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宇晨看着楊楚若的笑容中帶着疲憊,心中不禁覺得有些心疼,對着她點了點頭,一面爲她整理臉頰旁散落的秀髮,一面柔聲說道:“剛回來,就進來看看你睡醒了沒有。現在覺得好點了嗎?”
楊楚若苦笑着搖了搖頭,說道:“好似小腹中揣着塊冰似的,只覺得冰冷一片,沉甸甸的往下墜着。宇晨,我真擔心……”
她擔心這個孩子會不會出什麼意外,這樣的冰冷的沉重感覺讓她內心深處生出深深的恐懼與不安來。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漸漸低到了幾不可聞的程度。
“不會的!”楚宇晨打斷了她的話,堅定說道:“這一次,我們一起好好的保護好他。我剛纔就是去告訴裳兒,明日我要傳位給他。從此之後,我的世界中就沒有了那些政務和軍國大事。你和我們的孩子,就是我的大事。”
“好。”楊楚若點頭答應了下來,自從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她的情緒就變得敏銳而容易反覆,或許這也是孕婦的特質之一把。
但聽到他說他會保護她與他的孩子,她的心還是歡喜的。伸手撫摸着自己的小腹,小聲對着腹中的胎兒說着:“寶寶,你要乖一點,爹爹和孃親都很盼望着你能出世,我們會給你這世界上最好的一切,你自己也要爭氣一點啊。”
她這是在跟誰說話?
哦,是了,是在跟他們的孩兒說話。楚宇晨看着楊楚若略帶稚氣的言行,眼中浮現出了一抹笑意。伸手放在她的手上,寬厚的手掌包裹着她纖細白嫩的手,低聲說道:“不錯,你要聽你孃親的話纔好。”
兩個人相視而笑,對於此刻的二人而言,最重要的莫過於楊楚若府中的胎兒了。
脈脈柔情在兩個人的眼中流淌而出,直流到對方的心底深處,那種心意交融的美妙感受,雖是無聲,卻早已勝過了萬語千言。
“陛下,娘娘。安胎藥熬好了,請娘娘服藥吧。”宮女清脆的聲音打碎了一室的寧馨,雙手捧着一個小小的藥碗,踩着細碎的步子走了過來。
楊楚若微微蹙眉,那藥物的味道帶着一絲苦澀,只是聞一聞就覺得口中酸澀苦楚。
楚宇晨看了她一眼,對她那爲難的表情視而不見。含笑扶着楊楚若坐起身來,趁着雙手在她後背,身子與她貼的極近時在她耳邊輕聲說道:“你纔剛叫寶寶要聽話寫的,怎麼自己也想要不聽話了嗎?”
楊楚若噗嗤一下,心中雖然知道楚宇晨是在故意逗自己發笑,好讓自己能乖乖吃藥。卻還是很享受這樣甜蜜的小舉動,連忙配合着坐直了身子。楚宇晨已放開了雙手,一臉的莊重。
從小宮女手中接過藥碗,楊楚若湊到脣邊,深深吸了口氣憋住,一飲而盡。口腔和喉嚨中瞬間被中草藥特有的苦澀所充斥着,卻又一股暖意順着她的喉管一路直抵小腹,渾身打了個寒顫,只覺得一股涼氣從體內比逼了出來。
“怎麼樣?”楚宇晨的雙眼一直緊緊盯着楊楚若,此時見她喝完藥後身子一顫,連忙出口追問。
楊楚若笑了笑,太醫開得藥方自然是不錯的。可看他如此緊張,心中還是不由得喜歡。
“舒服多了,只覺得一股暖流下去,似是全身都暖和起來了。”楊楚若柔聲答道,臉上露出了笑容來,“只是這味道實在是苦得很。”
這就好,楚宇晨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放了下來。轉頭叫人去拿蜜餞,這纔對楊楚若說道:“藥哪裡有不苦的?只要是有效果就好了。”
楊楚若笑着點了點頭,卻又是一陣倦意翻涌了上來,靠在迎枕之上,閉上了眼睛。
這是又要睡?難道這藥物種還有助眠的成分不成?楚宇晨看了一眼小宮女手中的藥碗,無奈的笑着搖了搖頭,站起身來。
任由宮女來服侍楊楚若小睡,自己走向了殿外,纔剛踏出內殿的門,臉上的笑意就收的乾乾淨淨,轉頭對着自己身邊的總管太監問道:“侍衛首領來了嗎?”
總管太監連忙鞠身回答說道:“來了,已經在殿外等候着了,剛纔您和皇后娘娘說話,老奴沒敢打擾您。”
還算知趣,楚宇晨點了點頭,自己走到了殿外,吩咐道:“以後有什麼事來跟我說,不要打擾了娘娘養胎。”
總管太監連忙答應着,笑着說道:“若是論到帝后之間的深情,您和皇后娘娘那可是千古的典範。您就這麼時時處處都替娘娘想着,看得咱們這些做底下人的看着,心裡都熱乎乎,陛下真是知道疼人。”
楚宇晨被他一番奉承逗得勾起了一抹淡淡笑意,隨意說道:“好了,知道你嘴乖。”
那太監一邊躬身笑着,一邊引着楚宇晨來到了侍衛首領等候的偏殿之中。等楚宇晨進去了,就站在門口等候了起來。
他知道,傳喚侍衛首領,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要交代了。自己未必方便在旁邊聽着,所以自覺的開始爲陛下守門。
楚宇晨見那太監沒有跟上來,也是一笑。叫正在行禮的侍衛首領起身,這才問道:“這幾日可有什麼人去看過御花園中的紅梅花嗎?”
侍衛楞了一下,陛下問這個是什麼意思,那御花園中的紅梅花因爲冬日裡開得嬌豔無雙,所以路過的人隨意去看兩眼,或者長日無聊時特意去賞花的人都不少。
略一思忖,侍衛纔回答道:“回陛下,近日因爲有各國國君,使者等到訪,去看紅梅的人也不算少。有時候,一日之間有五六波人去看也是有的。陛下您是懷疑……”
皇后在紅梅花前差點滑倒的事,他也是知情的。可雪地上路滑,皇后娘娘又懷有身孕,自然比旁人在雪中行走要更艱難幾分。
陛下會不會是多慮了?常言道關心則亂,看來陛下是太過緊張娘娘了。
楚宇晨的眉頭皺了起來,他確實懷疑過那片雪地是被人動過手腳,可既然去賞梅的人如此之多,這事也許真是個意外?
“走,跟朕過去再驗證一下那片雪地。”楚宇晨心中一動,這個疑問他無論如何也有確認一下,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必須追究,否則的話,心中始終覺得有些不安。
這幾日無論是朝堂和幾個鄰國,都太過平靜了。這種平靜卻不是歲月靜好的感覺,而是彷彿有什麼埋伏在黑暗中的獸,在潛伏着,讓人覺得似有若無。
也許是自己太過緊張了吧,楚宇晨安慰着自己,畢竟,對於他來說,這樣的平靜的日子極其少見。
帶着侍衛首領走到了楊楚若險些滑倒的地方。楚宇晨看着那雪地上的足跡,試探着在楊楚若踩過的地方踩了下去,用腳來回在地上滑動着,感受着地面。
侍衛看到他認真的態度,也不由得開始凝神研究起來。圍着那片被刻意留下襯托紅梅映雪景色的雪地轉了幾圈,突然蹲下身來。
難道他發現了什麼?楚宇晨敏銳的察覺到了侍衛蹲下去的動作,轉過身來,雙眉緊鎖,沉聲問道:“怎樣?可是有何發現嗎?”
走到了侍衛的身邊,看着侍衛用手撥開地上的積雪,指着積雪之下說道:“陛下請看,雪下面有一層冰凝結着。看來上面的雪不是關鍵,關鍵在於下面的這一層冰。”
雪之下怎麼會有冰?楚宇晨擡腿踢開了地上的積雪,只見那冰面蔓延着伸向紅梅樹下,伸手招呼過衆人,指着積雪說道:“掃乾淨,把這些雪給朕掃掉,朕要看看到底這冰面有多大的面積。”
跟在身後的人立刻飛奔着拿來掃帚等物過來,一起動手開始清理積雪。
隨着積雪慢慢的被清除乾淨,楚宇晨這才發現,原來紅梅旁所保留的雪景之下,竟然是被一層堅冰所覆蓋着的。
這到底是自然形成的,還是人爲呢?如果是人爲,那又是何人所爲?他如此做原因又是什麼呢?
楚宇晨的眉頭皺起。沉聲說道:“叫人把御花園中所有積雪和路面都搭理乾淨了,這種雪下藏冰的事,以後絕對不允許再次發生!”
耳中聽着衆人答應了,楚宇晨這才離開了紅梅之旁,才走了幾步,就看見一個小太監急匆匆跑來說道:“陛下,戶部侍郎想要見您。正在御書房等候着呢,您看……”
戶部?這是時候跑來是什麼事?楚宇晨略一沉吟,說道:“朕去見見。”
御書房中,暖爐燒得火燙,室外的寒氣被一掃而光。戶部侍郎聽到楚宇晨的腳步聲,噗通一聲跪到在地,口中悲傖的呼喊着:“陛下,傳位之舉萬萬不可行啊,還望陛下能夠三思!”
原來他是來說着這個的,看着白髮蒼蒼的老臣顫巍巍不斷叩首,楚宇晨心中升起了一絲不耐,渾身都散發出冷冽的氣息,讓那戶部侍郎陡然住口。
雖然眼睛看不見楚宇晨,卻依舊敏銳的察覺到了他氣勢上的改變。這種上位者所獨有的霸氣,真是楚宇晨的個人特徵之一。
這樣的氣勢朝臣都很熟悉,也因此更知道這位帝王不但有着超人的智慧與武功,更有着堅毅不可奪的性格。
不理會不斷叩首的戶部侍郎,楚宇晨在龍椅上坐了下來,直到那渾身上下強大的氣場壓制得戶部侍郎不敢在擅自移動分豪,這才淡淡道:“盧成福,你來這裡就是想要讓朕更改自己的決定嗎?”
楚宇晨的語氣淺淡之極,彷彿談論的是早膳吃些什麼這種小事,但配合着他渾身上下那凜冽的氣勢,卻讓跪在地上的盧成福額頭上滲出了汗珠來。
盧成福的頭向下垂去,知道額頭接觸到御書房地面上的金磚,從額頭處傳來的冰涼觸覺才讓他微微平靜了一些。
他帶着懇求說道:“陛下,現在大戰方纔平息,您就要將大位傳給非親非故之人,這樣做於國與民都並非好事啊。陛下,還請您三思。”
用盡了最大的勇氣,盧成福纔將這句話說出了口去,作爲朝堂之中的老臣,他是瞭解這位帝王的,也真因爲這份瞭解,才他不能不說出自己的意見。
楚宇晨作爲一位帝王無疑是英明而睿智的,也正是他的英明和睿智帶領這楚國走向了天下強國之列。他們這些作臣子的人,敬重的人是他,愛戴的人也是他。如果現在換以爲皇帝,又怎能在他們心中有着同樣的地位?
如今剛剛平息了戰火的地方,需要的是一位強大的,能夠震懾所有人的帝王,而不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
那個叫做風清揚的孩子,他見過的。也知道那是皇后的兒子。可那又如何?畢竟,他並非陛下的兒子。血統上已經沒有了繼承的正統性,再加上年紀如此之輕,如何服衆?
他今日進宮陛見,所秉承的都是一片爲國爲民之心,想來就算是與陛下的心意不合,陛下也不會處置了他吧?
想到此處,剛纔被楚宇晨一身肅殺之氣震動的狂跳不止的心慢慢安定了下來。跪伏於地,等候着楚宇晨的回答。
可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楚宇晨卻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來。
盧成福的剛剛平靜下來的心又一次被揪緊了,沉重的呼吸噴到了地板上,又沿着地板蔓延開來,讓光可鑑人的金磚之上如同蒙上了一層細密的白霧。
盧成福一直等到雙膝都隱隱作痛,才聽到楚宇晨清冷的聲音響了起來,“來人,去請裳兒過來,說朕有事要找他。”
叫他過來?盧成福一震,這明明是他要與陛下商議的事,請他過來又是何意呢?
楚宇晨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來,這幫自作聰明的大臣,自己雖然是有了歸隱之念,又怎麼會把楚國隨意交付給一個人呢?
既然他選擇了裳兒,就已經說明了裳兒的合格的繼承人。
既然他不信,那就讓他親眼見識一下裳兒過人的能力吧。對於裳兒,楚宇晨從來都是極其有信心的。
畢竟,耳聞不如親眼一見,就讓這個忠心耿耿的老臣領教一下裳兒的對策也好。
半晌,腳步聲在御書房門外傳來,盧成福只聽見那軟底靴踩出的腳步聲鏗鏘有力,如同出征的鼓點一般,充滿了年輕的力量。
一個略顯有幾分稚氣,卻有堅定沉穩的聲音響了起來,“父皇,裳兒來了,不知父皇找我什麼事?”
盧成福明顯感覺到了楚宇晨身上那凜冽的寒氣一收,如同是驟然被撤去了重壓一般,渾身輕鬆了不少。深深吸了口氣,心情纔剛剛平復。
就聽見楚宇晨略帶了幾分笑意的聲音說道:“裳兒,戶部侍郎盧成福盧大人,怕你過於年輕,擔不起這幅重任,你可有什麼話說。”
陛下怎麼當着他的面說了出來,盧成福心中不由得一驚,少年人最忌諱因爲年齡被人所看輕,若這位是個氣量狹窄之輩,那他以後的日子……
心中驚疑不定,卻聽見風清揚毫不遲疑的回答道:“裳兒沒什麼可說的。”
他竟然自己承認?
盧成福一怔,就聽見風清揚繼續說道:“但裳兒會做給他們看。”
好大的氣量和胸襟!只是這一點,就不似尋常少年人了。盧成福對風清揚繼續說些什麼不由得更起了幾分好奇之意。
“裳兒曾經讀過聖賢書,道是‘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裳兒既然要執掌皇權,當心胸比同天地,奮進務實,讓百官都認可裳兒。”
盧成福見他一席話有理有據,娓娓道來,既親切溫和又不失風骨。心中不由得想到,看來是他小看了這少年人了。
也是,既然陛下是英明睿智的,那他所挑選的繼承人,又怎麼可能是個普通的少年呢?
心中暗暗懊悔自己的莽撞,正想要告罪。卻聽見楚宇晨擊掌而笑,說道:“裳兒說的好!正是如此,天下之事萬物同理。真是要務實奮進。你能以天地自喻,足見胸襟只廣闊,眼界之宏大了。”
楚宇晨看向風清揚,眼中滿是讚許的神色,不虧是她的兒子,這樣的好孩子,真是讓人無法不喜歡。
“父皇謬讚了。”風清揚略帶幾分羞澀,似是有點不好意思般對着楚宇晨笑了笑,這才又說道:“其實臣子們一時之間不適應也是有的,只要父皇讓裳兒紮紮實實辦幾件事給他們看看,裳兒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取得他們的信任。”
楚宇晨眼中的讚賞之色更濃,這纔對着盧成福問道:“朕給你們挑選了一位奮進務實的新主人,不知道你們可否滿意?”
盧成福此時已是被風清揚的一席話所震撼,想不到他小小年紀,已經有了這樣的胸襟和見識,讓他這個老臣都不禁折服,纔不過十幾歲年紀,已是一代明君風範了。
盧成福心悅誠服的說道:“陛下慧眼,是老臣愚魯了。”
一言落地,卻聽見楚宇晨冷笑着說道:“既然你知道自己愚魯,爲何先是懷疑朕的決定,後又質疑新君的才能?到底是戶部人人如此,還是你自己的主意?”
楚宇晨那讓人難以喘息的冰冷氣勢又一次充斥了御書房整個空間之內,讓盧成福後背上的官服都被汗水浸染了。
陛下只怕是動怒了。
聽着楚宇晨嚴厲的斥責,口中只能回答說道:“此爲臣一個人的胡思亂想,還請陛下寬恕……”
一句話不曾說完,只聽見楚宇晨冷哼道:“來人,將盧成福緝拿進大理寺,暫且關押,以儆效尤!”
陛下這是怎麼了?楚國還沒有因爲諫言獲罪的臣子啊!
盧成福驚恐擡起頭來,萬萬沒有想到陛下竟然會如此發落他。甚至連求饒都來不及說出口,就被兩個太監連拉帶拽的帶了出去。
風清揚也是震驚不已,這位大臣雖然不該質疑楚宇晨的決定,但也罪不至此啊。自己這位父皇,並非殘暴之人,怎麼會做出如此的決定呢!
風清揚心中疑惑不解,忍不住說道:“父皇,何須如此?依裳兒看,這個人並沒有什麼惡意。不過是行事謹慎,言辭間有些失了分寸罷了。”
他不明白楚宇晨爲什麼會這樣做,因爲在他看來,這完全是可有饒恕的過錯。
讓風清揚意外的是,楚宇晨卻並沒有露出絲毫的怒容,反而是等衆人都退下了之後,才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來。
那笑容沒有一絲的作僞,純然是輕鬆與快樂的笑容,似乎與剛纔發落戶部侍郎的判若兩人。
爲何會是如此的笑容,風清揚有些疑惑,又覺得這笑容似乎曾經在什麼地方看見過。略一思忖,不錯,他曾經見過這樣的笑容,在惜月公主的臉上,在她將玉璽當做禮物給他的時候。
難道這也父皇送給他的一個禮物?一個被放入大牢內的臣子……
風清揚低下頭去思索,楚宇晨卻沒有絲毫解釋的意思,他做在椅子上,微笑的望着他,等待他自己想出來答案。
楚宇晨的思緒非到了很遠的地方,穿過了時光。當年他也曾爲諸如此類的行爲想破了頭,想來當時,他的父皇看向他時,也如現在自己的心情吧。
楚宇晨靜靜等待着,嘴角噙了一抹玩味的笑意,讓他的笑臉看起來有幾分促狹,有幾分狡黠。
難道是這樣的!
風清揚突然擡起頭來,一雙眸子瑩然有光。他朗聲說道:“父皇,你將剛纔那位大臣鎖拿下獄,是不是想要兒臣釋放他出來?”
楚宇晨嘴角的笑意一收,眉頭皺了起來,問道:“你爲何會如此想!”
風清揚看向楚宇晨驟然變色的臉,心中的肯定之意卻越來越強烈了起來,繼續說道:“一定是這樣的,絕對不會錯。”
他在楚宇晨的眼眸之中看到了笑意,那笑意帶着欣慰與讚賞。縱然他把臉板得再嚴厲,也還是讓這樣一雙眸子出賣了他真實的心意。
風清揚看着楚宇晨嚴厲的面色,反而露出了笑容了。繼續說道:“只有這樣,畢竟,今日這番話聽到的人只有剛纔那位戶部侍郎,別人縱然事後聽了他的轉述也未必會放在心上。”
楚宇晨眼眸中的笑意更深了,一張臉卻寒若冰霜,不肯有一點點的放鬆。這個孩子能夠在自己釋放着威壓之事,還坦然自若堅持自己的判斷,竟比自己所期望的還高了一層嗎?
看來,自己的推測多半是正確的,風清揚更加自信了幾分,繼續說道:“可經過這樣一場的話,事情就不同了。父皇治罪與他,卻是我釋放了他,必然人人都會好奇事情的經過。”
楚宇晨覺得自己的臉已經開始板不住了,冰霜般的臉色如同放在烈日之下一般,開始有了融化的跡象,可這樣一個好孩子,怎麼能讓他不從心底中生出喜悅來呢?
風清揚的語速漸漸加快,越說越是肯定,他現在已經能夠完全斷定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了。他繼續說道:“因爲有了這份好奇,自然會四處打探消息,而父皇又沒有禁止別人談論此事。”
“所以呢?”楚宇晨忍不住開聲問道,一開了口,臉上那冰霜也就消融了個乾乾淨淨,語氣中那份賞識之意滿滿的如同要溢出了一般。
風清揚的笑容也隨着楚宇晨冰霜之色的笑容擴散了開來,他繼續說道:“所以,我剛纔的那番話就會被衆人所知,作爲他們對我進行判斷的標準。而這位達成的遭遇就成了最好的佐證。”
楚宇晨含笑頷首,不錯,他真是這麼一番用意,從來帝王心術深不可測,沒想到眼前這個小小的孩兒竟然能在片刻之間把他的用意判斷的如此清晰無誤。
這個孩子,將來竟然能開創出一番耀眼的天地,竟然會成爲這世上最搶眼的人物。
楚宇晨心中感概萬千,又一次問道:“現在,你該怎麼做呢?”
風清揚單膝跪地,沉聲說道:“向父皇請旨,釋放戶部侍郎盧成福!”
楚宇晨卻緩緩搖了搖頭,說道:“裳兒,你到底是沒有習慣帝王的身份啊。”他緩緩嘆息了一聲,隨即想到自己也花了不少時間,才能讓自己完全適應這普天之下第一人的身份,這才覺得釋然。
沉聲對風清揚說道:“裳兒,你要明白恩出於上的道理,這件事不能是由我來下旨,而是應該由你來。你可還記得,明日我們就要當衆宣佈將楚國國君之位傳給你的事了?”
風清揚一怔,他自然知道楚宇晨的用意,可只是沒有想到楚宇晨肯爲他做到如此地步……
風清揚心中感動,口中卻不由得說道:“父皇,這樣的話……”
楚宇晨一笑,原來並非他不知道,而是他不願意啊。搖了搖頭,這個孩子還是如此的宅心仁厚,實在是十分難得。
微笑着對風清揚說道:“這樣的話,衆人會認爲朕十分昏庸,不如你聖明豁達,是也不是?”
風清揚緩緩低下了頭,這也是他所顧慮的事。父皇本不是昏庸之人,卻突然行昏庸之事,所爲的,不過是讓他在楚國大臣面前樹立起威望來,他竟然肯如此自污,實在是讓他一時間難以接受。
楚宇晨將他的反應看再了眼底,這個孩子什麼都明白,這已是非常難得,更難得的是,這樣的事分明對他而言是有着天大好處的,而他卻首先考慮的是自己的名聲。
只是傻孩子啊,他都要攜手愛妻歸隱了。幾個迂腐的文臣心中是否聖明這種事,他又豈會放在心上?
這種明君的評論對於自己早已沒有了用處,但對於風清揚來說,卻是一個很好的開端。自己這個做父皇的,自然要將他扶上馬去。
楚宇晨朗聲大笑,說道:“裳兒,我看得出來,你已是明白了我所有的用意,明日皇位交接之時,你只管放心大膽去做。這些許小事,父皇還不放在心上。”
他灑脫疏狂的言行讓風清揚放下了心來,答應了一聲,從地上站了起來,看向眼前這穿着繡團龍五彩祥雲圖案的男子,玄色的長袍讓他看起來英武不凡,那狂放的笑聲更添了幾分銳氣。
看來,他真的是走定了。風清揚心中微微有些惋惜,相比較皇位而言,他更喜歡自己能夠陪伴在父皇和孃親的身邊吧?
可眼前這個穿着龍袍的男子,那目光早已經穿透了城牆,飛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哪裡纔是他夢想與孃親共度一生的所在,纔是他嚮往的地方。
風清揚默默站立着,帶着濡慕之情看着楚宇晨。惋惜中帶着絲絲縷縷的祝福,希望他和孃親都能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
而他,一定會好好掌管這個國家,不讓他後悔今日的決定,讓自己成爲他與孃親心目中的驕傲。
兩個人又對明天的交接商議了一會兒,等到都商議好了,風清揚才說道:“父皇,我們一同去看看孃親吧,她如今懷孕辛苦的很,只怕也無聊的很,一起去陪着孃親說說話去。”
楚宇晨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正打算去寢宮了,一起走吧。”
兩個人並肩走在宮殿之內,衆人都對着兩個俯身施禮。楚宇晨氣勢逼人,風清揚俊秀挺拔,不少小宮女都悄悄緋紅的雙頰。
進入了楚宇晨的寢宮,才踏入殿門之中,就聽見內殿出來了楊楚若的陣陣笑聲。楚宇晨和風清揚對視了一眼。
兩人幾乎是同時想到,看到也有人懷着跟他們相同的心思,過來探望她了。只是不知道這個人是誰。風清揚探了探頭,誰能讓孃親笑得如此開心呢?
走進了內殿之中,卻看見李裳正坐在楊楚若身邊的繡墩上,低聲跟她說着話。
楊楚若此時不能動用內力,所以也不曾聽見兩個人的腳步聲音,直到兩個人走了進來,這纔看見了兩個,笑着對楚宇晨說道:“你來的正好,正有事要跟你商量呢。”
李裳連忙站起來跟兩人問好,又在楚宇晨的示意之下做了回去。
風清揚理所當然的和楚宇晨一左一右圍繞着楊楚若坐在了牀上。李裳的目光微微一黯。
楊楚若伸出手去,拉住風清揚的說,問道:“你怎麼跑來了?那些奏摺都看完了嗎?有沒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如果有不明白了,要向你父皇請教,知道嗎?”
風清揚笑了笑,說道:“現在沒什麼事,不過都是些瑣事的小事,我好料理得來,孃親,你不用擔心的。”
看着他神態自若,輕鬆隨意。楊楚若心中覺得安定下來,這個孩子,着實是讓人省心。
剛想要叮囑兩句,楚宇晨卻說道:“你還不知道剛纔的事吧?但從此事來看,只怕朝堂上那些事,沒有一件能讓裳兒覺得爲難的。”
這麼厲害?怕是溢美之詞吧?
楊楚若雖然聽見楚宇晨誇獎風清揚心中覺得高興,可也恐怕是他愛屋及烏,所以風清揚無論如何行事,他都覺得好。
“哦?”楊楚若看向楚宇晨,問道:“剛纔發生了些什麼事?說給我聽聽可好?”
看來她還是放心不下,不過自古以來做孃親的想來也都是如此的吧?當下淡淡一笑,繪聲繪色的將剛纔所發生的事講述了一遍。這才問道:“如何?你還覺得他看不了奏摺嗎?”
沒想到裳兒還有如此一份機智和敏銳,楊楚若不斷隨着楚宇晨的講述點着頭,看向風清揚的目光中滿是欣喜。
李裳的眸子一點點暗了下去,聽着楚宇晨那與有榮焉的口氣,看着楊楚若那充滿了憐愛與疼惜的神情。
他們都如此的疼愛他,如同的讚揚着他……
李裳低下了頭去,不想讓人看到他的難過與脆弱。不想讓人知道,這些東西他有多麼想要擁有。
好容易楚宇晨講事情的經過都講述了一遍,李裳這才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擡起頭來,露出一個笑容,說道:“真是機智,若是我的話,只怕一時之間,想不到這麼多東西來。”
他是不是心中不快了?楊楚若看向了李裳,見他的笑容有幾分的不自然,心中疼惜,伸出另一隻手來,拉住李裳的手,微笑着安慰道:“他有他的好處,你也有你的好處。在我心裡,你們都是好孩子。”
楊楚若的聲音清淺,帶着柔柔暖意,似一股潺潺熱流溫暖着李裳的心,看向楊楚若,李裳的笑容慢慢變得真誠了起來。
楊楚若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用帶着鼓勵的語氣說道:“你剛纔跟我說的事,對着陛下也再說一遍可好?”
對着陛下說嗎?李裳看了楚宇晨一眼,略略有些畏懼,這個男子身上那股上位者特有的威嚴,讓人會忍不住心中升起三分敬畏之心。
他在面對他之時,始終不如面對楊楚若那般輕鬆自在。
可風清揚如此出色,他也不能落在了後面。深深吸了口氣,李裳整理着自己的思緒,緩緩說道:“聽說陛下和娘娘想要歸隱田園之間,我想,裳兒幫着陛下料理了朝政,自然不能隨行。所以……”
他略微有幾分不安,不知道楚宇晨是否會同意他的要求。可這個要求對他來說又是如此的重要,重要到他非這樣做不可……
他希望可以得到她的疼愛,他希望她可以滿心都是自己,所以,他希望,他能在她的身邊,侍奉她,陪伴她,在她膝下承歡。
楚宇晨的面色凝重了起來,他已經明白了李裳的意思,只是,這樣是否合適呢?楚宇晨思忖了起來。
李裳繼續說道:“所以,我想要陪伴着你們一起去。我們一家人,在田園中生活……我也十分嚮往,再說,娘娘現在身子不便,總需要人來照顧的,我可以熬藥,煮湯,將來,還可以帶弟弟妹妹。”
帶弟弟妹妹一句出口,讓楚宇晨的臉色頓時好了幾分。不錯,有個大哥哥在身邊,將來自己的孩兒也可以多一個玩伴。
風清揚安靜的聽完了李裳的講述,臉上浮現出真心的笑容。他本來就以不能陪伴父皇和母后爲遺憾,現在父皇和母后身邊若是有了李裳的陪伴,自然更穩妥了。
帶着幾分羨慕和感動,風清揚對李裳說道:“這個主意好。你我兄弟二人,一個在朝堂上爲父分憂,一個在田園中侍奉孃親。我們兩兄弟都是在盡孝道了。”
李裳沒想到風清揚竟然如此直爽的稱讚他這個想法,心中略微鬆了鬆,有了他的支持,想來自己跟隨的可能性就又大了幾分吧?
李裳高興的對着風清揚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呢,到時候,我可以採集梅花和竹葉上雪水,就放在青瓷小罈子裡,找一棵松樹,埋在樹底下。孃親一定會喜歡的,等你去看我們的時候,也泡茶給你喝。”
風清揚看見他高興,自己心中也多了幾分歡喜,立刻點頭答應道:“好,那我們一言爲定,只是到了時候,你可別捨不得請我喝,不能抵賴的。”
“不不不,”李裳連忙擺手,急着說道:“我定然不會抵賴的,我多采集一些,也就是了。”
風清揚頷首而笑,說道:“好,既然如此,我教你怎麼獵兔子,怎麼抓錦雞,那東西的毛好看得很,做成毽子,沒準孃親也會喜歡的。”
李裳立刻接聲問道:“可是脖子上有一圈紅紅綠綠亮晶晶羽毛的那種?不只是好看,那肉味道也是極鮮美的。”
“配上山間採的松果,再加上剛挖出來的新筍一起煮,味道還會更好上幾杯倍!”風清揚開始傳授李裳在山中生活的經驗。
楊楚若微笑着看着他們兩個人說起了些山野之間可以玩的趣事,心中只覺得喜樂融融。看了楚宇晨一眼,見他也真望向了自己。兩個人不由得相視一笑。
這樣是日子,如此平靜而美好,真是人永遠都不會覺得厭煩。
楊楚若剛要詢問楚宇晨是否同意李裳同行,卻看見一個小太監悄悄走了進來,低聲說道:“陛下,侍衛首領找您,似乎是有了什麼發現。”
楚宇晨目光一沉,低聲說道:“朕知道了,讓他先到偏殿去,朕即可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