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確實能感受鄺行遠的那種來自靈魂深處的迷惑和掙扎,雖然鄺行遠從軍方系統轉到地方行政和李赫決定高三改投文科不太一樣,卻也有一種殊途同歸的意味。這即使不是對命運的反抗,至少也是一種對命運的試探。也許正是因爲他們都在生死邊緣打過一次轉,他們纔會有這樣的困惑和迷茫。
所以李赫說他懂的時候,鄺行遠知道他是真的懂了。
司徒孝柔去洗水果還沒有回來,其實鄺行遠住的這個單間有獨立的洗漱間,她要洗水果完全可以在房間裡洗,之所以出去洗,也是留給鄺行遠和李赫說話的空間。雖然她並不知道鄺行遠會和一個高中的男孩聊些什麼,但她覺得鄺行遠特意派許鴻程去把李赫接來,並不僅僅是爲了說謝謝,所以,她也和許鴻程一樣留給了鄺行遠和李赫說話的空間。
其實鄺行遠最開始也沒打算和李赫說這些東西,他只是想由衷的表達對李赫的感謝,在他說話的時候,有沒有司徒孝柔在場都是一樣的。不過這時候鄺行遠覺得房間裡只剩下他和李赫,似乎也是一種註定的巧合,正是因爲沒有其他人在,鄺行遠不設防的吐露了埋藏在內心深處的疑惑,沒想過這個16歲的少年能聽懂,然而他真的懂了。
於是鄺行遠就仔細的打量起李赫來,他平常並不喜歡這樣,他的教養告訴他這樣盯着一個人看,那種想要把對方的根底打探清楚的眼光是非常不禮貌的。但鄺行遠對李赫實在很好奇,畢竟這個男孩也就只有16歲啊。
李赫倒不介意鄺行遠對他的審視,比起鄺行遠說起的那些,他的回答纔是比較不合理的。但這個東西也沒法解釋,李赫知道有的事情跟誰都沒法解釋,但他也很想弄明白一些東西,所以他問:“是不是在生死邊緣經歷過的人,總能感覺到一種超自然的力量?”他不知道這一刻他問這個問題是想得到什麼答案,只是忽然之間,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一種無人訴說,無人理解的孤獨。而也許,鄺行遠會給他一些常人不能解答的信息。
鄺行遠沉默了一會,說:“我不知道。這麼說來,你也經歷過,嗯,生死之間?”
李赫點了點頭,經歷生死之間是真的,但接下來他不得不撒了一個謊說:“小時候有一次在河裡游泳差點淹死了,也許像您說的,其實已經死了,但又活了過來。可惜那時候太小,我不記得有沒有靈魂漂浮起來看到自己,那條河其實很淺,一個過路的大人伸手一提就把我從水中提出來了。可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是誰。”
鄺行遠微微一笑,問:“你家裡人放心你一個人下河?”
李赫笑着說:“他們當然不知道,我小時候性格很內向,常常一個人跑來跑去,所以他們根本都不知道我差點被淹死這件事。嗯,您是第二個知道的,第一個知道的是那個路過的大人,但他恐怕早就不記得了。”
一個路過的成年人順手從小河裡救起一個差點淹死的小孩這種事情,除非是那個救人的人還想以此來獲取被救人家裡的感謝,否則把小孩往路邊一放繼續趕路,就跟順手扶起一根倒在地上的掃帚沒什麼區別,而誰會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扶起過哪根掃帚?
鄺行遠長舒了一口氣,說:“那我比你幸運多了,至少我找到了你。其實我都不想跟你說什麼感謝,因爲救命之恩說什麼感謝都是見外。但是比起原本只想親自表達對你的謝意,呵呵,這不矛盾,不想說,不代表沒有心懷謝意,嗯,但是比起這個來,我覺得更難得的,是你能夠懂得我的感受,我在想,也許我們能交個朋友。”
李赫搔了搔頭,問:“忘年交嗎?”
鄺行遠爽朗的笑了笑,點頭說:“我收回之前說過的話,你不必叫我叔叔,既然是朋友,你叫我一聲鄺老哥就行。”
李赫搖頭說:“那不行,您是我們的市長呢?”
鄺行遠哈哈一笑說:“那算什麼?沒有你,這個市長現在已經躺在公墓裡了。一個副市長算什麼?我既然大難不死,以後的路還很長,小李赫,你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跟我說,只要在我能力範圍之內,我絕不會有半點含糊。”
李赫搖了搖頭,當初去救鄺行遠,不就是猜測他可能就是副市長,並且是一顆仕途新星嗎?冒那麼大的兇險去救了他,不要求回報那算什麼事?可他又想到了一個問題,在他的前世裡鄺行遠在車禍裡死了,就像季寥那樣,他李赫可以預知未來,可這兩個人的未來在他已知的時空裡是一片空白。那這個空白,到底又會圖上什麼色彩?
鄺行遠皺起眉頭來,說:“小子,救人的時候不留姓名就算了,現在連別人的謝意都不接受,我也並不認爲這是一種美德。相反,我會覺得這個人只是不願輕易接受感謝是因爲他還想要更多。”這個話聽起來就不那麼好聽了,但說得卻很耿直。鄺行遠的個性裡有身在軍人世家乾脆利落的一面,但是在官場歷練了十幾年,也絕不會輕易表露自己內心的想法,但是在李赫面前,他不想有任何的僞裝。這會他不高興了,是真不高興了,不管李赫提出什麼要求,在滿足李赫的要求時他自己也能鬆一口氣,如果李赫真的什麼都不要,那他反而覺得憋着難受,一個人如果總讓另一個人覺得他在欠自己人情,即使不會挾恩自重,也總是讓人不舒服。
李赫嘆了一口氣,說:“哪有那麼複雜?其實我更好奇的是,這一次你在陷入昏迷之後,有沒有又看到什麼?”他把“您”換成了“你”,雖然沒有換上鄺老哥的稱謂,但兩個人的距離感已經消除了。
鄺行遠也感覺到了這一點,皺起的眉頭舒展了許多,但他搖了搖頭說:“沒有,這一次什麼都沒有。所以我在想前一次的記憶也許是我自己在回憶過程中添加了自己的想象,也許這個世界確實是唯物論的世界。好了說了這麼多話我也是口乾舌燥了,我這人很俗,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回報,就是先把你的父親提拔起來。雖然我在市裡不是主管公檢法的,但你要知道,這不是一件多麼複雜的事情,好吧,別拒絕。”
李赫呵呵一笑,說:“爲什麼要拒絕?其實我是多想做一個老爸權勢熏天的紈絝子弟呢!只是我老爸那個人啊,太不善於與人交往,你要是一下子把他提拔得太高,我怕他會駕馭不了啊。”
鄺行遠哈哈大笑,說:“你這小子真有意思,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會以爲跟我說話的不是一個16歲的少年,而是一個60歲的老頭,你看你對你老爸的那種牽掛和擔心,輩份整個掉了個了。放心吧,你爸在警隊系統裡也是公認的業務骨幹,這樣的人一旦有了機會,他的能力足夠他走到更遠的地方!他只是欠缺一個機遇,而現在,他的好兒子給他爭取到了一個施展自己才華的機會。其實比起你老爸來,我更看好你,怎麼樣,長大以後也來公務員隊伍裡混口飯吃?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裡了,我是37歲到了副廳,以後你到這個年齡未必有這麼好的機會,但我還有更多的發展空間,只要我所能到的高度,我保證你也能到!”
李赫擺了擺手,說:“不不不,這條路太累了。我想走另一條路。”
鄺行遠饒有興致的看着李赫,想知道他會走哪一條路。
李赫呵呵一笑說:“其實我這個人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我就想着等我長大了,家裡有很多錢讓我可以揮金如土的混吃等死,還要有一個體面高端的工作,可以讓我想文藝的時候就有一個或者幾個美女陪着我開着一輛外表很挫實際很拉風的改裝車到隔壁裡拍夕陽,想土豪的時候到拉斯維加斯沒日沒夜的玩梭哈,想高端的時候搞點項目,建個太空艙或者登個月什麼的,總而言之,沒有太多要求,能夠隨心所欲就好。”
鄺行遠做了一個扇李赫耳刮子的動作,哈哈笑道:“還特麼的沒有太多要求,是太不要臉了好不好?本來我還很自負的想,不管你提出什麼要求,我都可以幫助你實現,現在看來,光靠我根本實現不了。好吧,我倒是要看看,你能把這樣的美夢做到什麼程度,你要是真能做到,等我退休的時候,也好沾沾光。”
這時候司徒孝柔回來了,時間是把握好的,聽到鄺行遠爽朗的哈哈大笑司徒孝柔也很高興,其實每一個光環下面都是冷暖自知,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鄺行遠這麼笑過了,雖然救命之恩很重要,但就衝能讓鄺行遠這麼開懷大笑,她也很感激李赫。不過鄺行遠現在的狀況也不宜太過勞累,所以她端着水果盤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