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落去,小不點重新入眠,三個大人面面相覷,神情均有些尷尬。
童言無忌,這一通攪鬧如此蠻橫,場間劍拔弩張的氣氛被徹底打亂,很難再像剛纔那樣凝肅。幸好此刻月色漸泯,東方晨曦未動,恰值一日最黑暗的時候;不動神識的情況下,黑夜很好地履行了遮羞職責,方不是太難堪。
“雷尊與你究竟有何仇恨,非得這麼處心積慮?”
夜蓮打破沉寂,說出的話依舊那麼驚世駭俗,惡狠狠驅盡霞公主心頭那一抹微黯,抱着小不點的手爲之一緊。
“這是私事,我拒絕回答。”
十三郎不承認但也沒有否認,說道:“我不喜歡雷尊,但不會因此對他有成見,即便有成見也不會帶入這件事,再說帶進去也沒用。”
逐層推進式的判斷極爲肯定,與誰誰誰的人品無關,而是源自雷尊如今享有的巨大威望。只要不能板上釘釘,誰也不敢、也沒有辦法朝他的頭上扣帽子,妄自行事,只可能徒取羞辱。
夜蓮沉默片刻,說道:“我不知道你這些年經歷了什麼,想來極爲不凡;但若因此不識好歹,把念頭打到雷尊頭上,結果只可能是:被碾碎之後踩成爛泥。”
警告意味兒十足的話,夜蓮的聲音平平淡淡,靜靜闡述着她所堅信的事實。十三郎沒就此覺得不滿,旁邊霞公主找到立場,微諷迴應道:“仙子這樣講,是在表示關心、還是激將?”
夜蓮淡淡說道:“他死了,同輩中人我就會無敵。很沒意思。”
霞公主微怒想嘲笑,十三郎再次攔住她,朝夜蓮說道:“我看飛殿下很不簡單,你不要太大意。”
站在夜蓮角度,十三郎死掉僅意味着失去一名可比較的對手;反不過則不太一樣,十三郎如今既不能殺死夜蓮。同時又不能接受她落在別人手裡,至少不能死。因此,雖然明知道這樣會引起懷疑,十三郎仍不能不提醒一下,希望她多留神。
無論換成誰聽這句話,都會大罵十三郎惡毒,挑唆萬世之花與雷尊間的師徒情義不說。連剛剛與其並肩作戰、且同爲聖子候選的戰友也要撩撥。
夜蓮不同與常人。她注意到十三郎“很”字咬音略重,且用的是“不能大意”,而不是“不要驕傲”。
聽出那種點醒味道,夜蓮微微皺眉
“怎麼講?”
“嗯......”
因爲樂洪濤的話就認準齊飛如何,這樣的錯誤十三郎不會犯,但他有自己的觀察。猶豫了一下。十三郎說道:“獵妖使那個老太婆,當時不應該會死。”
霞公主不明就裡,夜蓮目光微閃,說道:“魔靈艦開炮的時候?”
彼時夜蓮忙於渡劫,根本沒時間留意戰場上發生何事。按照道理講,獵妖使老婦被炮火轟成了灰,飛殿下責無旁貸;然而當時的情形的確特殊。任誰都不能斷定其是有意還是無意,加上其餘兩名獵妖使先後先後被擒,老婦之死就變得可有可無,不再被人留意。
十三郎記得這一幕,默默點頭之後說道:“還有冉不驚的話。”
夜蓮沉默,片刻後問道:“你相信那些話?”
十三郎再度猶豫,說道:“談不上相信也不能完全不信,只能說先放在心裡。呃對了。不止說齊飛的那些,還有冉不驚爲何會找你報仇。”
夜蓮厭憎說道:“腌臢之物,當年我就應該殺了他。”
戀童之癖的確讓人噁心,但如果冉不驚處心積慮真的是爲了替兩名劍童復仇,以十三郎的獨特經歷與閱歷而言,多半會因此道一聲佩服。當然,這個時候十三郎不方便再說什麼。老老實實閉上了嘴。
“我記下了,謝謝你的提醒。”
夜蓮默默說着,忽神情轉正,認真問道:“你也聽到那些流言?”
“什麼流言?”
“齊飛與雷尊。”
“沒聽過。關於什麼來着?”
夜蓮望着他說道:“以我得到的消息看,流言正是從嶺南附近開始流傳。”
十三郎摸不着頭腦,說道:“到底是什麼?”
夜蓮分不清他是假裝還是真心話,目光瞥一眼霞公主,說道:“沒聽過算了,不重要。”
十三郎明顯誤會,譏諷說道:“現在纔想起來對公主保密,會不會晚了點?”
這是實話。
嚴格說起來,今日兩人間一切隱秘話題都是夜蓮主動提起,剛剛還一點不在乎霞公主當面,此刻因爲一句“流言”惺惺作態,未免小家子氣。
夜蓮冷冷說道:“那些事情都與你有關,公主對你癡心一片,理應看清你的真面目。”
尷尬了。
“真面目”之說略顯刻薄,霞公主微怒但不知如何是好,十三郎更只能苦笑,沉默是金。
沉寂一片,不知不覺,天色已經微明。
夜蓮擡起頭,望着東方漸吐紅霞,說道:“聽公主說,你要組建六方會談?”
此時才談到正題,老實講很有些不負責。聽着夜蓮的話,望着她一本正經的表情,十三郎不知想到什麼,忽然笑起來。
“呵呵,六方會談......”
“你自己提出的主意,有什麼好笑?”
夜蓮神情微冷,說道:“難道又是詭計?”
十三郎趕緊擺手,說道:“哪來那麼多詭計,嗯,你覺得這樣怎麼樣?”
夜蓮沒有馬上回答,沉默半響才說道:“你不把自己當靈脩,自然不會明白,收復魔域是億萬靈脩期盼了整整一萬年的心願。”
不知是不是因爲明白了身世的原故,本該義正詞嚴,夜蓮不是那麼理直氣壯,起碼責難的成分比較少,神情也較爲平淡。
“羣衆的眼睛不一定總是亮。真理必須掌握在少數人手裡。”
十三郎念出兩句莫名其妙的話,誠懇說道:“戰爭呵,難免則免。”
夜蓮說道:“若實在不能免,該如何?”
十三郎回答道:“那就讓喜歡戰爭的人去打,或則去死。”
夜蓮淡淡說道:“勝者王侯敗者賊,這種事情,可不是你一句話就能決定。”
十三郎回答道:“我沒指望一言九鼎。你若能夠幫忙,成功的把握便會大許多。”
夜蓮沒再說什麼,默默思索片刻後站起來,轉身離去。
“那便去做。”
“呃......這就答應了?”
萬世之花如此乾脆,令十三郎準備好的很多說辭沒了用武之地,真心有幾分意外。望着夜蓮遠去的背影,十三郎楞了片刻才醒轉,揚聲叫道。
“那件事怎麼樣?”
“那件事?”
夜蓮腳步不停,頭也不回問道:“哪件事?”
十三郎簡短說道:“雷尊,開棺。”
夜蓮聲音微帶怒氣,說道:“難道你是要告訴我,現在就打算去做?”
“那倒不是,還要做些調查,做好準備才能......”
“那就先等着,等你有了眉目再說。”
夜蓮隨口應着,拋下一句冷冽宣告,孤單身影漸行漸遠。
“別指望矇混,我會親眼看着你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