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天之火突兀而來,又毫無徵兆地“縮”成一團,在場過萬修家、近百大拿以及數位人間巔峰,沒有誰能從道法上給予解釋。
用“縮”形容並不合適,千里火海併爲一團,給人的感覺是它原本就是那般模樣,即沒有移動也沒有放大,沒有出現也沒有消失,而是屬於天空的一部分。同樣的感覺之前也有過,區別僅在於火海無邊震撼了心神,讓人來不及辨識。
“該!”
不明白不代表不認識,當意識到所見景象內在的意義,不少大能以上發出驚呼,齊齊道出一個“該”字。這就好比人能識人也能識物,但是不明白人爲何是人,草又爲何是草,大象爲什麼長出那麼長的牙齒,魚兒爲何喜歡在水裡遊。
人說那是天性,沒錯它的確是天性,然而天性又是什麼?
天性只可描述而不能解釋,但它正是修士孜孜以求的境界:道法自然。
今日在場的修士,有不少人可以做到這一步,但與天上的火焰不同,他們只能控及本體,站在某處就如同地面生出的一塊人形石頭,成爲世界的一部分。如燕山老祖等人的能力,只追求境界不追求威力的話,或可讓劍意達到同樣高度,然而如現在這樣......千里火海燒天成色,給人的印象它就是天,相差不可以道里計。
這是十三郎的境界?
怎麼可能!
未等人們想明白這一幕如何發生,隨着火海變成一團,隨着十三郎的身形自那團火焰內穿梭而出,千萬修家再度失色,齊發一聲喝。
“火遁!”
比剛纔那一幕好認得多。但凡稍稍有所成就的修士都能看出來,十三郎沒有經過飛行,沒有軌跡,就這樣平白無故自火焰中出現,蠻不講理撞擊着人們的心神。幾度失言。
天地五行,每一種都可作爲修行之基,當人對某種元素的理解達到極致,便可將自己變得如它一樣,可憑藉冥冥中的那一絲感應自由往來。
這就是遁術,是人人都懂得、實現起來難如登天的基本道理。此前大家都知道。十三郎擁有一雙天生能夠駕馭風力的雪鶴翅膀,藉助它,十三郎能夠實現瞬移,也就是風遁術。即便如此,他在運用此道時仍會受到種種限制,比如施法需要時間。比如距離達不到太遠,充其量不超過百丈。
再好比靈機,有妖鼠血脈能在大地內穿行毫無蹤跡,但他畢竟有一部分是人,不能久居地下而不露頭,同樣有所限制。
今日今時今地,十三郎施展的又如何?
人們把目光投向遠方。望着那兩個美到不敢褻瀆的女子身上,心裡假設十三郎從那裡出發,之後進行估算......
百里有餘。
當看到遠方走來那兩名女子,當意識到這個數字、這個距離所代表的意義,火尊容顏驟然蒼老,高大身形好似突然矮了一截,內心片片冰寒。與其對應,身邊、還有周圍突然響起一陣歡呼,聲勢之狀、血氣之勇、聲音中透出驕傲,足以讓蒼天改變顏色。
“師弟。好樣的!”神驢瘋了一樣大叫,跳着腳的叫,歪着嘴叫,扭着脖子叫,恨不得撕爛自己的喉嚨。
“哥哥。好養的!”幾個女孩的聲音格外清脆,小宮主險險拍破了手。
“臭小子,好樣的!”自打十三郎宣佈參加奪院,鬼道的表情就好像被人用刀劍架在脖子上,一直忍到現在,終於把那顆快要跳出的心稍稍按回。
“好!”燕山老祖拍案而起。
“好!”魔宮掌座拍案而起。
“好!”至今不動聲色的眉師拍案而起。
“好!”嶺南羣修拍案而起。
“好!”無數學子拍案而起。
“佛祖......這是借的吧......吼......”
活佛悄悄把目光投向更遠處,在碰到某種存在的時候、像被人突然在心頭砍了一刀,臉色瞬間蒼白。
過萬修家,只有他一人能夠看到,在那極遠處,一名紅衣大漢背手而立,仰面望天、不,即便隔着如此遠距離仍能看出來,那人眼裡根本沒有天,而是關注着天外那無限浩渺的星空與蒼茫。大漢身旁,剛剛趕去查看情形的七位長老一個不少,佝腰低頭只差跪下來匍匐叩拜,方能表達敬畏。
頂天立地?不是的。紅衣大漢仰着頭,但他的目光不是仰視,而是平直或微微向下,即非神祗那樣俯瞰螻蟻,也不似皇家高高在上。
無論看的是誰,他的目光只超出對方一爪、或者一指,不多不少,一指便好。
衆人眼裡的天?在大漢看來不過層一捅就破的紙,甚至不擔心傷了指頭。
察覺有人能夠看到自己,大漢明明紋絲未動,給活佛的感覺卻是他回頭以餘光瞥了自己一眼,似在表示嘉許、或者還有一點小小驚訝。
“小和尚,不錯。”
“吼!”
活佛一聲低吼,穩如山嶽的法體劇烈顫抖,盤在腹中已見雛形的神胎拼命掙扎,神情痛苦不堪。下一刻,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股細微氣意,不強壯,就像百鍊鋼針刺入千年老樹,瞬間沒入心魂。
“死活天定,看你的造化。”
聲音響在心底,大漢想做便做沒得商量,活佛甚至連想一下都不能,氣意便已入心。他的神顫抖更加劇烈,額頭臉上佈滿一顆顆汗珠,幾度難以把持。其丹田處,神胎心口出現一顆閃閃晶亮的針,周圍道道裂紋密佈,隨時有可能潰散。
人間第一修,金剛法體,與大漢心念一動相比,不比爛泥更堅硬。
再不敢多想,活佛低吼當即盤膝。雙手拼命朝丹田疾點數次,同時掙扎着微微欠身,勉強在心中道出幾個字。
“多謝上仙。”
說完這句話,活佛再不管周圍如何,手握蓮花閉目凝神。入忘我之境。
運氣不錯,沒人注意到他。
天變色,人出現,四方呼喝八面風雲;如果說,這樣的出場方式震撼了所有到場修家的心,接下來發生的一幕。撼動的將不再是人,而是萬靈頭頂的那片天。
“我要應劫,一邊兒去。”
聽着玩笑的話,實則沒有一點玩笑的味道,話音將落未落,人影尚未清晰。九霄之外驚雷乍起,轉瞬即臨頭頂。
那是什麼樣的雲呵!視線盡頭,天邊世界,朵朵灰白中透出絲絲閃爍的雲朵上下飄蕩,如一顆顆天外而來的珍珠;被昊陽之光照射隱透,雲朵中泛出迷離光芒,璀璨毫無劫殺之氣。反像至高無上之獎賞。
早在須彌傳來響動的時候,天空就開始出現這種珍珠狀的雲,有些離散似在尋找什麼,有些慢慢簇擁成團,但不是合攏成爲一體,而是組成更復雜、更人間嚮往的圖案。
火海升騰時,四面雲朵被火掩蓋,實則已如浪潮翻涌向前;再後來,火海消弭,十三郎的身體憑空顯露。那些雲朵頓時被繫上一條繩索,爭先恐後涌向中央。等到十三郎說出那句話,九霄天外傳來雷鳴時,眼前突然爲之大亮,千里視線內的雲朵圍成一條圓環邊框。仿似一座緩緩成型的洞,或者是門。
再往後,驚天霹靂當頭砸落,一道滾滾雷柱轟鳴浩蕩,惡狠狠擊中十三郎的頭,但......
沒有半點傷害。
這是什麼?
這算什麼?
少有人能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包括十三郎自己都莫名其妙,有些茫然。
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何況十三郎親眼見過、親自經歷過雷劫;人人都知道,天道將劫需要續勢,劫雲不是一下子就能堆起來,劫雷也不會毫無先兆就臨頭。更重要的是,天劫是劫也是機緣,斷不會一點機會都不給應劫的人。
眼下發生了什麼?劫雲本該烏沉漫布,怎麼會變成珍珠一樣的顏色?顏色有異也就罷了,它還有形狀,有形狀尚可理解,它爲什麼半途降雷,又沒有半點損傷。
天地良心,當雷柱臨頭的那一刻,十三郎的心沉到了谷底,腦海中只剩一個念頭:要死了!
他想罵,可是來不及罵;想反擊,連出拳的時間都沒有;想給自己一個安慰自嘲的笑,嘴角剛剛牽動,臉色突又變得難以置信,透出深深狂喜。
天劫是劫也是機緣,既然不殺人,降臨的當然是機緣。那股粗可合抱的雷柱當空一擊,浩瀚巨力如灌海般涌進十三郎的身體,助其再上重樓。
這是機緣,是提升,毫不講理的拔苗!
雷落無傷,但其聲音與天雷一樣,萬千修家耳邊只聽到轟隆隆連聲巨響,天地間再無雜音可辨,唯余天道。
又一道雷霆當空臨頭,周圍那個雲環越發清晰,對應的那道“光門”形狀顯露,慢慢朝着實質方向轉化。此刻十三郎再無猶豫,身形拔起主動衝向雷柱,法力全開。
“哈!”
似笑又像是大叫,最終化成一聲快意長嘯,十三郎迎雷而上,與此同時,第三道雷柱轟然降落,其中非但蘊含有無上巨力,還有點點閃爍如星、連雷光都不能掩蓋的......小水珠。
“道鼓三催!”
“千里華蓋!”
“仙靈洗煉!”
“我的個天!”
寥寥幾聲驚呼淹沒在雷霆捲起的風暴內,幾位半猜半蒙看破真相大佬神情快要癲狂,找不到任何詞彙能表述心情。
“咦!”
與人間之修狂喜不同,遠方紅衣大漢看到這一幕,臉色猛地一沉。
“糟糕,搞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