生花;毒無常所獲有關姬家父子夜人瑞桑莊的事,也是嫁禍的另一個陰謀。這個鬼女人用奼女浮香有意暴露身份,也是陰謀的一部份。這一來,把你的注意力全GI到瑞桑莊而無暇他顧,讓你往復奔走與江湖大豪結怨,你體想有工夫去追查順天王的下落了。”

“前輩的意思是……”

“絕筆生花可能是無辜的。”北丐的語氣頗爲自信:“他身邊有順天王的人潛伏,故意留下一些破綻,讓你與絕筆生花結怨。”

永旭沉思片刻,認爲北丐的分析不無道理,便轉變話題問:“前輩可知道空空翟剛的底細嗎?”

“哦!你是說十餘年前失蹤的天下第一神偷?”

“對,就是他。”

“這個……十餘年來,從沒聽到有人提起空空翟剛這個人。哦!你問他有何用意呢?”

“毒無常就是從空空翟剛的口中,得到姬家父子夜人瑞桑莊的消息。”

“咦!毒無常招了供?”

“他招了。”

“老弟,真有你的。”老丐笑說。

“晚輩只是略施小計。”

“你是說空空翟剛……”

“他隱居在洪藍市南面,近湖濱的新市口,改名爲朱義,開設一家告園。”

“你打算去找他問消息?”

“是的。

“老弟,你在浪費工夫,正好中了順天王嫁禍江東的毒計,我敢保證空空翟剛早就不在新市口了,如果他真是空空翟剛的話。同時,你我都不認識空空翟剛,你敢武斷地指證他是?我敢說,毒無常也不認識翟剛,他一定也是從旁人口中打聽出來的。”

“這……不錯,毒無常是在烏江鎮一位朋友口中,無意中知道空空翟剛隱居在新市口,起初並未在意。後來在太平府,證實濁世狂客幾個人是假貨,便改向北行追查線索。他敲詐了寧王府秘站一些金銀,偷船上行,找到了空空翟剛,查出了姬家父子夜人瑞桑莊的線索。

據空空翟剛說,那晚他從縣城連夜返家,恰好碰上這檔子事,白天在縣城已看見姬家父子走動,所以認得夜人瑞桑莊的人是姬家父子,可說是唯一的目擊證人。”

“老弟,你一定要去找空空翟剛?”

“是的,我不希望牽連無辜。”永旭苦笑:“我已經弄到毒無常,而毒無常的消息來自空空翟剛,在未能獲得翟剛的證言之前,我不能憑空去找絕筆生花。他只要說一聲拿證據來,我就無奈他何,咱們不能像毒無常一樣胡來。”

“好吧!我陪你走一趟。”

“謝謝,這就走。”

“毒無常……”

“他要沉睡兩個時辰,且先把他藏好。”

兩人立刻上道,爭取時間撒腿狂奔,十餘里一陣好趕,快逾奔馬。

新市口在湖濱,位於河道出口。

船舶由此出湖,經洪藍市越胭脂岡,進秦淮河直放南京。

因此,市面頗爲繁榮,船家皆在此地採購日用品。

珍香醬園在街尾,前面是並間的店面,後面是廣闊的釀製工廠。一進店,醬香撲鼻,但一進工場,卻又臭不可聞。

此刻,店堂的顧客並不多。

老花子點着打狗棍,嘻皮笑臉踏入店堂,立即引來一名年輕夥計,劈面攔住說:“不可亂闖!小可替你到櫃上討幾文銀……”

北丐伸出大手,一把將店夥推至一旁,怪腔怪調地說:

“老花子今天不是來討錢的,來討命。”

老花子語驚四座,店堂的人全愣住了。

櫃內搶出一名中年店夥,不悅地說:“老人家,說話也該討個吉利,怎麼……”

“怎麼?我老人家說錯了?”

“你”

“叫貴店東朱義出來說話。”

“豈有此理!你……”店夥真惱了。

“他要是不出來,必將有大禍臨頭,要出人命,這可不是好玩的。”

“把他轟出去!”店夥向走近的兩名同伴怒叫。

北丐手一伸,便揪住了店夥的衣領向下一掀。

店夥驚叫一聲,幾乎跪下了。

“再不把貴東主叫出來,老不死的要拆了你這家店,不信且拭目以待。”北丐兇狠地說。

“這還了得?打廣一名店夥怪叫。

內間裡踱出一個蒼老的白髮老人,抱抉飄飄背有點駝,揹着手向店夥叱喝:“各幹各的活,不許得罪顧客,退下!”

北丐放了中年店夥,雙手支棍哈哈大笑,笑完說:“這纔像話。呵呵!你就是朱東主了。”

白髮老人神色安洋,踱近含笑頷首爲禮,說:“正是老朽朱義。請問老兄是……”

“呵呵!先不要問在下是誰,可否借一步說話?”

“老兄之意……”

“牽涉到江湖事,你要我在此地說?”北丐低聲問。

“這”

“翟老兄,你偷,我乞,套交情正是門當戶對,事不足爲外人道,對不對?”北丐的語音更低。

朱義眼神一動,無可奈何地嘆口氣,讓在一旁伸手向內虛引說:“請裡面說話,這裡請。”

北丐向門外一指,低聲說:“鎮外在下還有一位同伴,他穿了勁裝帶了兵刃,因此不便人鎮,以免替貴店帶來麻煩。如果在下不幸跌人貴店的大醬缸淹死了,在下那位同伴可不好說話。”

“老哥笑話了。”朱義訕訕地說:“請放心,敝店的人,全都是平平凡凡賺錢養家活口的老實人。再說,醬缸也淹不死大名鼎鼎的一代丐俠。請。”

到了一間中有小院子的小廳,朱義親自肅客就坐,並奉上一杯香茗。這裡面靜悄悄、陰森森,似乎鬼氣沖天。

北丐毫無顧忌的喝乾了杯中茶,笑問:“翟老兄,兄弟此來,你似乎並不感到意外,是不是已有了萬全的準備?”

朱義重新斟茶,笑笑說:“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準備的,只要來的不是桑家的人,兄弟就用不着提防。”

“提防些總是好的。”

“當然當然。不過,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一個經歷了大半生風險的人,是不會在乎什麼的了。你老哥活躍在京師附近,很少南來行道,彼此雖不曾正式謀面,但兄弟曾多次看過老哥的風采。今天老哥俠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

“你知道瑞桑莊的變故?”北丐開門見山率直地問。

朱義點點頭,不假思索地說:“自從毒無常離開之後,兄弟可說見了一個陌生人就心驚肉跳,不得不留些神。”

“毒無常熬了不少酷刑,但並未將你招出來。”

“他總算很夠朋友,很難得的漢子,雖則他並不是什麼好人,至少我敬重他。”朱義的語氣相當沉重:“但他向老哥招供了,兄弟感到意外,他對你們這些頗有快名的人從無好感,爲何……”

“他並未招供,是神龍浪子猜出來的。”

“哦!瑞桑莊將毒無常交給神龍浪子了?”

“是奪獲的。”北丐欣然地說。

“這……可能嗎?”朱義頗感驚訝,也有點不信。

“世間沒有不可能的事。”

“你老哥的話可信。”

“謝謝你的信賴。兄弟今天來此,是專誠向老哥請教,並求證姬家父子夜人瑞桑莊的事。”

朱義長嘆一聲,不勝感慨地說:“多年養成的習慣,很難改變過來。洗手十餘年,依然改不了當年的習性,真是賊性難收。”

“你去瑞桑莊作案?”

“我是說走夜路的習慣難改。”

“哦!得罪得罪。”北丐爲說錯話而致歉。

“那天兄弟白天在縣城見到了姬家父子,巧的是兄弟恰好認識他們,因爲早年兄弟曾在天台作過案,而他們並不認識我。我是三更天才離開縣城的,走不了兩三裡,便發現後面有聲息,本能地隱身路旁暫避,竟發現趕來的人是姬家父子與兩個穿一身黑的青年男女,我本以爲他們是追蹤我的,心中一動,便暗中跟了下去,一跟便跟到瑞桑莊。”

“你跟進去了?”

“我怎敢跟進去?在我洗手隱身的第二年,我便知道桑三爺是宇內三劇賊中的絕筆生花了。一個心中有鬼的人,豈能不清楚附近的蛇神牛鬼?老實說,絕筆生花設在石臼湖的三處秘窟,皆被我摸得一清二楚。”

“那你怎麼知道姬家父子不是前來找晦氣的?”

“我必須弄明白這件事,所以在莊外桔等了將近一個更次。最後看到桑三爺親自送客從莊北的秘徑出來,鬼鬼祟祟曲折繞走,一看便知是避免被應中的警哨發現,所以桑王爺與姬家勾結之事,莊中知道的人並不多。那天晚上的事,我一直心中不安。不知姬家父子是否爲我而來,因此事後不敢放鬆,一直暗中跟蹤他們的去向。跟至太平府,方心頭一塊大石落地。由於心中仍有點不安,動身回程那天,無意中碰上了一位故友的子便,他在和州混得不錯,與烏江鎮的八爪蜘蛛頗有交情,對江湖動靜所知頗爲廣博。我一時鬼迷心竅,便向他打聽天台姬家父子的消息,並向他說出姬家父子夜人瑞桑莊的可疑動靜。可是,他根本不知天台姬家前來太平府的事,對天台姬家的底細比我還要陌生,想不到,這一來可把我害慘了。

毒無常從他口中知道我的底細,先一天在昔園下毒,脅迫我把經過說出。現在你老哥也來了,該怎辦你說吧!反正桑三爺早晚會來找我的,我已經準備遷地爲良了。”

北丐呵呵笑,站起說:“瑞桑莊不會對你構成威脅了,絕筆生花還敢在瑞桑莊,等候苦主前來抄他的家?”

“老哥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已證實了他確與姬家父子勾結,恐怕他已等不到苦主上門,便有大禍臨頭。”

“哦!神龍浪子不會放過他?”

“也許是,只是老要飯的仍有一件事不放心。”

“什麼事?”

“老要飯的怎麼能證明你是空空翟剛?”

朱義離座呵呵笑,說:“兄弟知道你要轉回去。”

“不錯。”

“天色不早,距晚膳時光不到一個時辰。”

“老要飯的不在貴地晚膳。”

“所以兄弟給你準備一些醬菜帶走,那可是敝店的精製名座。”

“謝謝,老要飯的改天再來叨擾。”

“不必客氣。哦!在路上可得當心,最好能放在懷裡穩當些。”朱義指指對方的脅下說。

北丐順對方的指向低頭一看,吃了一驚。左脅下,一隻海碗大的荷葉包,安安穩穩地拴牢在腰帶上。

“這是貴店的醬菜?”老花子乍舌問。

“不錯,保證可口。”朱義得意地說。

北丐搖搖頭,不住苦笑:“看樣子,你恐怕可以把大閨女的肚兜偷到手。”

“好在你老兄身上,沒有什麼東西好偷。”朱義說,右手一伸,將一隻破碗放在桌上:

“你那討米袋中,只有這吃飯家伙夠份量。”

北丐一把抓起破碗塞人掛在腹側的討米袋,一言不發舉步便走。

“好走,不送了。”朱義在後面大聲說。

不久,北丐與永旭向瑞桑莊急趕。

老花子臉色不正常,一面走一面不安地說:“老要飯的跑了大半輩子江湖,自命不凡,這次卻全盤皆輸,一開始就摸錯了方向,真是見了鬼了。”

“空空翟剛的神技,真有那麼利害?”永旭問。

“我不是指他的神技。”

“那你……”

“我是說,他證實了桑三爺與順天,王勾結的事。”

“回去找到絕筆生花,不就一清二楚了?”

“絕筆生花恐怕早已逃出數十里外了。”

“什麼?”永旭驚問。

“以往的事,我完全料錯了。”北丐的語氣極爲肯定:“你也做錯了一件事。”

“哪一件事?”

“太過小心求證,錯過了大好機會。有些事是不能顧慮太多的,我們不應該來找空空翟剛,該直接進人瑞桑莊找絕筆生花。”

“這時回去找他,還來得及。”

“如果他真與順天王有勾結,他會在莊中等你逼他?算了吧!我們晚了一步。”

“不會吧!”

“如果打賭,你準輸。”

距瑞桑莊還有裡餘,迎面碰上了大魔的手下弟兄徐兄,老遠便高叫:“周兄,等得我們好苦。”

永旭一驚,知道有變,急急奔近問:“徐兄,怎麼了?”

徐兄扭頭就走,一面說:“兄弟把附近的人都召來了,鬼見愁幾個人也從縣城趕回,已經進人瑞桑莊。”

“絕筆生花堅決否認自己的身份?”

“莊中僅留下一些佃戶、長工、僕役,連一個小賊也沒留下。”

“果然不出所料。”北丐恨恨地說。

水旭感到心中一涼,嘆口氣說:“我真該死!這條線索斷了,天下茫茫,何處去找另一條線索?”

“你忘了大魔了?冷姑娘在金壇方面所獲的消息也許有用呢!”

徐兄腳下漸快,說:“歐陽老哥派人傳來口信,請老弟火速前往會合,窮儒的下落已有線索。”

瑞桑莊已無逗留的必要,留在莊中的佃戶長工,皆堅決表示不知道桑三爺一家老小的去向。

唯一的收穫,是一名小廝招供說,桑三爺在動身時,曾經化裝易容,手裡有一根抓背癢的竹如意。

永旭立即決定,與鬼見愁等人明展動身,請徐兄留在深水,偵查絕筆生花一羣人的去向。

已是傍晚時分,無法追查桑家一羣人的去向。衆人便安心在瑞桑莊住宿一宵,明晨一早便動身北行。

永旭心中有事,無法早早就寢,帶了劍悄然外出,在莊內外走了一圈。

留在莊中的人皆心中害怕,都躲在屋內不敢出來。

瑞桑莊佔地甚廣,每萬條街巷皆是筆直的,七八十棟房屋,似乎每一棟皆是獨院式的堅固瓦房。

站在高處觀看,街巷構成一面棋盤,縱橫相等寬窄一樣。而站在街巷四顧,前後左右皆是十字巷口,高高的風火牆甚難飛越,僅院牆可以越過,景物四周似乎大同小異,夜間看不出有何異處。

他站在東北角一處十字巷口,信目遊顧。死一般的靜,四周看不到活動的人和物,陰森死寂,似乎像是處身在古代的殘堡廢城中心,令人心頭無端生出沉重的壓迫感,而且平空生出毛骨驚然的感覺。

“絕筆生花費了不少心血。”他想。

他用腳試踏中心點,留心傾聽。果然不錯,下面是空的。是地道的出口,但只能從下面啓開,外面看不出有何異狀,想掘開可不是容易的事。

他心中一動,心說:絕筆生花一生心血,可說全放在瑞桑莊上了,難道說,就這樣輕易放棄了?

就算他其蠢如牛吧!他那些爪牙絕不會全是傻爪,豈肯輕易放棄這處根基?

依常情論,只要絕筆生花一口咬定自己是桑三爺,而贓物皆不在莊中,任何人也無法指證他桑三爺是劇賊絕筆生花商世傑,任何人證皆經不起辯駁。

相反的,本地的士紳皆可以拍胸膛保證,他是本地的大善人名給紳桑三爺,這些士紳的證言,比那些外地來的人或江湖人士的話有力得多,官府絕不會相信一個江湖人的空口指證。

那麼,絕筆生花爲何一走了之?

就算鬼見愁和威報應將官兵帶來搜查,如果按不出贓物,這兩位被稱爲南京雙雄的執法者,必定吃不完兜着走,搞不好還得吃擾民誣告的大官司。

日後的事,根本不需顧慮,來三五十個一說高手尋仇報復,不啻肉包子打狗有來無去。

除非是。使化境刀箭不傷的高手,進得莊來就休想活着離開。

那麼,絕筆生花害怕什麼呢?

他迷糊了,站在街中心發呆。

留在莊中的人,雖然表面上害怕,卻沒有人表示離去的意思。

主人全家不知去向,按理該有人爲免受到干連而急急逃避災禍,但根本沒有人表示欲離去。

“絕筆生花必定在左近躲藏,要等我離境再回來。”他心中暗叫。

人不是野獸,野獸的窩被侵擾之後,即遠遠地逃開不再回來。大多數的人卻眷戀自己的家,除非萬不得已,不會把一生辛勤建造的家輕易拋棄。

如果絕筆生花不願放棄瑞桑莊,必定在附近派有人潛伏靜候變化。

他像一個幽靈,消失在莊外的桑林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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