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局選在了一處近郊的獨立小院,從外面看,也不過一座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宅子,可若細瞧,便能發現這宅子的不同之處。
院‘門’‘洞’開,腳步跨過‘門’坎,第一腳落下去的位置,便是與外觀的鋼筋水泥完全背道而馳的青磚地面,不是現代山寨的冒牌貨,而是歲月變遷保留下來的真正古貨。
b市曾是幾代王朝的首都,近郊雖然遠離b市中心,卻不代表這一帶變成蠻荒,反之,這裡曾經是幾代王朝欽定的皇家圈地,多半封給當時的王爺、皇子修建莊園,用作度假、散心、解悶的去處。
這座看似平常的小院,至少也有幾百年的歷史,而且曲徑幽深,雕欄‘玉’砌,古‘色’古香,絲毫不遜於那些對外開放的古代園林建築羣。
莫偉天走在最先,身後跟着兩個兒子,還有微錯一步的白雲峰。
賈美雲和賈素素、許梅並肩跟在男人身後,下車的時候,還有說有笑,一邁進院子,看到曲徑兩側,警衛林立,雖然人數不多,可是像這樣的‘私’人聚會,即便是馮有忠身份特殊,也沒必要擺出警衛來招人眼兒,一時間,三個‘女’人的笑聲戛然而止,賈素素是通透之人,這樣的陣仗,再一聯想到莫驕陽午後回來時的眼神,心下有了計較。
曲徑深處的長廊盡頭,陸延昭已經等候一會兒了,迎着莫偉天的步履走過去,單手一側,客氣有禮的說道:“莫老,首長和夫人已經到了。”
莫偉天點了點頭,目光柔暖的看了一眼陸延昭,呵笑一聲,“裡面還有別人吧?”
陸延昭微退後半步跟在莫偉天的身側,一邊向前引領着,一邊低聲說道:“朱部長的公子明天回s市,起程前,想跟首長說說話,首長一時推不開,便把吃飯的地址報過去了,後來,朱部長和夫人也跟着一塊過來了。”
莫偉天瞭然的點了點頭,剛纔在‘門’口下車的時候,他就看到停在外面的車子有朱家的。
陸延昭眼角的餘光不着痕跡的從莫偉天的臉上掠過,看着他雲淡風輕的表情,心下暗忖,首長難得使次‘性’子,也不知道莫老能不能受的住。
隔着兩排人,莫依嵐不知道陸延昭在前邊跟莫偉天說了什麼,可是剛剛從小院‘門’口下車的時候,她可是看到了,朱家那輛車的牌照,此刻正停在外面。
年前,朱家人給莫偉天拜年的時候,她清楚的記得,朱翹就是從這個牌照的車上走下來的,要是這會兒她也在,那,可真是有的熱鬧嘍。
“哥,你說,朱翹會不會也在裡面?”
白廉一路拉着莫依嵐的手,三年來的朝夕相處,輕易的就讓他聽出了莫依嵐這句話裡的幸災樂禍,疑‘惑’道:“朱翹是誰?”
莫依嵐翻了個白眼,這個時候,難得能看她哥的好戲,哪有功夫再搭理白廉。
目光一錯不錯的盯着另一側的莫驕陽,小聲的嘀咕道:“要是我嫂子跟朱翹坐一塊,嘖嘖……”
“你嫂子沒來。”
莫驕陽像是未卜先知一般的篤定。
“怎麼會?”莫依嵐撇了撇嘴,覺得她哥這完全是進入自我催眠的節奏,馮家擺了這麼一出大戲,把朱家人都‘弄’來了,要是杜若不來,豈不是少了一道高氵朝?
莫驕陽兩手抄兜,目光沉沉,靜靜的看着前方從屋裡迎出來的馮首長夫妻,還有杜部長夫妻正跟老爺子熱絡的寒喧着,在兩家人身後,朱崇帶着一個個子比她矮了一頭的‘女’孩,含笑而立。
隔着幾家人,朱崇彷彿也感受到了這樣一道光線,擡眸看過去的時候,只見路燈的光暈透過長廊照在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龐上,朦朦朧朧的光線下,那張臉彷彿被披上了一層紗,任誰也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思變化,只是他周身散發的氣息,是那樣的‘胸’有成竹。
眸光一挑,嘴角的笑意,瞬間變的意味深長。
馮有忠迎着莫偉天往屋裡進,男人們進了主廳,‘女’人們由顧學茵引領着,進了偏廳。
分桌而食。
顧學茵看着警衛員拉開了椅子,笑着邊坐,邊讓着幾個‘女’人,“他們男人喝酒說話沒完沒了,我就想着咱們‘女’人自開一桌,想談什麼談什麼,不用受着他們男人的拘束。”
“學茵姐這個想法好,這酒桌上沒了男人,咱們啊,說點‘女’人間的悄悄話。”
人過中年,賈素素身上總不乏少‘女’心的氣質,挑了一把椅子坐下的時候,對着顧學茵頑皮的眨了眨眼,彷彿在說,哎呀,終於能放的開說話了。
許梅挨着賈素素坐,聽了她的話,瞧了一眼桌上除了她們這些已婚的‘女’人,還有一個未嫁的姑娘,少不得拉了一下賈素素的袖子,揶揄道:“咱們這桌上,還有個沒嫁人的小姑娘呢。”
撲哧。
朱部長的夫人笑看着許梅,擺手道,“沒事兒,我們阿翹在國外留學的時候,那些紅眉‘毛’綠眼睛的外國人,可是比咱們這邊的人開放多了。”
顧學茵隔着朱部長夫人,偏頭看了一眼朱翹,笑道:“阿翹啊,你賈姨說話雖然口沒遮攔,可你賈姨御夫有道在s市也算是出了名的,聽說你家裡正張羅着你的婚事兒呢,趁着這個機會,多跟你賈姨取取經,等到以後結了婚啊,那纔是受用無窮呢。”
“咳——學茵姐,我這麼一個小鳥依人,以夫爲天的‘女’人,怎麼可能御夫有道呢?”賈素素一臉受傷的看着顧學茵,眼角的餘光卻忍不住去瞧朱翹,雖然現在她還沒猜出來朱家這位姑娘怎麼會出現在這場飯局裡,可是能被馮家夫妻請過來的人,想來也不會是心血來‘潮’吧?
“哈哈——”
顧學茵被賈素素誇張的表情逗的開懷,手肘搭在鋪了紅‘色’絨布的餐桌上,食指輕點着賈素素,目光環繞在餐桌周圍的幾個‘女’人身上,調侃道:“你們聽聽,說的這般委屈,到像是受了多大的冤枉似的,疏不知,她們家白社長可是唯她馬首是瞻呢!”
男人怕老婆這種事兒,關上‘門’在家,怎麼說、怎麼做都好,可是到了外面,‘女’人無論如何還是要給男人留這個面子的。
顧學茵這般知禮的人,按理來說,是不可能把別人的家事兒搬到這張桌面上來說,而且,這張桌面上坐的人,又不是一個朋友圈裡親近不藏話的人。
可是她就放到這張桌面上來說了。
賈素素事先沒有演練本,卻還陪着她笑呵呵的往下演,不得不說,從小在政/治家庭里長大的孩子,受的薰陶果然非同凡響。
一桌子有說有笑,連朱翹都受不住被竅開了口,唯獨賈美雲只噙着一張笑臉,卻極少搭言,這裡面的箇中滋味,怕是隻有等到回了家,跟莫首長一一去道嘍。
偏廳的笑聲時不時的傳到主廳,已經入席的男人們雖然聽不到‘女’人們都說了什麼,可是一個個神‘色’似乎也被‘女’人們的笑聲渲染了幾分愉悅,這份愉悅在頻頻舉杯中,無限的放大。
如莫驕陽所料,杜家夫妻沒有來,杜若自然也沒有來。
左手邊坐着朱崇,桌子底下的腳被他碰了幾次,顯然是有意爲之,他卻沒有側目的興趣,他更感興趣的是,一會兒親岳父要怎麼發難?
馮首長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手中執起的酒杯似乎都沒有放下,身後警衛員幫着倒了兩回酒,就被他攆了出去。
別人一看,自然也不用身後站人伺候了,一揮手,屋裡就只剩下被邀請的客人。
馮有忠今天坐了主位,入坐前自然還是跟莫偉天謙讓了一番,可是因爲今天他是主家,所以,這個位置,到也坐的下去。
左手邊第一個位置,留給了莫偉天,這個位置,別人也不敢搶。
朱部長坐到了馮有忠的右手邊,不是他現在的位置比莫首長高多少,而是因爲莫首長挨着莫偉天坐了,所以,他坐在這個位置,正好合適。
馮有忠執起眼前的白酒瓶,手臂一伸,就置到了莫偉天的跟前,眸光噙了笑,看着白酒緩緩的由杯壁流入水晶杯,聲音朗朗,笑容謙恭,“莫老,我家丫頭說你身體不好,喝不得酒,這一杯,我給你滿上,咱不喝,就在這兒放着。”
朱部長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馮有忠怎麼親自給莫偉天倒酒了,就聽到他提起了他家丫頭,滿b市重要點的領導都知道了馮首長有個‘女’兒的事兒,唏噓之餘,只盼能見見廬山真面目,也好爲家裡的孩子打算一、二,可是這會兒,怎麼聽着,馮首長認回來的‘女’兒,跟莫家,還有什麼關聯不成?
莫偉天眸光一成不變的溫淳,從容淡若的點了點頭,“有心了。”
三個字,不知道說的是杜若,還是馮有忠。
酒杯倒滿,馮有忠把酒瓶放到了桌面上,傾手執起了自己的杯,目光在桌面上環視一圈,無風無‘浪’的說道:“在坐的,都不是外人,別想着什麼身份不身份的,過了這幾年,脫下了這身皮,只怕,我還不如大夥呢。”
“馮先生真會講笑話。”一桌子人,朱部長離的最近,朱家又是經過動‘蕩’之後才站上馮家這條船的,所以遇到這種能表忠心的機會,朱部長是不可能錯過的。
“不是笑話。”馮有忠偏頭看了一眼朱部長,唉聲一嘆,剛剛漾起的笑容,緩緩的收斂回去,搖了搖頭,頗爲感慨的說道:“說實話,我坐到這個位置,背地裡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可是那些人都不知道,他們身上,一樣有我羨慕不來的東西。”
“呃?”
朱部長被馮有忠的話說的一愣,權力場上風風雨雨走過來,什麼時候該接什麼話,他自認爲還是能看的懂一、二的,可是這會兒,他發現,他好像剛剛就多嘴了。
不然,一桌子人,比起親近來,莫家那邊自然要比他跟馮有忠親近,怎麼可能莫家那邊都不接話,這一桌子一唱一喝,到成了他和馮有忠兩個人的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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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部長被自己的想法嚇到了。
開玩笑,跟馮有忠搶主場?
他是嫌朱家日子好過了吧?
朱部長不接話,一個微微愣神的表情迅速的收斂,低頭裝喝水,順便在桌子底狀似不經意碰了一下自己兒子的腳。
莫首長覷了一眼老爺子的神‘色’,心裡也大抵有數,這場鴻‘門’宴怕是不太好過,所以,這會兒還‘摸’不清馮有忠的套路,他也不打算開口。
莫建國和白雲峰本來就是來打醬油的,這種時候,自然也不可能多說話,只不過兩人垂頭斂首之前,都聰明的給自家人打了眼‘色’。
莫驕陽滿腦子想的都是今天晚上的爬牆計劃,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實施,所以,對桌上的詭譎氣氛,完全一副心不在蔫的樣子。
馮有忠的慨嘆剛剛開始,桌上衆人的表情變化,彷彿沒看到,更是不在意此刻沒人幫他搭橋,因爲他已經在自己建橋,目光一轉,落到了莫首長身上,嘆笑道:“建軍啊,咱們倆歲數差不多吧,那會兒看着驕陽在部隊裡成長,你不知道,我心裡是真羨慕你啊。”
莫首長忍着嘴角的‘抽’搐,放下了手裡的筷子,搖了搖頭,自謙的說着,“那會兒咱們都忙,哪有什麼時間管孩子,真要說到成長,這些年,驕陽到是沒少受你照顧啊。”
“呵呵,照顧什麼,那麼多危險的任務,我眼睛都不眨的就把他派出去了,那會兒,我還怕你們心裡怨我呢。”馮有忠自嘲一笑,不等莫首長再接話,就把目光轉落到了右手邊,朱部長身上,“競揚啊,阿崇也是個好孩子,你有福啊。”
朱部長雖然聽出了馮有忠這話裡有話,可是現在他真是拿捏不準馮有忠這話裡到底藏了多少意思,只是他又不敢像莫家人那樣裝着自謙,畢竟‘交’情不一樣,人家矯情,或許馮有忠聽了也就笑笑,不往心裡去,可是自己這要是矯情,真把兒子的前程耽誤了,那可是大事兒。
心下定了主義,朱部長身子往後一靠,正好把自己兒子的側面‘露’了出來,放在餐桌上的手掌一擡,就落到了朱崇的肩上,手心一用力,看着兒子面龐轉了過來,才笑着說道:“馮先生誇你呢,快敬馮先生一杯。”
朱崇從善如流,兩手托杯,小‘腿’微一用力,在椅子退後的時候,筆直而立,目光帶着尊敬的看着馮有忠,做了個揚杯的動作,“馮先生,您剛纔喝了不少了,這杯酒,我自飲,算是多謝你對我工作上的提點。”
話落,舉杯,任白酒從喉間滑過,面不改‘色’。
馮有忠面目溫善的看着朱崇飲盡了杯中酒,又倒扣了下杯,重新坐了回去,擡手拍了下朱部長的肩,爽朗一笑,“阿崇的酒量不錯,競揚啊,你這是心疼孩子啊,要是早幾年扔到部隊上……”
話說半句,留半句,擺了擺手,“不說了,孩子大了,現在也‘挺’好。”
朱部長臉上撐着笑,心裡卻想哭,首長啊,不帶你這麼折磨人的啊,這‘挺’好,到底是好到哪兒了?
是不是這小子的位置,也就到這戛然而止了?
朱部長糾結的心思半點沒分去馮有忠的注意,此刻,他又把目光落到了莫建國身上,呵笑道:“建國啊,依嵐那丫頭也不錯,心地善良,一腔熱血,像咱們這樣的人家培養出來的孩子,也就是個‘女’孩,要是個男孩,不比她哥差哪兒去。”
莫建國呵呵笑了兩下,沒往下接話。
“白社長,阿廉這小子娶了咱們家依嵐,以後可不許欺負她喲!”
叫了一圈名字,到了白雲峰這兒,就變成了白社長,關係上的親疏遠近立現,可是因爲白廉娶了莫依嵐,這關係,又在無形中拉動了一些。
那句明面上的維護,已經在告訴白家人,他喜歡莫依嵐這個丫頭,要是這丫頭嫁過去,受了欺負,委屈訴到他這兒,他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白雲峰腦子不慢,這點彎彎繞還是能繞明白的,敬酒,他身份不夠格,只能學着朱部長的樣子,拍着自己兒子的肩,示意他也敬馮有忠一杯酒。
白廉自然是有樣學樣,自己喝了,又做了保證,這才坐下。
一桌子人,好像該點到名的,都點到名了。
馮有忠有些餘興未了的轉過頭又看向左手邊泰然自若的莫偉天,長長的吐了口氣。
酒‘精’味在口腔中還沒有散去,連說出來的話,都染上了酒‘精’的濃度,馮有忠似乎很尊重莫偉天,自覺的把身子往後退了退,這一退,自然連帶着右手邊的朱部長也不動聲‘色’的把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
“莫老。”
馮有忠這一聲,叫的真是讓聽者有些心酸。
偏偏,不知情的人,還不知道這酸從何來。
“呵呵。”又是一聲呵笑,馮有忠目光盛了暖意,帶着近兩天才上身的慈父光環,靜靜的注視着莫偉天,緩聲道來,“莫老,我家丫頭,讓你費心了。”
呃?
朱家父子一臉懵懂的互視一眼,此時此刻,想解‘惑’是不可能了,朱崇只能把疑‘惑’的目光投給莫驕陽,想問一句,你們傢什麼時候藏了這麼一張王牌?
朱部長也在心裡快速的運轉着,莫家與馮家的關係網建立的非常早,而且還堅硬不摧,曾經,他還站在別的利益集團裡面的時候,還想過用什麼方法打破這個關係網,可是一直不得其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