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失敗不可避免,執着的人最瘋狂。
當希望雲散煙消,瘋狂的人最痛苦。
當真相無法迴避,痛苦終會變絕望。
當絕望難以阻止,瘋癲便成了唯一的結局。
林氏老祖無疑是個執着的人,於是他瘋狂、痛苦、絕望,正當他快要因絕望而癲的時候,十三郎又說了一句話。
“不要這麼容易放棄,或許下一刻,涅祖就會出現。”
真的嗎?
不單林氏老祖,連坡上的人們都在心裡自問。涅祖強大不可抵禦,他若降臨而來,十三郎拿什麼與對方周旋?
“熬了這麼久,你真的打算就這麼放棄?”
十三郎走上前,俯視着伏在坑底的老人,誠懇而又冷漠說道:“難道你認爲,發瘋就能真的殺死我?殺死我們所有人?”
坑內,林氏老祖半跪半爬在地上,身體仍掛着不少頭顱;接連重創,那些頭顱空有猙獰但無兇威,顯得格外淒涼。此時的他更像一位普普通通的老人,而不是即將掌控輪迴的牽機使者。緩緩擡頭,林氏老祖迎着十三郎目光,嘶吼般一字字叫道。
“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要榨乾你。我要你這麼多年在血域內的全部所得,一文錢都不浪費。”
坦然道出目的,十三郎說道:“你應該明白狀況,現在這樣打起來,我這邊會不會有人死、有多少人死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一定會死,半點活路都不會有。”
這番話很難聽,但的確是實情。林氏老祖強在修爲,境界依舊還是大修士。單純累加實力,十三郎的這支隊伍足以威脅化神中期,世間沒有大修能夠同時面對這麼多人,絕對沒有。此時四周仍然封閉,林氏老祖也沒地方可逃;他所能依仗的是比常人多幾條性命。可以“死”的次數更多。支撐的時間也更久。
十三郎說道:“和你拼命既不划算也不經濟,所以我允許你拿錢買時間,也可以說買命。”
林氏老祖慘笑說道:“老夫與你有什麼仇,你想看我多受煎熬?”
十三郎真誠迴應道:“真不是。我就是看中你的家底,變着法也想把它掏出來,還得掏乾淨。好好想想,假如你的結局是死,人死燈滅在乎外財做什麼?反過來說,萬一你買準兒了呢?萬一因爲那點時間等到涅祖顯身呢?以往那麼多次呼喚,你應該明白涅祖不是說來就能來;也許他現在就在路上。或許正準備動身,或許......”
“住口!”
林氏老祖的確想拖下去。但又實在受不了這種羞辱;對方的聲音就像帶着魔力一樣,封閉五感都無法屏蔽,讓他覺得,自己彷彿正被千刀萬剮。
用力喘息幾次,林氏老祖說道:“告訴我,爲什麼你不怕涅祖顯身?”
十三郎好奇反問道:“誰說我不怕?”
林氏老祖怒道:“那你爲何還要這樣做。”
十三郎攤開手掌,說道:“和剛纔那個問題一樣。五十顆妖丹,包你得到一條滿意答案,另外奉送半個時辰等待。喔,或者說煎熬。”
生恐耽擱掙錢,十三郎補充道:“五息之內做決定,如果你堅持要發瘋,我只好奉陪。”
林氏老祖沉默下來,坡上羣修沉默下來,大家意識到十三郎剛纔的那句話不是說笑。也不是爲了讓對方生氣。
蕭十三郎......真的要一步一步榨乾他!
“好,好好好,很好!”
世間惡徒千千萬,陰毒莫過十三郎。默默體味着惡人磨的感覺,林氏老祖自嘲說道:“妖丹不夠,可否以別物替代。”
十三郎立即點頭,說道:“當然。”
他明顯有準備。
拿不出妖丹很正常,七級妖丹不是可以拿筐裝的大白菜,動輒幾十上百顆的要。林氏老祖搜刮八百年,可他畢竟不是專門幹這個,順手而爲罷了。
數十道光華飛向十三郎,伴隨着坡頂人們的歡呼,滿是喜悅與震驚。
“千犀角,苦心花,天啊,那是夢鈴鐺,夢鈴鐺!”
“太乙精金,那就是太乙精金,絕對是!”
“極品魔晶!真正的極品魔晶,我的個天!”
不親眼見到,誰也想不到林氏老祖究竟有多富;真正親眼見到,衆人情不自禁要“讚歎”十三郎的“英明決策”,恨不得這個過程再持續久一點,讓幸福來得更多。
“不錯,嗯,馬馬虎虎,當你過關了。”
十三郎很滿意,揮手將那堆任取一件都會引起風暴的珍惜之物收起,笑呵呵說道:“極品魔晶從何而來?你連太乙精金都準備好,打算陰一下鬼靈芝?”
林氏老祖不願理他,迴應道:“這些材料,相加足以抵過百枚七級妖丹。”
十三郎很乾脆,伸出兩根手指說道:“先問哪個?”
林氏老祖說道:“老夫的牽機之力不屬任何一門神通,你爲何能看破,爲何能夠防範?”
十三郎說道:“果然如此,你最不甘心的就是這一條。”
林氏老祖冷哼不答。
依舊是兩根手指,十三郎說道:“看破原因有二:時間,距離。”
林氏老祖沉默不語。
十三郎說道:“我不懂牽機,但能大致推斷一下,你至少需要時間在自己與受術人之間建立某種神魄連接。從伏波的情形看,這個過程不可中斷,否則就會前功盡棄。”
林氏老祖嘲諷說道:“你明明察覺到老夫,又不肯提醒他。此人居然......”
坡上伏波大喊道:“我樂意!咋地?”
十三郎得意說道:“羨慕不?”
林氏老祖無言可對。
十三郎又說道:“這種夥伴你也有過,可惜都被你殺了。”
林氏老祖厭惡說道:“距離?”
十三郎說道:“施術成功後,你與伏波之間始終保持着固定的距離,連角度都不怎麼變。我不明白這是爲什麼,但能肯定與牽機之力有關。那段時間內,我相信你的確可以操控伏波生死,所以才和他說那麼多話。”
bsp;“直到後來,我將伏波替換掉、並且說出不會求死的話,你才放心將他交給鬼靈芝。當時你與鬼靈芝的距離。和之前你與伏波的距離一模一樣。”
“還有你的故事很精彩。但我留意到兩件事,首先鬼靈芝吞噬你第一個同伴時,並不需要開天成功才能進行;說明你創造的牽機與涅祖所賜完全兩回事,還需不斷完善。其二是每吞一個人,你的修爲都會提高;於是我猜想,有沒有可能你沒把話說完、或者因爲失望不經意間迴避了另外一條:生機與壽元。”
言罷十三郎笑了笑,說道:“將這幾條結合起來,我若再不能發覺你那個僞牽機的破綻,會不會太無能?”
林氏老祖啞口無言,沉默良久才說道:“改變時間距離。牽機之力並未消除。”
十三郎糾正道:“是沒有完全消除。”
“完全”兩字咬音很重,十三郎指着縮小半圈的鬼靈芝。說道:“我有大紅,吃一口原地復活,你沒有資格與我們比拼誰更能熬。”
“說的好!”伏波終於放下心,振奮大吼道:“來吧老狗,咱倆好好比比!”
他明顯是想多吃。
林氏老祖沒心情理會伏波,內心總結着自己的得與失,忽發現這樣做沒有絲毫意義。苦笑說道:“涅祖呢?你爲何不怕他意志降臨?”
“看看那顆釘。”
十三郎示意他往坡上看,解釋道:“有些事情你還不曉得,真靈之間......我可以告訴你,假如涅祖來臨,發覺這根釘子後,對我的態度會大大改變。”
林氏老祖眼神迷茫。
十三郎坦然說道:“大大改變並非指他會拿我當親人。我的意思是,有了這顆釘,我在涅祖心裡會變得很重要,重要到涅祖不肯、甚至不敢隨意決斷。”
林氏老祖聽明白了這句話。對真靈而言,恩怨情仇是小事,重不重要纔是大計;封神釘明顯不是此界之物,意味着十三郎有可能早與真靈有過接觸。相比之下,他這個僞牽機使者算得了什麼?指望涅祖替自己復仇?
或許涅祖早有察覺,只是還沒想好該怎麼做,當然還有別的可能......無所謂了,總之那與林氏老祖無關。
無關......對驕傲的人來講,這纔是最大的悲哀。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麼古怪,假如涅祖弱一些,比如像老祖宗那樣、或再高出幾籌,他根本不在乎封神釘是個什麼玩意兒,只想佔爲己有。偏因其太強大,強大到視十三郎等人如螻蟻,於是不在乎他們的生死,於是纔不殺......
這也是一種無關。
“老夫懂了。”
世間事,世上人,哀莫大於心死。不明白的時候,林氏老祖一心想要弄清真相;如今知道一切,他發現還是迷糊的好,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絕望。
絕望的老祖反倒平靜下來,站起身,擡起頭,望着十三郎說道:“老夫還有些家底兒,想再問個問題。”
十三郎也在望着他,目光在林氏老祖的臉上停了好一會兒,神情有些曖昧。
林氏老祖默默等着,耐心而且沉穩。
片刻後,十三郎輕輕嘆息,說道:“拿來吧。”
林氏老祖第三次揮手,十餘道光華與嘶吼一道破空,其身形也如沖天狂龍,咆哮衝出那座墓穴般的巨坑。
“你去死把!”
“等着你了。”
同樣十幾道光華迎擊,時間竟比林氏老祖的動作還提前一線,十三郎拔地而起。
“這又是何苦。”
求年度求護菊。
老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