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楚若的手顫抖着,看着縮成一團蹲坐在地上的李裳,雙眸似乎早已沒有了任何焦距一般,一身華貴的錦裘上沾染滿了鮮血,袖口處甚至還有凝聚着的血滴落了下來,掉在眼前的落葉上,四散開來,宛若一朵朵鮮花盛放。
楊楚若步步行來,一路便是鮮血凝固的花朵款款怒放,每一步就有無數的血蓮被遺留在她走過的路上,彷彿血獄中行來的修羅殺神。
她的雙眸已是失去了焦距,目光似的呆滯了一般。
衆人的目光卻都落在她的身上,風清揚心中滿滿都是酸楚的痛,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去安慰她,無論什麼樣的語言,在楚宇晨的離去面前都顯得如此單薄。
每個人都知道楊楚若心中承受着的巨大痛楚,卻沒有一個人能夠與她一通分擔。所有的侍衛都低下了頭去,帶着羞愧,帶着內疚和自責。
剛剛順利制服了軒轅錦鴻而升起的喜悅,在看到楊楚若的瞬間就戛然而止。她痛楚到了幾乎麻木的眼神深深的觸動了所有人的心。
帝后之間的神情與恩愛,即使是他們這些最底層的小人物,都有所耳聞,也是他們所羨慕的對象,今日看到此情此景,怎能不讓人黯然神傷。
何況,楚宇晨的胸襟是如此廣闊,甚至於在生死鏖戰前都曾經給了他們退出的機會。這樣開明的做法試問古今有幾個人可以做到?
他的隕落不止是楊楚若一個人的悲哀,更是他們這些將士的悲哀,是整個楚國千萬百姓的悲哀。
楊楚若停在了李裳的面前,緩緩舉起手中的匕首,風清揚的嘴脣動了動,似是想說些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出口來,他不忍心阻止她,他比任何人都瞭解父皇在孃親心中有多麼的重要。
他是她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愛意的聚集,孃親吃了那麼多苦,那些常人都無法承受的痛苦她都撐下來了。父皇終於出現了,孃親纔開始體會到人生的幸福。
頃刻之間,萬丈大廈頹然傾倒,他怎麼忍心再忤逆?她想做什麼就讓她做吧。風清揚側過了頭去,卻在側過頭去的一瞬間,眼角的餘光看到了楚宇晨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從錦袍中伸出的手指本來無力的半蜷縮着,此時,他的食指卻極其輕微的彈動了一下,那動作極其微小,若非有他一樣深厚內功帶來的驚人眼力,斷然不可能看清楚如此細微的動作。
“父皇!”風清揚口中驚呼,他沒有死嗎?風清揚心中驚喜。他一直不忍心去查看楚宇晨的情況,看到他被軒轅錦鴻一掌擊出,震落在了地上,他就知道凶多吉少。楊楚若的反應更是深深震撼了他的內心,讓他從阿里沒有懷疑過楚宇晨是否真的已經永遠離開了。
心中的悲痛早已難以自制,何況身邊還有臨近崩潰邊緣的孃親。現在發現楚宇晨的手指動了一下,簡直讓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楊楚若聽到他的聲音茫然的擡起頭來,雙眼直勾勾看着風清揚,似是不明白風清揚突然發出這一聲喊叫的含義。
“父皇,父皇他動了一下!”風清揚用不可置信的語氣說道。“我剛纔看見父皇的手指,他的手指動了一下……”風清揚凝神看向倒在地上的楚宇晨,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楊楚若的手顫抖了起來,手中的匕首跌落在地,只覺得自己雙膝痠軟,幾乎要跪落在地。是上蒼終於迴應了她的哀求嗎?是他捨不得她所有回來找她了嗎?
她知道他心中的不捨一定不會比她少,她一直都知道的。
她以秀女的身份入宮,到今日的皇后之位,他們一同經歷過多少風雨,一起憧憬過多少的未來,這樣朝夕相伴的枕邊人,他怎麼會捨得拋下她呢?
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的,知道他對她的愛意有多麼深邃,多麼沉重。
楊楚若邁動步子,卻彷彿每一步都是行走的雲朵之上,腳下軟綿綿的腳步踉蹌。她的呼吸沉重的起來,臉色瞬間就凝聚了血色,連雙眸之中也重新煥發出了生命的光彩。
她一步步走向楚宇晨,不過是短短的幾十步距離,卻如同有萬里之遙,每一步都承載了太多的記憶,每一步都承載了太多的深情。
她曾對他說過:她與他要走遍天涯海角。她還記得他嘴邊那麼溫柔的笑意,微微向上揚起的脣角噙着喜悅,噙着期盼。他的手掌握住她的,那樣的寬厚那樣的溫暖,將她小巧而纖細的手掌包裹在了他的手心裡,彷彿那是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一般。
她與他對視,他們笑得多麼甜蜜,多麼幸福!他一定捨不得這一切的,他回來了,他捨不得走。
楚宇晨的身體越來越近了,連被風吹起的一絲長髮都清晰可見,如同他向着她發出的無聲召喚。楊楚若的只覺得在突然之間,自己的全身都被力量所充滿了,只要他沒有死,只要他還能與她在一起。
橘紅色的火光照耀這密林的深處,那光線暖得讓人心裡發燙,熱熱的,甜絲絲的,想是熬到了極致的蜜糖。楊楚若臉上露出了一絲欣喜的笑容來,被這光線照射着,讓所有人的心中一暖。
風清揚緊張的看着楚宇晨的身體,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事情有些不對,剛纔那一眼他絕對不會看錯的,可爲什麼他現在看到的是楚宇晨的衣襟在動,不是身體,而是衣襟……
風清揚陡然之間明白了什麼,不行,他要阻止孃親過去,孃親再也承受不起虛假的希望了,這一定會徹底擊垮她的,絕對不能!
風清揚身形突動,攔在了楊楚若的面前。“孃親,讓裳兒先去看看父皇的情況可好?”風清揚的語氣有一些緊張。
楊楚若露出驚異的表情來,爲什麼裳兒會這樣說?難道……
不行!她必須現在就知道他的情況,一分一秒都不能被耽擱了。
楊楚若伸手推向風清揚,口中帶着哀求說道:“裳兒,你讓孃親過去,孃親相信以你的眼力是絕對不會看錯的。既然你父皇動了,孃親就要去看看,無論是什麼結果,孃親必須知道,裳兒,你不明白的,這樣的感情不會懂的,孃親必須知道啊。”
楊楚若開始焦躁了起來,雖然推在風清揚身上的手柔軟無力,可她焦急的口氣,她開始漸漸有些凌亂的眼神,都透露出一絲絲的癲狂,一絲絲崩潰的前兆。
風清揚伸手抓住楊楚若的手臂,他的心痛並不在楊楚若之下。在他心中楚宇晨就如同他的父親一般,此時他既然生遭不測,他心中又怎麼會不痛苦難過呢,這樣的他再也承受不起孃親出什麼意外了。
他怎麼會不懂這樣的感情呢?對於父母的愛意,並不會少於愛人之間的情誼。他對她的濡慕之愛,絲毫不弱於她給了父皇的深情。
就在兩個人爭執之時,一團小小的身影“吱”的一聲從楚宇晨的衣袖中鑽了出來,楊楚若面對的楚宇晨,看了個一清二楚。
她慌亂的後退了一步,這……
風清揚轉過頭去,卻正好看見了一隻松鼠從楚宇晨身旁極速的飛奔開去。
“孃親。”風清揚的心中充滿了酸澀之感,明明知道不可能的事,爲什麼他還是告訴了孃親呢,爲什麼他嘴那麼快,他不該讓孃親知道的,他不應該……
“孃親,你聽我說……”風清揚焦急的對着楊楚若說道。
“不……不……”楊楚若步步後退,他沒有回來,他真的走了,走了無影無蹤了,如同所有的承諾都被這漫天的北風吹散了,散在了風中,找不到一點點的歸屬……
楊楚若雙眼看着楚宇晨的身體,突然對着他大聲吼道:“你起來啊!宇晨,你起來啊!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一生一世的,你答應過我就算滄海桑田變幻,你都會陪着我的!你起來啊!”
楊楚若如同瘋癲了一樣,不管不顧的撲到了楚宇晨的身體上,用力的揉搓着,捶打着,大聲的呼喊着:“你起來!你睜開眼睛啊,宇晨,你起來,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的。”
他承諾過的,他是信守承諾的人,他答應她的事他都已經做到了。這一次也不會例外的,他不會就此離開的,這是他的承諾啊……
楊楚若大聲的哭喊着,沙啞的嗓音中帶着說不出的淒厲與哀傷。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喊了多久,捶打了多久,她的雙手已經漸漸麻木了,變得冰涼,如同楚宇晨那正在漸漸失去溫度的身體一般。
空間變得模糊,時間都似凝固了,她開始還能聽到風清揚的勸慰,還能感覺到他試圖安慰着她,可漸漸的,她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之中,只剩下了悲痛,只剩下她和他。
“楚若……你……”一個溫潤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親切,彷彿是寒冬中的一抹暖流,讓楊楚若心中陡然升起了希望之感。
是他來了嗎?是他嗎?
楊楚若只覺得心頭突然一亮,彷彿是無邊的黑暗中閃過了一道閃電般瞬間撕破了重重的黑影。
如果這世界上還有人能夠把他帶回來,把他帶回到她的身邊,那就只有他了吧?只有他纔可能做到,只有他纔有這樣的能力!
真的是他嗎?真的是他來了嗎,他是傳說中的杏林聖手,在她心中,他是無所不能的。
楊楚若緩緩回頭,只見那暖融融的火光之下,他真站在他的身後,還是如此的溫潤儒雅,只要接近他的人,都會感受到着君子如玉的氣質,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此時的他卻是滿臉的風霜之色,雙眼顯出微微的紅色血絲,可見是經歷了日夜的奔波,一席普普通通的青色錦袍穿在他的身上,不過是普通的錦緞,不過是普通的繡工,卻被他獨特的氣質襯托的飄逸出塵。
看着他臉上的關切神色,楊楚若突然想個受盡了委屈的孩子似的哭了起來,“書塵,你來了……”她所有的委屈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大哭的起來。
帶着應該哭喊到沙啞的嗓音,哽咽着說道:“你救救他,救救宇晨吧。書塵,求求你,現在只有你能夠救他了。”
站在易書塵身後的風凌心疼的看着楊楚若,她爲了那個人傷心到了這樣的地步。可惜他卻無法幫助她,她那悲痛的眼神,那悲傖的神情,讓他的心一陣陣絞痛了起來。
看了一眼地上的楚宇晨,他甚至不知道他應該期盼易書塵能夠救活他,還是期盼他能從她的生命中消失……
風凌嘆了口氣,他知道楊楚若甚至都沒有看到自己,現在的她大概滿眼中只有楚宇晨了吧?不,還有易書塵,因爲只有他纔是有可能救回楚宇晨的人。
他察覺到了宮中的情況不對後,就立刻向着她飛奔而來,還爲她帶來了唯一的希望易書塵,可此時此刻,她卻沒有看他一眼。
在她的眼中,在她的心裡只怕已經沒有他的位置了吧?可他爲何依舊如此的癡情,甚至不想要任何回報,不想要任何的交換。
只要她安好,只要她能幸福,能快樂。這樣,便很好了。
身爲風國的國君,他從來都是個目的明確的人,從來都有着自己的算計和謀劃,可爲什麼,只要是面對她的時候,他便把一切都拋得乾乾淨淨了。
一雙眼在楊楚若的身上定格了,看着她已散亂的秀髮,看的她哭到紅腫的雙眼,看着她因爲痛哭而變成粉紅色的鼻翼,耳中聽着她已經嘶啞的嗓音。
心,就這樣痛了起來,痛得令他難以自持。
“楚若……”風凌沉聲說道,那聲音中飽含着千言萬語,包含着讓人心中酸楚的癡情。在場的每個人都能從他的聲音中聽了出這一切。
卻只有一個人,對他的聲音置若罔聞。她完全沒有任何一點反應,彷彿根本沒有聽到他的呼喚。
風凌的嘴角揚起一抹苦笑來,也許,她真的沒有聽到吧,現在的她怎麼會有時間聽自己的聲音呢?她全部的心神早就已經不在他身上了,甚至沒有一星半點的殘留。
走的那麼幹淨,那麼徹底,那麼讓他痛得難以爲繼。
她沒有看到他,她沒有聽到他,彷彿他之上一縷青雲,被風吹散了也就散了,絲毫不曾在她心上有過片刻的停留。
而他在知道這消息的瞬間,一心想着的卻是她還好嘛?她是否能堅持住?他要爲她分擔,他要幫着她一起扛過去。就算只能默默守護在她的身旁,就算這樣的每一刻都讓他的心痛苦的如同在油鍋中煎熬。
可他還是一步都不曾停留,他還是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整整一路之上,他腦海中只想着一件事,她還好嘛?
他不斷的在內心中對自己說着:快一點,再快一點。現在是她最脆弱的時候,現在是她最需要人保護的時候,現在是她最需要你的時候。
他馬不停蹄,他日夜兼程,現在,他終於來了,終於見到她了。
他卻發現,她根本沒有看他一眼。他就如同空氣一樣透明而虛無,站在她的面前,關切的看着她,呼喚着她。
可她看不見,也聽不見……
風凌沉默了下來,站立在易書塵的身後,一雙眼眸都放在了楊楚若的身上。
這樣的痛,這樣的難過。可爲什麼,他卻絲毫沒有懊悔或者反悔呢?似乎他只要看到了她,自己的心就平靜了下來,平靜的想是海嘯剛過後的海峽,慢慢的,一點點的,剛纔還在席捲天際的滔天巨浪退卻,只剩下那一點點的,讓人覺得難以察覺的漣漪。
這樣就好了,知道她還好就好了。
風凌的嘴角微微顫抖着,悲痛和喜悅在他的心中交織着。她沒有事,這很好,真的很好……
易書塵伸手扶起地上的楊楚若,手指自然而然的扣上了她的手腕,查看她的情況幾乎已經成了他下意識的舉動。楊楚若曾經笑過他,別人會客都是飲茶,他會客是給人診脈。
可她那裡知道,除了對她之外,他何曾如此輕易的爲人叩診,也唯有她,才能引得他如此關切。
身爲杏林中的聖手,多少人會捧着鉅額的診金求他一次問診的機會,多少人又會跪在他門外希望他能夠看那病人一眼。
可唯有她,卻是他自己忍不住,忍不住用醫生最直接的方式去探查她的身體,得知她的近況,只有知道她還安好,他的心才能安定下來。
而現在的她……
易書塵的眉頭皺了起來,她懷孕了,這個孩子的胎像有些不穩了,幸虧動了胎氣是不久才發生的事,還無妨,他自信有把握幫她保住這個孩子。
可更讓人爲難的是,楊楚若的脈象狂亂,似是在發癲的前兆一般。她經歷了什麼刺激?看了一眼楚宇晨的身體,易書塵搖了搖頭,不是,這不是悲傷過度的脈象,而似是大喜大悲之後導致的脈象。
現在的楊楚若經不起任何的情緒波動了,否則的話可能真的會發狂的。
不過是手指搭上脈門那一個呼吸間的功夫,易書塵就已經對楊楚若的身體情況有了大概的瞭解。楊楚若卻絲毫沒有感覺到易書塵已經給自己診過脈了,她只是焦急的催促着,“書塵,你快看看宇晨怎麼樣了,你快幫我叫醒他。”
易書塵來了,一切都好了,他一定可以救活他的,一定可以的。
易書塵沉靜的點了點頭,臉上帶着慣有的溫和,“楚若,你先坐下,你的身子也不大好,不能再有勞累了。”他的聲音之中似是含着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雖然溫和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堅定。
彷彿是催眠一樣,讓楊楚若點了點頭,在楚宇晨的身旁席地而坐。她雙眸看着易書塵,連眼睛都捨不得眨動一下,這是她所有的希望了。
易書塵的手放在了楚宇晨的脖頸之上,已經沒有脈搏的跳動了,這個人已經死了。
易書塵掏出隨身的銀針,長約存許卻細入牛毛的銀針從楚宇晨的人中刺入又緩緩拔了出來,易書塵剛想搖頭,卻發現剛纔被銀針所刺的地方竟然緩緩滲出了一粒血珠。
這清苦不對!人死後之後,脈搏停止了跳動,全身的血液就會隨之而凝固,身體原來有的溫度就會慢慢降低,身體會出現僵硬,被按壓過的地方會因爲積血而出現屍斑。
而楚宇晨的脈搏停止了跳動,他的血液卻還在流淌,否則的話銀針拔出不會見血。
可這個人卻已經明明白白是個死人了,沒有的脈搏的人,怎麼可能還是個活人呢?
難道……
易書塵的心中掀起了層層漣漪,也許,並非全無辦法,只是……
他看了一眼楊楚若,低聲問道:“他這個樣子,又多久了?”
楊楚若茫然的擡起頭來,她早已經喪失了時間的概念,剛纔那段時間對她而言,比千百年還要漫長,漫長的讓她的心都在滴血,讓她如同整個人都被撕裂。
風清揚一怔,難道父皇真的沒有死,父皇還有救?否則的話,易書塵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默默計算了一會兒,對易書塵說道:“還不到一個時辰。”
易書塵緩緩點了點頭,如果是不到一個時辰的話……
也許,真的可以。
楊楚若這才反應了過來,易書塵開口詢問了,也就是說楚宇晨還有救,他不會就這樣棄她而去的,他會活過來,履行他的承諾,完成所有她對他說過的事。
他們還有明天,還有未來……
“書塵,你能把他帶回來的,是不是,你能夠救活他的,對不對?”楊楚若一把抓住了易書塵的手,滿臉都是期許之色。易書塵看着她臉上的神色,似乎又要陷入了狂喜之中。
不行,不能告訴她,自己並沒有絕對的把握,這件事太過兇險,如果她知道了的話,那結果很難預料,如果自己成功了還好,如果不能的話……
楊楚若恐怕經受不起這樣的打擊了。
“把他這段時間發生的事,都告訴我。我要知道都發生了些什麼,才能知道要是不是還有救。”易書塵沉聲說道,只有這樣,他才能判斷得出來自己成功的可能性,否則的話,他什麼都不敢說。
他不能任由她經受這樣的折磨,大喜大悲的情緒起落對於楊楚若這樣身體虛弱的孕婦來說,最爲危險,如果來經歷一次的話,可能孩子就無法保住了。
而到時候沒有了楚宇晨,也失去了腹中的胎兒,她如此瘦弱的肩膀又如何能夠承受的下這樣的壓力。他不能冒着這樣的風險,他不能說。
楊楚若聽到易書塵的話,雖然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卻還是燃起了一線生機,只要他沒有告訴自己不能救就好,只要還有一絲生機就好。
無論需要什麼樣的珍貴藥材,無論需要什麼樣的天材地寶,她都會傾盡全力,她都會毫無保留。只要能夠救活他就好。
楊楚若毫不遲疑,立刻將這個過程中所有發生的事詳細的講述了一遍,凡是她沒有記住或者記憶不清晰的地方,自然有風清揚與衆人在旁邊爲她補充完整。
易書塵聽着他們的講述,眉頭卻是越鎖越進,也就是說楚宇晨是被人一掌打成了這樣,並且有了過大量的失血,這樣的情況太過棘手了。
“你是說,剛纔曾經有個松鼠,挪動了楚宇晨的手指?”易書塵問道。
“是,我看到父皇的手指動了一下,還以爲是父皇他……”風清揚低下了頭去,心中十分內疚,看到楊楚若撲倒在楚宇晨身子上那一瞬間,風清揚幾乎恨不得重重捶自己一拳,是他太過草率與魯莽了。
易書塵緩緩點頭,那就是說明,楚宇晨的身體沒有出現僵硬的現象,而身體如果沒有僵硬的話,就說明血液一直在流轉之中。
接開楚宇晨的衣裳,用手在他胸前仔細的摸索着,判斷着內臟的情況,如果能夠修復的話,他就有五分的把握了。
可觸手所感,卻讓他心頭一涼。
胸骨全部都碎了,從位置判斷只怕是肋骨刺穿了內臟,而且是多處刺傷。這大概也就是楚宇晨大量吐血的原因所在了。
易書塵看向楊楚若,只見她的目光中都是焦急和等待。卻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緩緩對着她搖了搖頭,易書塵含着歉意的聲音響起,“楚若,對不起,已經太晚了。”
他的聲音包含着歉意,讓四周都屏氣凝神在等待結果的衆人大吃了一驚。
太晚了?易神醫都說太晚了,那麼……
所有的眼光都聚焦在了楊楚若的臉上,那含着悲痛和同情的目光如有實質一般,彷彿在一柄柄的匕首向着楊楚若刺了過來。
不!他們爲何都這樣看着她?不會太晚了,不可能太晚了。他是易書塵啊,他是易神醫啊!楊楚若只覺得全身無力,整個人向後倒去。
耳中聽着易書塵一句:“小心”。卻沒有感覺到土地的僵硬和冰冷,整個人跌進了一個溫暖了懷中之中。
楊楚若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樣,才發現風凌就在自己的身旁,“你來了……”楊楚若低聲說道。
她終於看到自己了,她終於開口跟自己說話了。風凌心中瞬間被激動所脹滿了,她剛纔只是太過心焦了,纔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是,我來了,楚若,我希望我可以幫到你。”風凌低聲說道,語氣中有着自己都沒有發現的堅定和柔情。
楊楚若的嘴角露出了一個悽楚之極的苦笑來,他來幫她了,可他能怎麼幫她呢?這天下之大,還有誰能幫他呢?
連易書塵的說太晚了,這世上難道有比他醫術更好之人嗎?
不會有了,再也不會有了,這世上她已經沒有任何需要求助的事來,沒有任何人能夠幫助她了。
她想要的,她的全部,都已經隨着楚宇晨的離去消失的一乾二淨了,幫她?怎麼幫呢?對她來說,現在真正的幫助是對準她的心中刺上一刀吧。
只要一刀,就能結束她所有的痛苦,這纔是她想要的幫助。
而小腹中傳來的沉重感,卻讓她連這樣的幫助都不敢請求,她甚至連結束這一切痛苦的權利都沒有。她有着她必須承擔起的責任,她身上還有着他血脈的延續。
她只能活着,只能承受起這樣的痛苦來。
腹中的胎兒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悲傷,小腹之中開始散發出了寒冷的下墜之感。楊楚若驟然擡起頭來,她以爲她已經嘗試過這世上最痛的事了,原以爲自己已經麻木了,可想不到竟然還有這樣的痛。
細密的汗珠從額頭上滲透出來,迅速凝結成一滴滴黃豆大小的汗珠,沿着她的額頭滾落了下來。
“楚若!”風凌驚呼了一聲,似是不明白她爲何突然之間會有如此反應,轉頭去叫易書塵,“易神醫!”原來最終,他還是幫不了她什麼,只能這樣守護着她,陪伴在她身旁。
可她想要的卻不是他的陪伴……
易書塵骨肉均勻略帶冷意的手指按住了楊楚若的脈門,隨身的銀針捏在雙指之間,七隻銀針幾乎是同時出手,速度快的即使是風清揚都覺得是在自己眼前一閃而過。
易書塵的眉頭緊鎖着,手中的銀針快速刺入楊楚若的穴道之中。細入牛毛的銀針尾部顫動着,彷彿在隨着楊楚若的呼吸而舞動。
她的情況又惡化了,如果再有任何情緒上的變化,只怕那孩子就真的危險了。
他不能看道她出事,這樣的事,甚至比殺了他還讓他痛苦。易書塵的心中緩緩浮現了一個決定,一個對誰都不能說的決定。
穩定住了楊楚若的情況,易書塵對着風清揚說道:“我需要幾種藥材,很急,你派個速度快的人去給我取來。”
風清揚立刻走上前來,只見易書塵拿出紙筆刷刷點點,寫下了一副龍飛鳳舞的字,遞給風清揚說道:“快去快回,耽誤不得的。”
“知道了,我這就去,只是不知道這些藥材是否容易買到?”風清揚看紙上所寫大約有十幾種之多,心中略略有些擔心。
這是給孃親安胎用的東西吧?孃親現在的情況確實不允許有絲毫的耽擱了。
“不難找,你只要到最近的城池就可以買全,快快帶回來就是了,最好明天清晨之前回來。”易書塵頭也不擡的說道。
他所要的這些都是尋常之物,真正貴重的世面上買不到的東西,他自然都隨身攜帶在了身上。
風清揚答應了一聲,再沒有片刻的遲疑,身子凌空而起,向着密林外如飛般疾馳而去。
“來人,拿塊毯子來。”易書塵吩咐道,立刻有人從馬背上取下了行軍的軍毯抱了過來。易書塵指了指地上的楚宇晨,說道:“把他包裹起來。”
侍衛露出了疑惑之色,先皇的遺體難道不應該好好擡出去嗎?還沒有沐浴更衣,怎麼能包裹起來?
易書塵看他遲疑,朝着痛苦不堪的楊楚若指了指,這才說道:“不能再讓她有情緒上的觸動了,只能先委屈楚皇了。”
侍衛這才恍然大悟,不錯,娘娘還懷着身孕,看見皇上的遺體難免要傷心的,倘若傷了小皇子可就不好了,娘娘又是和皇上這般的恩愛情深,只怕時時看着皇上遺體,想不傷心都難。
心中暗暗稱讚還是易神醫想得周全,要不人家是神醫呢,就憑這份細心,他就佩服。
小心的將毯子鋪在了地上,四五個人一起用力,擡起了楚宇晨的身體,放在了毯子中央。這才用毯子將楚宇晨的身體包裹了起來。
“地上多鋪幾層毯子,放到乾燥的地面上,不要讓楚皇沾染了溼氣。”易書塵見衆人安頓好了楚宇晨的身體,又一次吩咐道。
懷中的楊楚若悠悠醒來,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如同被放入了熱水之中。渾身上下的每個毛孔都有暖融融感覺涌入,又一齊彙集到了小腹上,小腹中如同堅冰般的痛苦真被這暖意一絲一縷的化解着。
雖然速度不算快,卻是每一刻都比上一刻的感覺更輕鬆了些。
一個白玉雕刻的小瓶子塞進了她的手中,“這是我煉製的丸藥,你覺得身子不舒服的時候就吃一粒,可以幫着你保護好胎兒的。”
易書塵還是一副溫潤模樣,耐心的交代着:“不要過於傷心,楚若,你要多想想你腹中的孩子,就是他……也不會想到你是這般模樣的,你要照顧好自己和孩子。”
有道是醫者父母心,易書塵溫柔的叮嚀和勸慰聽在楊楚若耳中讓她的心平靜了不少。將瓶子貼身放好了,楊楚若低聲說道:“謝謝你了,書塵,你能不能幫我再想想,還有沒有什麼法子……”
楊楚若的話只說了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她是瞭解易書塵的,如果真有什麼法子的話,他怎會有不告訴自己的道理呢。
既然他說了已經晚了,那想來就是真的已經晚了。
大夫到底不是閻王爺,治得好病卻救不了命的。不能想留下誰就留下誰……
易書塵的目光微閃,緩緩對着楊楚若搖了搖頭,說道:“先下是沒有法子了,楚若,你一定要聽我的,現在多想想孩子,一定要想想,你還有孩子,一個母親是不能過於傷心的。”
她的情緒波動太大了,而此事兇險之極,現在還不到能讓她知道的時候。他必須隱瞞着,隱瞞到他成功或者失敗。
而無論成功還是失敗,自己卻都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也許,他沒有機會看到她的孩兒出生了,也許他再也沒有機會看她一眼了。
易書塵低聲說道:“楚若,你要照顧好自己,我家還有一些藥材,都是上好的,只怕其中還有一部分是世間絕無僅有的。每一份裡我都寫了說明的,有一些你用很合適。”
他身無長物,而她貴爲皇后至尊自然什麼都不會缺少,唯有這些藥材還拿得出手吧?危難之時,也許這些藥材能夠爲她保駕護航。
目光在楊楚若的臉上留戀着,也許這就是他唯一有機會再這樣凝視她了,就讓他放肆一會兒吧,讓他好好看看她。
楊楚若悲傷的神色還凝固在臉上,濃得彷彿怎麼樣都不會融化。
易書塵心中默默嘆息着,如果他能夠讓她的臉上重新浮現出笑容來,那想來就是冒這樣的奇險也是值得的了吧?
只要她能好,只要她重新開心快樂起來。
他是這世上唯一有可能做到這些的人了,雖然他並沒有絕對的把握,但值得一試,不是嗎?爲了她,爲了讓歡喜和幸福重新回到她的世界中。
她脣邊的那一抹微笑,就是他畢生所求了。
即使是要他付出一切替她換來一個美好的明天,在他看來,這也是值得的,是十分划算的買賣。
她的痛楚讓他不忍直視,可又捨不得移開自己的目光,雙眼近乎貪婪的在她的面容上流轉着,一寸一寸在心中勾勒出她的容貌,直到每一個細節都嚴絲合縫,直到他就算閉上雙眼,她的面容都清晰可見。
易書塵這才緩緩吐出了一口氣來,綻放出一個溫潤的淺淡笑意來,對楊楚若說道:“你睡一會兒吧,現在你太累了,這樣折騰下去的話,孩子受不了的。”
楊楚若搖了搖頭,剛要反對,卻只覺得一股帶着清甜氣息的香味直撲進了自己的鼻端之中,隨之而來的便是濃濃的疲憊之意,一雙眼皮彷彿頃刻間就有了千斤之中,讓她無論如何都無法張開。
慢慢合上了雙眼,整個身體都放鬆了下來,那暖意還在不斷的向着她的體內流淌着,楊楚若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全與寧靜。
朦朦朧朧之中,就聽到一個模糊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楚若,再見了。”
誰?這是誰的聲音?爲什麼如此耳熟……
楊楚若帶着這樣最後一個意識,沉浸在了藥物營造的沉穩睡夢之中。