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鳥。
“鮮活靈物,死後輪迴,本已崩滅於無形。”
“以你的身軀爲本,凡世生念做魂,不甘之志爲引,我將你從死地中拉了出來。如今的你,死而後生,本身就是意念所化,何嘗不是一次輪迴!”
“輪迴不在於掌握在誰手,不在於何地何時,只在於過程是否完整;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無休無止即爲大道。”
“輪迴大道,是由無數個環構成的環;你不是大道,但至少算得上大道的一個環,一個完整的環。殘念是什麼?它是這個環的一枚碎片,一顆微粒。”
“一個環可以包納碎片,甚至可以通過吸納碎片構成另外一個環,直至環環相扣,三環即可爲小道。”
望着周圍比適才狂暴十倍殘念海洋,感受着它們嚮往又覺得遲疑的‘欲’念,十三郎若有所悟。
“它們其實明白,這是一場騙局。”
殘念實爲生志與不甘的意念所化,遇到純正的人間之氣,認爲那是可以讓自己重獲新生的機緣,遂如飛蛾投火進入其中。胭脂鳥不同,它雖包含生念,但已經融入魂魄成爲自己的一部分;殘念投入只會讓這部分得到加強,實際上是一種吞噬,而不是真正的輪迴轉世。
話說回來,殘念不是完整的魂魄,本就失去了轉生資格。因此這可以說成是欺騙,利用生靈永難磨滅的“活下去”的‘欲’望,將它們化爲虛無。
“是欺騙。但也不是。”
十三郎對空而談,看似自言自語。臉上流‘露’出誠懇與幾分莊嚴。
“欺騙你們的是術而不是人。研製鳥是我的,它就是我,你們融入它就是融入我。殘念消解,生之‘欲’留下,這是另外一種生存,也是成就我之道法的途徑。”
“現在的我,不能因此給你們什麼回報,只有一個承諾。”
“他日。如我有成就大道的那一天,假如我能掌控、甚至親手塑造一處輪迴之地,這些‘欲’念就是引子,就是你們重入輪迴得到新生的機會。”
“我不承諾做到,但一定會去做,以最大的努力去做。現在......”
隨手朝胭脂鳥的身體裡彈出一律黑絲,蓬勃火焰驟然變得狂暴起來。赤蛇穿梭,火海洶涌,偏帶着一股生與死的‘交’融。
“冥氣爲死,紅塵爲生;業火做引,自構輪迴。”
“我要你們的信!信我,即受生機所眷!”
轟鳴聲陡然大震。已找準目標、正忙於施法切割螺殼的幾人紛紛回頭,待看清周圍情形,神情瞬間大變。
“這是......”
視線中,足足三十里內殘念之海被引動,或乾脆說咆哮着涌向十三郎;其身體上。一隻數丈火鳥振翅嘶鳴,高冠鮮‘豔’曲頸望天。雙眼在火海中依舊顯得那般明亮,宛如點綴在紅毯上的寶石。
磅礴的氣息每時每刻都在增強,火鳥身下,兩隻秀麗高足緩緩成型,由虛幻到凝實,由凝實再到豐滿,似能轉爲血‘肉’之軀。
此時,更高的天空上,因殘念涌動太過劇烈,那層薄薄的隔膜難以完全阻止狂風浩‘蕩’,時有禮‘花’般的煙火綻放,渲染出一片黃與紅‘交’織的火海。一個接一個路過的黃沙漩渦因而炸裂,因失去太多難以維持形狀,紛紛爲之崩潰散滅;一時間,天空上奔騰滾滾而動,彷彿有某種意志被‘激’活‘激’怒,又好像一隻巨獸被搶掠了食物,發出震天之咆哮。
隔着這麼遠距離,中間颶風浩‘蕩’翻騰,海螺龐大的身軀竟也難以如剛纔那樣穩固,搖搖晃晃顫抖不停。時間推移,幾人正上方的天空連續響起驚雷,就是曾經聽過的、直接響在腦海內的那種雷,一聲聲一道道,轟鳴狂‘亂’不得休止。
“到底怎麼回事?先生怎會如此不小心,這樣做......”
剛不持久,幾位大能前不久才被教訓過,此時難免有些憤憤。他們認爲十三郎太過心急,強行催發試圖加快節奏,自己必然消耗加快。與幾人面對獸‘潮’相比,十三郎所要面對的不知強了多少倍,怎麼能這般沒有定‘性’。
藍山臉上帶着憂慮,沉沉說道:“會不會,紅塵之意並不能完全化解殘念侵蝕,先生他已經......”
百‘花’仙子開口截斷,說道:“不是那樣,你看看那隻鳥......”
轟!
百‘花’的話未落音,更大變故在空中爆發。火鳥之光的映照中,十三郎的身體上、‘胸’口處,徐徐飛出一輪不甚規則的圓,當中帶有一根彎曲的豎線,將其一分爲二。遠遠看去,豎線左邊那部分呈現淡淡的紅,此時不知因爲什麼,顏‘色’逐漸加深;右側半邊變化較爲輕微,難以憑‘肉’眼分辨得出。它就像一團有黑煙組成的鏡面,聚集‘精’神用力查看的時候,藍山與百‘花’不約而同生出一種感覺,彷彿在那團黑煙中看到了自己,或者是自己的影子。
“這是什麼......啊!”
疑問變成驚呼,驚呼伴隨着冷哼,藍山雙手抱頭,身軀劇烈顫抖不停。百‘花’仙子俏臉煞白,腳下巨‘花’不召而現,片片‘花’瓣伸疊翻卷,將她牢牢包裹在其中。感覺中,那面由黑煙組成的鏡子帶有一股無法形容吸扯之力,要將他們的元神從身體裡活活拽出來,拉進那團看似一面、實則不知多深多遠的深幽中。
反應最劇烈的,竟然是修爲最爲強大的血舞王?其面孔之上青筋跳躍,‘胸’腹內如有巨鼓雷響,又好似有怪獸掙扎‘欲’出,幾無休止。
“這難道是......八卦......”百‘花’仙子神‘色’‘迷’茫,面孔上漸‘露’沉淪之‘色’。
“不要看!這是‘陰’陽橋!”吼聲淒厲,藍山的老臉上佈滿驚恐,死死閉上雙眼。
散修的修行不夠系統,見識、尤其在奇趣野談上的見識比尋常人更加廣博,藍山首先從失神中驚醒,咆哮着提醒身邊兩人。
什麼是‘陰’陽橋?連血舞都不知道,也沒時間追問。沒有半點猶豫,血舞放下手裡的事情,當即沉坐盤膝低吼連連,兩隻手車輪般朝身體上疾點,佈置一層又一層、不知多少層封印。
百‘花’仙子有巨‘花’護持,本身受到的影響略小,聞言慌忙低頭,如血舞那樣盤膝靜坐,努力將翻騰難休的元神安撫。藍山更是連連祭出寶物,佛、道、儒三家之氣同時施展,死死守住靈臺中的那片明空意。
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無從猜測十三郎身體內到底有什麼,爲何此時被‘激’發演變成這幅‘摸’樣。衆人能肯定的是,假如不加抵抗任由這樣的情形持續下去,不出一炷香的時間,自己的元神就會失去本我之識,變成如孤鬼幽魂一樣的存在。
連他們都如此,可想而知換成普通修士會如何。奇妙的是,修爲比他們低得多的大灰基本不受影響,兩眼直愣愣地望着三位驚慌失措的大能,半天都不能理清思緒。
“到底咋回事兒?”擡頭看天,大灰心裡想這不就是面鏡子嗎?少爺喚它出來做什麼?
神驢是驢,難免會有幾分驢脾氣,明明藍山吼着提醒大家不要看,它偏偏死盯那半圈黑芒不肯閉眼;不知不覺,大灰的目光變得散‘亂’,‘混’沌之‘色’漸漸濃郁,身體搖搖晃晃飛起到空中......
空中一隻深邃的眼,還有兩隻漸漸形成的圓點。圓點從無到有,表面光滑如鏡,內裡一片‘混’沌,徐徐出現在那個不規則圓盤的兩側;中間那條豎線逐漸彎曲,勾勒出的線條似能將世界容納其中。整個圓盤的背後,或者說它的第二層,一隻似由無數顆星辰化成的漩渦構造出一隻眼,看着看着就忍不住會想:那才說我的家呵,那裡......
“下去!”
清喝如‘春’雷炸響在大灰心頭,撲通一聲,夔神壯碩的身體跌入海內,掀飛重重大‘浪’。
“我靠!”
連喝幾口海水的大灰清醒過來,呲牙咧嘴掙扎着想要騰空,結果身體完全不聽使喚,踢‘腿’變成甩尾巴,擡頭變成低頭,呼氣變成用力吸......
鼻管灌滿了水,酸、痛、昏、沉等諸般感受齊上心頭,大灰驚駭‘欲’死。
可憐大灰妄爲擁有水陸空三棲上古妖獸爲祖之血脈,此時就像一頭溺水的豬,腦子都好像泡在水裡,刺痛難以忍受。好在它不是孤家寡人,半空中一道閃電飛‘射’入海,轉瞬間化爲一座小島,托起那頭將會創造歷史、在沒有敵人的情形下被淹死的超六階神驢。
“咳咳,少爺怎麼......本神......到底......”
“呱呱呱!”
“別擔心,不看就不會有事。”
十三郎的聲音彷彿就響在耳邊,清清淡淡,寧靜中透出發自內心的喜悅,但也包含着幾分失望;那種感覺,就好像有人中了皇榜,高興的同時發現自己連秀才身份都沒有,還需要一次補考。
“做你們的事吧,我得好好想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